①彼得·贾尔斯(Peter Giles,1486—1533)——生于安特卫普(Antwerp),法兰德斯(Flanders)人文主义者,编著家。——中译者

几乎隔了一年,亲爱的彼得·贾尔斯,我才寄给你这本关于乌托邦国的小书,为此感到颇不好意思,我相信你盼望在一个半月之内就得到此书的。当然你知道,我无须为这部作品搜集材料,也不必为材料的安排操心。我只须把在你陪同下拉斐尔②所讲的东西重述一下。因此我没有理由花气力在叙述的文体上,他的语言本是不加修饰的。首先,那是匆促间临时的谈话;其次谈话人对拉丁语不如对希腊语精通,这是你清楚的。所以我的文体越是接近他的随意朴质风味,越是接近真实,而只有真实才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必须注意,也实际上是注意了的。

②拉斐尔——全名应为:拉斐尔·希斯拉德(Raphael Hythloday),因此在本书中亦简称希斯拉德。《乌托邦》中人名及地名多杜撰,此处除拉斐尔系借用教名外,希斯拉德是用希腊语构成,大意可能为“空谈的见闻家”。——中译者

我承认,亲爱的彼得,既然这一切准备工作使我无须过于辛苦从事,我就没有什么剩下要做的了。不然的话,材料的收集和整理都会要求一个不平凡的、有学问的天才家去付出大量的时间和辛勤劳动。如果材料要写得又准确又雄辩,我不可能用任何时间和辛勤劳动来完成这件任务。然而,事实上,我要为之大量流汗的辛苦事取消了。既然我所唯一要做的是写出我所听到的东西,那就没有什么困难。

可是要完成这件微不足道的任务,由于我有些其他的任务,我几乎挤不出时间。我经常忙于法律任务,或是辩护,或是审理,或是作为公断人进行裁决,或是以法官身份作出判断。我对甲作礼节性的拜访,又找乙处理事务。我差不多整天时间都在外为别人的事牺牲了,剩下的时间用于我一家人。至于为我自己,即是说,搞学问,就一点时间没有了。

当我回到家中,我必须和妻子谈话,和孩子聊天,和管家交换意见。这一切我都看成是事务,因为非办不可——如果你不想在自己家中做一个生客,就非办不可。再则,不管是由于天然的赐与,或是来自偶尔的姻缘,或是出于自己的选择,他们是和你一辈子相处的,你对他们务必采取极愉快的态度,只要你不溺爱,也不把管家纵容到变成主人一般。

整日整月乃至整年便在以上所说的这些活动中消失了。那么,什么时候才找到空闲来写东西呢?我还未一字提到睡眠,甚至未一字提到吃饭。对许多人说,吃饭所花时间不下于睡眠,而睡眠差不多消耗一个人的半生!因此,我所获得的仅有时间是从睡眠和吃饭偷来的。因此,我慢慢地(由于这笔时间是不多的)但终于(由于这笔时间还是有些顶用)完成了《乌托邦》并把它寄给你,亲爱的彼得,请你过目并提醒我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在这方面我并非完全不信任自己。我但愿我会有足够的智力和学问,如同我有不是太坏的记忆力一样。然而我不敢自信什么也没有忘记。如你所知道的,我们聊时,我的孩子约翰·克莱门特①,也跟我们在一起。凡是多少有益的谈话,我都要他在场,因为这棵幼树已发出希腊拉丁文学的青条,我盼望基一天有丰富的果实。关于乌托邦有一个细节,他使得我感到不能确定。

①约翰·克莱门特(John Clement)——从莫尔问学,并与其养女结婚,精通希腊语,后业医。——中译者

据我的回忆,希斯拉德断言架在亚马乌罗提城②阿尼德罗③河上的桥共有五百步长。可是我的约翰说,应该减去两百,因为这条河不超过三百步宽。请你把这个问题回想一下。如你同意他的说法,我就采取一样的看法,自己认错。如你记不起,我就照自己所似乎记得的写,如同我实际上已写的一样。正由于我要避免在这本书中有任何错误,因此,如有任何一点难以肯定,我宁可照假直说,不必有意造假。因为我但愿做老实人,不愿装聪明人。

