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艾蒂安打断了他的话:

“您弄错了,经理先生。蒙苏的矿工还没有一个人参加。不过,假使有人逼着他们参加,那么所有的矿井的工人都会参加的,这完全取决于合同。”

于是,一场论战就在埃纳博和艾蒂安之间展开,就像别的矿工都不在那里似的。

“公司是工人的靠山,你不应当威胁公司。今年,公司花了三十万法郎给工人建造住房,公司连百分之二的费用也没收回来,这还不算公司拿出的养老金以及煤和医药费用……你很精明能干,短短的几个月就成了一个熟练工人,要是你宣传宣传这些事实,岂不比跟一些名声不好的人来往要强得多吗?是的,我指的是拉赛纳,我们不得已把他开除了,那是为了把我们的矿井从社会主义者的毒害中拯救出来……有人看见你常常到他那里去,一定是他怂恿你建立互助基金会的。假使这个组织只是为了储蓄,那我们是同意的。但是,我们觉得这是反对我们的一种武器,是支付斗争费用的备用基金。说到这点,我应该再说一句,公司要求对这个组织进行监督。”

艾蒂安听任他说下去,两眼盯着他的眼睛,激动得嘴唇微微颤动着。当经理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微笑了一下,简捷地回答说:“这又是一个新的要求,因为到目前为止,经理先生还没有想到要求对互助基金会进行监督……不幸得很,我们却希望公司少管我们的事,多讲些公道,付给我们应得的工钱,把公司榨取我们的劳动果实还给我们,不要再充作什么恩赐者了。每逢遇到危机就不惜饿死许多工人,去保证股东们的利润,难道这不伤天害理吗?……任凭经理先生您说得天花乱坠,新办法仍是变相降低工资,我们感到气愤的也就是这一点。如果公司必须节约,也不应当一味在工人身上打主意。”

“啊,说得好!”埃纳博先生叫嚷说。“我正等着你指责我们让工人挨饿,说我们靠工人的血汗过活呢!像你这样的人,应当知道在工业上,——例如在煤矿方面——投资是冒着多么大的风险的,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糊涂话来呢?今天一个设备完善的矿井要投资一百五十万到二百万法郎,花这么大的本钱来赚取一点利润是多么艰难呀!法国一半矿业公司都破产了……总之,指控那些办得好的公司残酷无情简直是糊涂。它们的工人苦的时候,公司自己也苦呀。你以为在目前的工业危机中,公司所受的损失比你们小吗?关于工资的事情,由不了公司本身,它需要屈从于工业竞争,不然就会破产。你应该抱怨这些事实,而不应该抱怨公司……可是,你不愿意听这些,也不肯了解这些!”

“不,”年轻人说,“我们十分清楚,如果事情像现在这样长期得不到改变,我们的处境是不可能改善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工人们早晚会想出办法使事情变个样。”

从表面上看,这句话说得非常缓和,声音也不大,然而却包含着一种坚强的信念,充满令人颤抖的威胁,使客厅陷入一片沉寂。一种难堪和恐怖的气氛掠过肃静的客厅。其余的代表虽然不十分了解这段话的意义,却感觉到年轻人在这个舒适的环境里所要求的正是他们自己的权利,他们开始用不满的目光重新打量客厅里温暖的帘帷、舒适的椅子,以及一切豪华的陈设,其中最不值钱的东西也够他们吃一个月的。

最后,仍在沉思的埃纳博先生站起来下逐客令了。大家也都站了起来。艾蒂安用臂肘轻轻地碰了马赫一下,马赫又开了口,然而他的舌头已经不灵活了:

“先生,这就是您的全部答复……那我们就回去对大家说,您拒绝了我们所提出的条件。”

“我,我什么也不拒绝,我的老伙计!……”经理说,“我跟你们一样,是挣人家钱的。我并不比你们当中一个最小的徒工强,在这儿不能随便做一点主,人们给我指示,我唯一的任务就是监督这些指示能很好地执行。我认为凡是应当向大家说的我都说了,可是我决不能作什么决定……你们把你们的要求向我提出来,我呈报给董事会,然后我再向你们转达董事会的答复。”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态度得体,很合乎一个高级职员的身份,在谈话中他不动声色,彬彬有礼,十足表现他只不过是官方的一位工作人员。这时候,工人们用不信任的目光望着他,心里琢磨着他这是玩弄什么手腕,他说谎有什么用意,把自己说成是工人和真正资本家之间的中间人物想得到什么便宜。他肯定是个阴谋家,一个跟工人一样领取工资的人难道能生活得这样阔气!

艾蒂安又大胆地插了话。

“啊,经理先生,我们不能亲自申述我们的理由,实在感到遗憾。我们会提出很多很多的事实,我们有许许多多肯定是您所想不到的理由……我们要是知道应该去找谁就好了!”

埃纳博先生一点也没有生气,他甚至微笑了一下。

“啊!这可就麻烦了,你们不相信我……就得到那边去。”

他的手随便指向一个窗户,代表们随着他的手势望了一下。那边,那边是什么地方?无疑是巴黎。但他们还不能确切地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一定是一个遥远遥远的可怕的地方,一个不可到达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那里有一个谁也从未见过的偶像高踞在神龛的深处。他们也许永远见不到他,只知道他有一种力量远远地压在蒙苏的一万矿工身上。当经理说话的时候,一定是隐藏在他的背后的这种力量,使他道出这个偶像的旨意。

工人们感到万分沮丧,艾蒂安也耸了一下肩,好像对大家说,最好还是走吧。这时候,埃纳博先生友好地拍了拍马赫的胳膊,问了他一些让兰的情况。

“这可是一个严重的教训,你还为不认真支坑木作辩护呀!……你们要想一想,朋友们,你们要了解到罢工不论对谁都是一个巨大的损失。用不了一个星期你们就要饿坏的,到那时候你们怎么办?……不过,我相信你们会明白过来的,我确信最迟到星期一你们就会下井的。”

大家动身离开客厅,脚步杂沓像一群绵羊,他们低着头,对于这种要他们屈服的话什么也没有回答。经理跟在他们后面,不得不总括一下这次谈判:一方面,公司要实行新的工价;另一方面,工人们要求每车煤增加五生丁的工钱。为了使工人们不要抱任何幻想,他认为必须预先告诉他们,他们的要求一定会被董事会拒绝的。

“你们应该考虑考虑,不要轻举妄动,”他看到工人们一声不响,不安地又说。

到了前厅,皮埃隆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勒瓦克装作在戴鸭舌帽。马赫正在寻思离开之前应说的话,艾蒂安又用胳臂肘碰了他一下。于是,众人就在这种不是好征兆的沉默中离开了。只有大门又砰地一声关上了。

埃纳博先生回到饭厅的时候,客人们面前摆着酒,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愣着。他三言两语地把经过告诉了德内兰,德内兰的脸色更加阴沉了。随后,埃纳博喝着那杯凉了的咖啡时,人们又谈起别的事情。但是格雷古瓦一家人却又提起罢工的事,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没有禁止工人擅离职守的法律。内格尔安慰着赛西儿,说宪兵一定会来。

最后,埃纳博太太招呼仆人:

“希波利特,把客厅的窗户打开,换换空气,我们就要到客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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