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如果他们再乱搞,我非骂他们不可……难道扎查里不应该孝敬我们一点吗?他花了我们多少心血啊,是不是?那么,就应该让他在受女人累赘以前先报答报答我们……要是我们的孩子都立刻去为别人挣钱,那叫我们怎么办?还不如干脆饿死算了!”

然而,她又平静下来。

“我只是一般说说,将来再看吧……你的咖啡可真浓,放得够多的。”

随后,他们又谈了一会儿别的事情,马赫老婆就嚷着还没给下班的人做饭,就赶忙走了。外面,孩子们又上学去了。有几个女人站在门口,望着埃纳博太太正沿着一排房子边走边指手划脚地给她的客人们介绍矿工村的情况。这次访问轰动了全村。那个翻地的清理工也停下来望了一阵,两只受惊的母鸡在菜园里乱窜。

马赫老婆在回家的路上碰见了勒瓦克老婆。这时候,公司的医生万德哈根大夫正从这里路过。他身材矮小,事情非常多,整天忙忙碌碌,跑着去给别人看病。勒瓦克老婆跑到外面来拦住他说:

“先生,我睡不着觉,浑身疼……您给我想个办法吧。”

万德哈根大夫和她们完全用你我相称,毫不客气,停也没停地回答说:

“你别说了,那是你咖啡喝得太多了!”

“先生,你来给我男人瞧瞧吧,”马赫老婆也说,“……他的腿老疼。”

“你别说了,那是你把他累的!”

两个女人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望着医生的背影很快消失。

勒瓦克老婆和马赫老婆失望地互相耸了耸肩,然后说:“进来坐会儿吧,我告诉你一件新鲜事……顺便喝杯咖啡,刚煮好的。”

马赫老婆推辞着,可是并不坚决。好吧!那就再喝点吧,免得叫她不高兴。于是她走了进去。

房间里又黑又脏,地面和墙上尽是一块一块的油垢,食橱和桌子脏得发黏,房间里那股邋遢人家的臭味令人发噎。布特鲁正伏在火旁的桌子上,闷头吃着留给他的那份炖牛肉。他虽然已经三十五岁,样子却还很年轻。他性情温和,肩膀又宽又厚,像个壮小伙子。斐洛梅快三岁的头生子小阿希勒站在他的前面,像一头贪馋的小牲口,带着乞求的神情,一声不响地望着他。这位房客虽然长了一脸棕色的大胡子,性情却非常和善。他不时地往小阿希勒嘴里塞一块肉。

“等我放点糖,”勒瓦克老婆说着先把粗制红糖放在咖啡壶里。

她比布特鲁大六岁,面容衰老丑陋,乳房垂到肚皮上,肚皮垂到大腿上,扁平的脸上长着一层灰不溜秋的汗毛,头发总也不梳。布特鲁很痛快地就做了她的姘头,对她毫不挑剔,就像他不挑拣吃用一样,就是在汤里吃出头发来也不见怪,就是一条被单三个月不洗也不在乎。布特鲁的食宿费中也把她算了进去,她的男人常说:账目公道结好友。

“嗳,我早想告诉你,”她接着说,“昨天有人看见皮埃隆老婆在‘丝袜’区那边转来转去。你知道的那位先生在拉赛纳家房后面等着她,后来他们就一起顺着运河跑了……一个有夫之妇,这像话吗,嗯?”

“咳!”马赫老婆说,“皮埃隆在结婚以前还要给工头送兔子,现在把老婆借出去不是更省钱了吗!”

布特鲁大笑起来,又往阿希勒嘴里塞了一块浸过汤的面包心。两个女人拿皮埃隆老婆痛痛快快地奚落了一顿。皮埃隆老婆长得并不出众,却十分爱俏,一天到晚只知道注意肉皮上的汗毛眼,梳洗打扮,擦油抹粉的。总之,这要看她丈夫是不是欢喜吃这一口儿。有些男人一心想往上爬,为了让工头替自己说句好话,什么阿谀谄媚的事都做得出来。她们一直聊到邻家一个女人跑来才住嘴。这个女人抱着一个九个月的娃娃,是斐洛梅的小女儿,名叫德锡雷。因为斐洛梅在选煤场吃午饭,所以托人把她的小女儿给她送去,她好坐在煤堆上喂她一会儿奶。

“我这个孩子,一分钟也离不开我,一离开她就又哭又叫的。”马赫老婆望着睡在怀里的艾斯黛说。

她老早从勒瓦克老婆的目光里看出了要催办结亲的事情,因而想把话岔开,但是没能办到。

“我说,无论如何也该把事情了结啊。”

最初,双方的母亲不谋而合地一致同意不结亲。如果说扎查里的母亲是想让儿子尽量多养几年家,那么斐洛梅的母亲也一想到要失去女儿的薪水而生气。没什么好急的,在斐洛梅刚有头一个孩子的时候,她母亲宁愿养活着这个小崽子。可是这个孩子刚刚断奶,斐洛梅又生了一个。这时候她母亲觉得不合算了,于是就像一点儿亏也不吃的女人那样拚命地催他们赶快结婚。

“扎查里已经听天由命了,”她继续说,“没有什么可等的了……咱们看什么时候办吧?”

“等日子好过些再说吧,”马赫老婆为难地回答说,“这种事儿真讨厌!他们就像等不及结婚就非在一起不可似的……哼!我说话是算数的,要是卡特琳这么胡闹的话,我非把她掐死不可。”

勒瓦克老婆耸了耸肩。

“算了吧,她会跟别的姑娘一样的!”

布特鲁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从容不迫地在食橱里翻找面包。准备用来给勒瓦克做饭的蔬菜、马铃薯和葱摆在一个桌角上,由于没完没了地闲扯,勒瓦克老婆不知多少次拿起来又放下,只择了一半。她又把蔬菜拿起来,忽然又放下,赶忙跑到窗口去。

“你看那是什么……喏,埃纳博太太领着客人。瞧,他们到皮埃隆家去了。”

这一下,两个人又谈论起皮埃隆的老婆来。啊!这是一定的,只要公司领人来参观矿工村,总是径直领到他们家里,因为他们家里干净。当然,决不会把她跟总工头勾勾搭搭的事告诉人家。要是有几个挣三千法郎,住房烧煤又不用花钱,而且还有人送礼的姘头,当然能干干净净的。表面上干净,骨子里可一点也不干净。在客人们待在对面皮埃隆家的这段时间里,她们一直喋喋不休地议论着皮埃隆的老婆。

“他们出来了,”勒瓦克老婆最后说,“他们拐弯了……你瞧,亲爱的,我想他们是去你们家了。”

马赫老婆惊慌起来。谁知道阿尔奇擦了桌子没有?再说,自己也还没做饭!她说了一声“再见”,顾不得向旁边看一眼,一溜烟跑回家去。

然而,家里是窗明几净。阿尔奇看到母亲不回来便郑重其事地在腰上围了一块抹布当围裙,做起饭来。她把菜园里最后几棵葱头拔来,又摘了些酸模,正洗着菜,还在火上烧了一大锅水,等下班的人回来好洗澡。亨利和勒诺尔也出格地乖起来,专心致志地在撕一分旧日历。老爷爷长命老也在那儿一声不响地吸着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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