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钟了,大家还都呆着不走。一些妇女陆续来找丈夫,把他们拖回家去。她们后面跟着成群结队的孩子,母亲们再也没有什么拘束,掏出像燕麦口袋一样长的金栗色大乳房喂孩子,弄得娃娃们的胖脸上尽是奶水。那些已会走路的孩子也灌了一肚子的啤酒,爬在桌子底下撒尿,丝毫不觉脸红。这里简直是一个涨潮的啤酒海,德喜儿寡妇的大酒桶整个打开了,啤酒把人们的肚子灌得鼓鼓的,鼻子、眼睛以及其它地方,到处都是啤酒。大家摩肩擦膝地紧紧坐在一起,感到很开心。人们不停地张开大嘴欢笑着,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上。舞厅里闷热得像火炉一样,几乎快要把人烤熟了。于是大家脱掉衣服,裸露的身子在烟斗的浓烟中变成黄褐色。唯一的麻烦是出去小便,不时有一个姑娘站起来,走到院子里面的水井旁边,撩起裙子蹲一会儿再回来。纸花串下面跳舞的人满脸是汗,谁也看不清谁,徒工们就乘机敢于不时地用屁股去拱倒推车女工。但是,当一个轻浮的姑娘被一个小伙子压在身上倒下去的时候,喇叭就疯狂地吹着,盖过他们的声音,跳舞的人用脚踩踏着他们,仿佛整个舞厅坍下来压在他们身上一样。

一个人从旁边走过,顺便告诉皮埃隆说,他的女儿丽迪横躺在大门口的人行道上。她分喝了刚才偷来的那瓶酒以后就醉倒了,皮埃隆只好把她抱走,这时,让兰和贝伯还能挺住,远远地跟随着,觉得这事很可笑。这件事成了散会的信号,一家一家地走出了欢乐舞厅,马赫一家和勒瓦克一家决定回矿工村去。这时,长命老和老穆克也离开了蒙苏,每个人像梦游神似的蹒跚走着,一直默默地回忆各自的往事。人们一起回家,最后一次穿过两旁是炸锅和酒馆的节日市场;炸锅冷却了,最后几杯啤酒像小河一般从酒馆一直流到街心。天空仍然酝酿着一场暴风雨。当人们离开那照如白昼的明亮屋子,走进了漆黑的田野时,到处是笑声,业已成熟的麦田里传出呼呼的喘气声,这一夜,想必又要造出许多孩子。人们一群一伙地,陆陆续续回到矿工村。勒瓦克也好,马赫家也好,晚饭都吃得不大香甜,马赫一家吃完早上留下的兔肉就睡下了。

艾蒂安又把沙瓦尔领到拉赛纳那里去喝酒。

“我同意,”沙瓦尔听艾蒂安对他讲明互助基金的事情以后说,“你只管放手干吧,真是好样的!”

艾蒂安眼里露出狂喜的神色,大声说:

“好,让我们同心协力地干吧……你看着,为了正义,我要牺牲一切,把姑娘和酒都撇在一边。只有一件事时刻激励着我的心,那就是我们将来要把资产阶级统统消灭掉。”

〖三〗

快到八月中的时候,艾蒂安搬到马赫家住了。扎查里已经结婚,并且在公司领到了一所房子,他与斐洛梅和两个孩子搬到那儿去了。最初,艾蒂安在卡特琳面前,还感到有些拘束。

他们时时刻刻都亲密相处,艾蒂安现在是处于大哥扎查里的位置,他跟让兰睡在一张床上,对面就是大姐的床。起床入睡,都必须当着卡特琳的面穿脱衣服,同时也要看到她穿呀脱的。当她脱下最里边的短裙时,这位贫血的金发姑娘的白嫩的身躯就袒露出来,她白得像雪一样洁净,从脚跟到脖子,宛如在奶汁里浸过似的,手和脸虽已变得粗糙,那风吹日晒的黑印在脖子周围截然分明,却好像戴着一个琥珀项圈一样。每当他看到这些,心里就产生一种无法遏止的激动。他总是转过身去,装出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但是,日久天长,他逐渐熟悉了她的全身:最初,当他低下头去的时候,看到了她的两脚;然后,当她钻进被窝的时候,瞧见了她的膝盖;再有,当她早晨俯在脸盆上洗脸的时候,他又看到她那对小乳房鼓起的胸部。她并不看他,只是匆匆忙忙地十秒钟就脱完衣服躺在阿尔奇身旁,动作柔软敏捷,像一条水蛇一样,艾蒂安刚脱下鞋子,她已经钻进了被窝,转过身去了,只露出一个大发髻。

他从来没有惹她生过气。当她上床睡觉的时候,即使一种无形的魅力使他情不自禁地偷偷瞅她一眼,他也决不用玩笑话挑逗她,更不冒冒失失地动手动脚。虽然他们朝夕相处,洗脸、吃饭、工作都在一起,彼此之间哪怕个人私事也不相瞒,但是由于父母就在身边,而且他对她又有着一种爱和怨的复杂情感,因而使他总也不能像对待自己意中人那样对待她。全家唯一回避的是洗澡,每天一到洗澡的时候,年轻姑娘单独到楼上的房间里去洗,男人们则一个挨一个在楼下洗。

刚刚一个月,艾蒂安和卡特琳似乎彼此不再忌讳了。晚上,他们脱了衣服,没吹灭蜡烛也在屋里走动,她的动作也不再那样匆忙,又恢复了往常的习惯:坐在床边抬着胳膊打发髻,内衣卷着,露出大腿;他有时脱了长裤以后还帮她找失落的发针。日子长了,他们就不再为赤身露体感到难为情,觉得这样也很自然,因为他们决不做坏事,再说,这么多人住在一间屋子里,这也算不得是他们的过错。然而,就在他们根本不想做什么罪恶事情的时候,突然间他们又感到不安起来。他有许多晚上没有看见她那没有血色的身体以后,有一天突然又看到她那雪白的身子时,他不禁打了一个战栗,不得不转过脸去,唯恐抑制不住而会猛地将她抱住。有几个晚上,她无端地也忽然担心起会失去贞洁,她急忙钻进被窝,好像感觉到这个小伙子的手抓住她一样。吹灭了蜡烛以后,彼此都清楚谁也没有入睡,互相思念着,尽管他们劳累了一天。第二天,他们一整天都为此感到苦恼,因为他们渴望能有平静的夜晚,像同伴一样无拘无束地在一起。

艾蒂安就嫌让兰睡觉不老实,常常把身子弯得像只大虾。阿尔奇的呼吸很轻,勒诺尔和亨利头一天晚上让他们互相搂抱着睡下,第二天还是那样睡着。漆黑的屋子里,只听见马赫两口子的鼾声,像铁匠炉上的风箱似的均匀地响着。总之,艾蒂安觉得住在这里比住在拉赛纳家里强多了,床不坏,每月还换一次被单,伙食也较好,美中不足的就是肉太少了。然而大家都这样,四十五法郎的寄宿费,不能要求每顿饭吃一只兔子,可是这四十五法郎确实接济了全家,虽然还有一些零星的欠债,一家生活总算维持下来了。马赫一家很感激这位房客,给他浆洗缝补,把他的东西经管得整整齐齐。一句话,他感到自己是生活在清洁而又有女人细心照顾的环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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