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瓦尔看见卡特琳穿着短裤和上衣,头上紧箍着小蓝帽也来上工,便发起火来。他起床的时候,就声色俱厉地告诉她,要她睡着别起来。但是她不愿意停下工作,仍旧跟在他后面跑来了;因为他从来不给她钱,她常常还要担负自己和他两个人的开支,如果她再一个小钱也挣不到,可该怎么办呢?她一直受着掉入马西恩纳妓院的威胁,没吃没住的推车女工只有到那个地方了此残生。

“妈的!你来干什么?”沙瓦尔吼叫道。

她嗫嚅着说她因为没有别的进项,想来上工。

“臭婊子,你这是成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马上给我滚回去,要不我就把你踢回去!”

她害怕地退到一边,但并没走开,她决心要看看事情的结果。

德内兰顺着选煤场的台阶来到现场。尽管灯光微弱,他那敏锐的眼光立刻看清了这种场面,湮没在黑影中的这一群人——挖煤工、井下井口工、井上井口工、推车女工、甚至徒工,每一张脸他都熟悉。在新的而且很干净的宽敞大厅里,提升机的蒸汽机发出轻微的咝咝声,罐笼吊在纹丝不动的钢缆上,铁板路上堆满拖车,这些中止了的工作在等人去做。人们刚刚领走八十盏安全灯,其余的全在灯房里亮着。毫无疑问,只要他发一句话,全部工作便会重新恢复生气。

“怎么了,我的孩子们,出了什么事情?”他用响亮的嗓音问道。“什么事惹你们发火?说给我听听,咱们商量商量。”

平时,他虽然要求工人们多干活,但他对工人总是显出慈父的样子。他脾气暴躁专横,但他竭力用有感召力的亲切态度来征服他们。他常常想法使工人们爱戴他,而工人们则认为他十分勇敢,对他特别尊重。他经常和工人们一起待在掌子面上,每当矿井里发生什么可怕事故时,他总是不顾危险地跑在最前面。曾经有两次发生瓦斯爆炸后,连最有胆量的人都不敢向前的时候,他却叫人用绳子系着他,把他放到井下去。

“我说,”他又说,“你们不要让我后悔对你们的信任。你们知道,我没有答应让宪兵站岗……放心大胆地说吧,我听着。”

这时候,大家谁也不出声,都很窘地避开他。最后还是沙瓦尔开口了:

“事情是这样的,德内兰先生,我们不能再干下去了,我们要求每车煤多加五生丁工钱。”

德内兰露出吃惊的样子。

“什么,多加五生丁?这是根据什么呀?我并没有像蒙苏公司那样,埋怨你们坑木支得不好,向你们提出新的工资办法啊。”

“就算是这样,但是,蒙苏的伙伴们还是对的。他们不接受新的工价,并且要求增加五生丁工钱,因为按照目前的包工合同,是没办法把活儿干好的……我们也要求增加五生丁,你们大家说,对不对?”

许多人同声表示赞成,人们又激烈地挥动着胳膊嚷叫起来。人们逐渐围过来,围成一个小小的圆圈。

德内兰的眼中闪出一股怒火,同时攥紧了手,因为他喜欢使用强权手段,生怕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动手抓住一个人的脖子。他还是想慢慢商量,讲道理。

“你们要求增加五生丁,按照你们的工作来说,我也认为是值得的,只是我力不从心。我要是给了你们,我自己就完了……你们要了解,首先必须让我活下去,然后你们才能活下去。我实在无法可施了,哪怕再稍稍提高一点成本都会使我破产的……你们还记得吧,两年前那次罢工的时候,我曾经让过步,因为那时候我还能办得到。但是,那次增加工钱仍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至今我挣扎两年了……今天,我宁肯立刻扔下这一摊子不干,也不愿意还不知到哪里去凑钱来给你们下个月的工钱。”

沙瓦尔面对着这么坦率地向他们道出自己处境的老板,冷笑了一下。其余的人低着头,根本不相信哪一个矿主会不从工人头上赚几百万,这种话,他们听不进去。

但是,德内兰继续辩解。他谈到他与蒙苏公司之间的斗争,说蒙苏矿一直伺机趁他哪一天不慎趴下的时候,立刻把他吞掉。这是一场无情的竞争,他必须节约开支;况且,让-巴特矿深度大开采成本高,虽然煤层很厚,也只是刚能抵消这个不利的条件。上次罢工,要不是他怕工人们走掉,必须和蒙苏比着干的话,他是决不会增加工资的。他又用未来威吓工人们说如果他们逼得他把矿井卖掉,使他们受蒙苏公司的残酷压榨,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他并不是远远地蹲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神龛里的宝座上的人,他不是一个雇用代理人来榨取矿工血汗而自己根本不露面的股东。他是一个实业家,他不仅是用金钱,而且用自己的心血、健康和生命来冒险。停工干脆就意味着他的灭亡,因为他没有存煤,可是需要交出订货。另一方面,他不能让他投在那些机械上的资本睡大觉。他怎样保证自己的信誉呢?谁付给朋友们入股的利息?这不是要彻底破产么?

“这就是说,我的好孩子们,”他结束时说,“我一定要你们相信……总不能要一个人去自杀,是不是?不论是我给你们增加五个生丁,或者是我容许你们罢工,都等于让我自己割断自己的脖子。”

他不言语了。人群里发出一阵嗡嗡的低语声。一部分矿工似乎在犹豫。有几个人回到井口旁边去了。

“至少,”一个工头说,“应该让大家各随己便……谁愿意上工?”

卡特琳是最先走去的人中的一个。但是,愤怒的沙瓦尔一面把她推回来,一面叫喊道:

“我们都是一致的,只有黑心的家伙才背弃伙伴们!”

于是,和解似乎是不可能了。喊声又响起来,井口旁边的人被挤走了,差一点被挤扁在墙上。失望的经理一时曾想独自蛮干,用暴力压服这群人;但是,这是徒劳的愚蠢举动,他不得不躲开了。他在收煤处的办公室里待了几分钟,坐在一把椅子上气喘嘘嘘,心慌意乱,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束手无策,一筹莫展。最后,他平静下来,打发一个工头去把沙瓦尔找来。当沙瓦尔同意谈判的时候,他挥手叫大家离开。

“你们都走开,让我们两个人单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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