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到梅格拉爬到了棚子顶上。尽管他身体笨重,由于心情焦急,竟然不顾木板有折断的危险,灵巧地爬到栅栏上;现在他正沿着屋顶往前爬,竭力要达到窗口。但是由于屋顶斜坡太陡,他的大肚子又碍事,手指甲好像快要扒掉了。要不是因为害怕挨石头而浑身哆嗦的话,他是能够爬到的,但是他看不见的人群却在他下面继续喊着:

“抓住他!抓住他!……一定要打死这只老雄猫!”

后来,他两手突然一松,像个皮球似的滚了下来,在承溜上颠了一下,跌到界墙外面,恰巧摔在路旁一块界石的棱角上,碰得脑浆崩裂,一命呜呼了。这时,他老婆依然站在楼上玻璃窗的后面,面色苍白,不知所措地看着。

起初,大伙惊呆了。艾蒂安住了手,斧子从手里滑落下来。马赫、勒瓦克以及所有其他的人都丢开商店,把头扭向墙这边,一道细细的血流在那里慢慢地淌着。喊声停止了,在渐渐加重的暮色中,一片沉寂。

咒骂声立刻又开始了。恨不得要杀人的女人们,急奔过去,又喊起来。

“上帝真是有眼啊!哼!你这头臭猪,可死啦!”

她们围着还没冷却的尸体,又嚷又笑地辱骂着他,把他摔碎的脑袋叫作丑恶的鬼脸儿,她们冲着死者的脸喊出饥饿生活中的长久积怨。

“我欠你的六十法郎,这就算还你啦,土匪!”马赫老婆和别人一样疯狂地喊道。“以后你再也不用拒绝赊给我东西了……你等着!你等着!我还得犒劳犒劳你呢。”

她用两手在地上抓了两把土,使劲儿塞到梅格拉的嘴里。

“这回你吃吧!……嘿!你吃呀,吃呀,你这个原来尽吃我们的东西!”

死者挺着身子,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地上,两只眼直瞪着夜幕笼罩着的广阔天空。骂声变本加厉。塞在他嘴里的土就是他曾拒绝赊给他们的面包。从今以后,他只有吃这种面包了。叫穷人们挨饿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幸福。

但是,女人们还不解气,还要在他身上进行别的报复。她们像母狼一般地围着他转,嗅着他。每个女人都在寻找一种凌辱的办法,解恨的野蛮行为。

只听见焦脸婆用尖尖的嗓音喊叫。

“像阉猫似的把他阉了!”

“对,对!阉了他!阉了他!……他糟蹋的女人太多了,这个坏蛋!”

穆凯特立刻脱他的裤子,勒瓦克老婆抬起他的两腿,扒掉了他的裤子。焦脸婆则用她那干瘪的老手分开他那赤裸的大腿,攥住死者的生殖器。她满把攥住,使足了力气,连她那瘦弱的脊椎骨都伸长了,她拚命揪,两只胳膊格格直响。但是,软绵绵的肉皮说什么也不肯下来。她只好再揪,终于把那块臭肉揪了下来,她摇着那块血淋淋的带毛的肉,胜利地笑着高喊:

“揪下来啦,揪下来啦!”

无数的尖嗓子用一阵咒骂来欢迎这个可恶的战利品:

“哈!你这个该死的,你休想再作践我们的姑娘了!”

“对啦,我们再不用让这个畜生作践身子顶账了,我们谁也不用再那样了,不用为了一块面包撅屁股了。”

“喂!我欠你六个法郎,你想要利息吗?你要是还能干那事儿的话,我倒是很愿意奉陪!”

这种嘲笑使她们心里痛快极了。她们相互指给别人看那块血淋淋的肉,好像这是一头损害过她们每个人的恶兽,现在她们终于把它打死,它再也不能干坏事了。她们向那块肉上啐痰,伸着她们的嘴巴,愤怒而又鄙视地一再喊着:

“它干不了那事儿啦!它干不了那事儿啦!……他不是人,不用埋他……让他烂着好啦,一点用也没有!”