②亚马乌罗提(Amaurote)——用希腊语成分杜撰,意指“晦暗的”或“不清楚的”城,依稀模糊,不必确有这样的城,亦可能同时影射多零的伦敦城。——中译者

③阿尼德罗(Anyder)——用希腊语成分杜撰,意指“无水的”。“无水的”河即不存在的河。——中译者

但是,上述缺点你不难补救,假使你口头或书面问一问拉斐尔本人。另有一个疑问,你也必须请教他,那不知是我、是你、还是拉斐尔三人谁的过错更大所引起的一个疑问。我们忘记问,他又未交代,乌托邦是位置于新世界哪一部分。我很遗憾,这点被忽略了。哪怕为了获得这方面的资料要花一大笔钱,我也愿意。这是因为我感到惭愧,我竟不知道我所畅谈的这座岛在哪一个海里,而且我们中间有几位,尤其是一位虔诚的职业神学家,渴望访问乌托邦。他并非出于无聊或好奇想到新地方观光,而是有意促进在那儿已幸运地开始的我们的宗教。

为了按照适当的方式进行他的计划,他已决定设法由教皇委派他去,并且获得乌托邦主教的名义。至于必须向教廷提出申请,这个顾虑对他不是阻碍力量。他认为这个申请是圣洁的,不出于为名为利的动机,而是虔诚所驱使。

因此,亲爱的彼得,请你和希斯拉德取得联系,方便的话当面一谈,如他已经离开就给他写信,务使我这部作品不曾写进不真实的东西,也未遗漏掉任何真实的东西。我倾向于这样想,能把原书交他一看就更好了。没有别人更比他适宜于改正一切可能有的错误了。然而只有当他通读全书后,他才可以作出改正。此外,通过这个办法,你会发现他对我写这部东西是感到高兴还是不高兴。万一他本人要写自己的游历经过,他未必愿意我来代笔。在宣传乌托邦国家这点上,我当然不愿意比他抢先着笔,以致夺去他的叙述的新鲜花朵和光彩。

可是,说老实话,我还未决定是否将本书发表。人们的好尚是如此不同,有些人爱闹别扭,无情无义,偏执任性,所以那些高兴快乐地尽量随心所欲去生活的人似乎远优于另一些人,他们苦思焦虑,要发表读者能受益或欣赏的作品,读者却对之加以蔑视,或并不表示感谢。

多数人对学问一窃不通,不少人瞧不起学问。无文化的人对绝不是无文化的任何东西总认为不合胃口,把它排斥。一知半解之徒把不是堆砌陈词废语的一切看成平凡无奇。有些人只赞赏老古董;无数的人敝帚自珍。张三忧郁成性,听不得笑话;李四又缺乏风趣,拿诙谐当禁条。还有些人头脑迟钝,一听见讽刺话就怕,像被疯狗咬过的人怕水一般。又有些人感情易变,可以坐下来表扬这件事,站起来表扬那件事。

这些人在酒店中一杯在手,评论作家的才华。他们任意以权威自居,把每个作家的著作拿来谴责一番,攻击得体无完肤。他们自己却很安全,如俗话所说,遭不到射击。他们光滑玲珑,身上没有一根好人的毫毛能让你捋住。

再则,另外一些人如此不知感恩,因此,他们虽然很爱一部作品,却对作者不怀一点好感。他们就象失礼的来客,受到丰富筵席的款待以后,离开时酒醉饭饱,对邀请他的主人竟不道谢一声。现在就去自己花钱办酒席招待这些人吧,他们如此讲究味道,如此嗜好不一,如此善忘和不怀感谢之忧!

不管怎样,亲爱的彼得,你要和希斯拉德进行我所说的事。日后关于这个问题,我还将充分自由采纳新的意见。然而,我已花气力写完本书,现在聪明起来总是太迟啦。因此,只要希斯拉德同意,今后在出版方面我要听从朋友们的建议,首先要听从您的建议。再见吧,非常可爱的好友;向贤良的嫂夫人致意。对我的友爱始终如一吧,我比以前更加爱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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