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穆克几乎就在这些爱情生活的包围中过了一辈子,穆凯特从十岁起就开始在废墟的各个角落里厮混!她并不像丽迪是一个惊惶失措的、未成熟的小女孩,她已经是个身材丰满的姑娘,完全配得上刚长胡子的小伙子。父亲看她举止庄重自爱,从不把情人带到家里来,也就不说什么。再说,他对这些事情已司空见惯了,并不当作一回事。每当他到沃勒矿井去上班或下班回来的时候,几乎每走一步,都可能踢着草地里的情人;假使他要到场地的那一头去抬些柴禾做饭,或者给他养的家兔找些牛蒡草的时候,那就更糟了,他会看到所有蒙苏姑娘们的贪馋的鼻子一个接着一个地翘起来,他不得不小心翼翼,以免踢着沿着小路边伸开的大腿。不过天长日久,遇到这种情况,双方谁也不以为然了,他只注意自己不要绊倒,让姑娘们继续干完她们的事儿。看到这种人生本能乐趣,他总是怀着老好人的安详态度,蹑手蹑脚地快步走开。只是在这样的时候,姑娘们熟识了他,他也熟识了她们,就好像人们熟识在花园里的梨树上放荡嬉戏的喜鹊一样。啊!这些青年人啊!是那么如胶似漆,那么永无餍足!有时候,他默默惋惜地摇一摇头,转过脸去不看那些躲在暗处、吁吁喘息、过于放荡的轻薄女人。只有一桩事使他感到生气:那就是两个情人常常靠着他屋子的墙拥抱胡搞,他倒不是怕妨碍他睡觉,而是担心他们摇动得太厉害,慢慢会把墙蹭坏的。

老穆克的老朋友长命老每天晚上都要来串门,这是他每天晚饭前必须的一次散步。两个老人彼此并不怎么交谈,在一块儿呆上半个钟头也聊不上十句话。但是,只要这样呆在一起他们就感到快活,他们无需谈论,只是在心里各自回忆着他们共同经历的往事。他们并排坐在雷吉亚矿的一根横木上,偶尔谈上一两句话,然后又低下头转入沉思。无疑,这时他们又变得年轻起来。在他们周围,小伙子们撩起情人的裙子,于是啧啧的接吻声和笑声不断传来,从压倒的青草中散发出一股股年轻姑娘们身上的热气。四十三年前,长命老就是在这个矿井后面占有了他的妻子——一个十分孱弱的推车女工。当时他把她放在一辆斗车里,尽情地拥抱她。啊!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于是,两个老人摇着头,常常连声再见也忘了说就分手了。

这天晚上,艾蒂安来到这里的时候,正从横木上站起来要回矿工村去的长命老向老穆克说:

“晚安,晚安,老伙计!……我说,你又看到鲁西了吗?”

老穆克一声不响地愣了一会儿,轻轻地耸了耸肩,一面往家里走去,一面说:

“晚安,晚安,老伙计!”

艾蒂安也坐到这根横木上。不知为什么,他心里越来越感到郁闷。老人渐渐远去,艾蒂安望着他的背影,回想起自己早晨来到这里时的情景,回想起这位沉默寡言的老人在狂风中跟他说的那一大篇话。这是多么悲惨呀!而这些疲倦不堪的姑娘们,依旧这么傻呆呆地要在晚上跑到这里来造出一些小家伙,造出一些吃苦受累的生灵!如果她们永无休止地生养这些挨饿的人,那么永世也结束不了这种悲惨局面。难道她们不该在灾难临头之际,把肚子塞住,把大腿夹紧吗?他所以这样闷闷不乐,也许是因为现在别人都在成双成对地寻欢作乐,唯独他因孤单一人而感到烦恼吧。沉闷的天气使他有些透不过气来,几滴稀疏的雨点打在他的火热的手上。是的,所有的女人都必然要这样的,这不是理智所能抵抗的。

正当艾蒂安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中的时候,从蒙苏下来的一对男女从他身旁擦过,朝着雷吉亚的那片荒地走去,他们并没有发觉他。他想姑娘一定是个未成年的少女,因为她挣扎着,抵抗着,喃喃地低声恳求着对方;男的一句话也不说,不停地把她往堆着发霉的绳子的棚屋的阴暗角落里拖。这是卡特琳和大个子沙瓦尔。他们从眼前经过的时候,艾蒂安并没有认出是他俩,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们,一种性感使他想看个究竟,暂且摆脱了沉思。他为什么要过问呢?姑娘们总是欲就故拒,嘴里说“不”,心里却希望对方主动把她们按倒。

卡特琳离开二四〇矿工村以后,便沿着大路向蒙苏走去。她从十岁开始在矿上干活以来,一直是独自一人在这一带来来往往,这是矿工家庭里固有的充分自由。她发育较迟,正待迸发的春情尚未苏醒,所以到了十五岁还没有被男人占有。她走过公司的各个场地,穿过街道,进入一家洗衣房,她知道在那里一定能找到穆凯特;因为穆凯特总是在那儿跟一些从早到晚轮流请喝咖啡的女人一起厮混。但是,很不走运,这次恰恰轮到穆凯特请客,所以她答应借给卡特琳的半法郎,现在不能借了。为了安慰卡特琳,她们请她喝杯热咖啡,她没有喝。卡特琳也不肯叫自己的女伴跟别的女人转借。于是,一种迷信思想使她产生省下这笔钱的想法,她相信如果她现在买了丝带,可能会给她带来不幸的。

她急忙又回矿工村去,走到蒙苏边上的几幢房子跟前时,突然被在皮凯特咖啡馆门口的一个男人喊住了。

“喂!卡特琳,走这么快是上哪儿去呀?”

原来是大个子沙瓦尔。她一见到他很不耐烦,这倒不是他惹了她,而是因为她心里正不痛快。

“进来喝点什么吧……一小杯甜酒,怎么样?”

她婉言谢绝了。她说天快黑了,家里人还等着她。他走上前来,在大路当中低声央求她。很久以来,他就想让她答应到他的住处去,他就在皮凯特咖啡馆二层楼上租着一间很漂亮的房子,里面有一张可以睡一对夫妻的大床。是不是因为他使她感到害怕,她才总是拒绝呢?她温柔地微笑着说,她要在不会怀孩子的那一周才上去。然后,谈着谈着,不知怎的又谈起她没能买蓝丝带的事。

“我替你买一根,”他喊道。

她的脸红了,觉得最好还是拒绝,可是又满心希望得到丝带。于是又产生了借钱的想法,她终于答应了,条件是算他借给她的钱,她将来一定如数归还。他们接着又取笑了一阵,两个人说好,如果她不跟他睡觉,她就得还他钱。但是,当沙瓦尔说要到梅格拉店里去买丝带时,两个人又发生了争执。

“不,不到梅格拉那儿去买,妈妈说过,不许我到那儿去。”

“算了吧,难道你到哪儿去还有规定不成!……全蒙苏就属他那儿的丝带最漂亮!”

大个子沙瓦尔和卡特琳像一对情人来买结婚礼物一样,双双走进梅格拉的铺子。梅格拉一见他们,觉得自己像是受了嘲弄,红着脸怒气冲冲地给他们拿了蓝丝带。一对年轻人买完东西走了,梅格拉直挺挺地站在门口,望着他们在暮色苍茫中离去。当他的妻子走过来,怯生生地问他一桩什么事的时候,他就拿她撒气,骂她,同时嚷着说,总有一天他要让那些没良心的下流胚知道后悔,到那时候他们都不得不爬在地上舔他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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