于是,焦脸婆把那块肉用棍子挑起来,高高地举着,好像打着一面旗帜似的蹿上大路,女人们吼叫着,乱哄哄地跟在她后面。这块可耻的臭肉往下滴着鲜血,活像屠户肉案子上的一块没人要的烂肉头。梅格拉的老婆一直呆在高高的窗口后面一动不动,在落日的最后一点微弱光亮下,她那苍白的面孔在昏暗的窗户玻璃后面变了形,仿佛在狞笑。她经常挨打,被欺骗,整天曲着背埋头在账本上,当她看到这群女人用棍子挑着那块臭肉疾驰而过时,她也许真的在笑。

这种可怕的阉割,是在一种残酷的气氛中干的。不论是艾蒂安还是马赫,或是其他人,都没来得及加以制止,他们面对着这群奔跑的凶野女人呆若木鸡。在迪松咖啡馆的门口,很多人探头张望,拉赛纳气得脸色发青,扎查里和斐洛梅一见也吓呆了。两个老头——长命老和老穆克神情十分严肃,不住地摇头。只有让兰一个人嬉笑着,用臂肘推着贝伯,并且强要丽迪往上看。但是女人们已经回来了,她们折回来从经理住宅的窗下经过。站在百叶窗后面的那些太太小姐们伸着脖子望着;她们没有看到墙后发生的事,加之天色已黑,她们分辨不清女人们举着什么东西。

“她们挑在竿头上的是什么呀?”赛西儿问道,她现在也敢看了。

露西和约娜说大概是块兔子皮。

“不对,不对,”埃纳博太太低声说,“她们一定是抢了肉铺,看样子是一块碎猪肉。”

这时候,她猛地打了一个冷战,立刻住了嘴。格雷古瓦太太用膝盖顶了她一下,两个人都戛然不语了。那些小姐们也面色苍白,不再追问,在黑暗里睁大眼睛望着那个血淋淋的幻影。

艾蒂安又挥动斧子砍起来。然而不安的感觉并没有消除,现在那具死尸横在路上,保护着商店。很多人后退了,大家好像因此得到了一种满足,怒火平息下来。有一个声音在马赫耳边叫他赶快逃跑,他的面色阴沉下来。他转过头去,认出是卡特琳。她仍然穿着那件破旧的男外衣,脸上漆黑,呼呼地喘着气。马赫一挥手,把她赶开了。他不愿意听她的劝告,威胁着要打她。于是她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犹豫了一下,向艾蒂安跑去。

“你快跑吧,快跑吧,宪兵来了!”

艾蒂安想起方才挨过她的耳光,两颊感到热辣辣的,便骂着要赶走她。但是她不走,硬要艾蒂安扔下斧子,并且不由分说用两手拚命拖他走。

“我告诉你宪兵来了!……你应该听我的话。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告诉你,是沙瓦尔去找的宪兵,并且把他们领来的。这件事把我气坏了,我来是……你快跑吧,我不愿意叫他们把你抓走。”

卡特琳刚把艾蒂安拖走,就从远处传来猛烈的马蹄声:“宪兵!宪兵!”于是一阵溃乱,人们各自疯狂逃命,只两分钟的工夫路上就跑得不剩一人,空荡荡的好像被一阵狂风扫净了似的。白色地面上,只有梅格拉的尸体成为一摊黑斑。迪松咖啡馆门前只剩下拉赛纳,他的脸舒展开来,好像这一下安了心,对于军刀一挥就取得了的胜利,表示庆贺。在寂寥昏暗的蒙苏,那些财主们紧闭门窗,沉静无声,身上冒着冷汗,牙齿打战,一眼也不敢看。平原笼罩在浓重的夜色中,在悲惨的天空背景上,只有炼焦炉和高炉冒出的火光。宪兵们急剧的奔驰声越来越近,黑糊糊的一团跑来。后面,依靠宪兵保护的马西恩纳糕点铺的马车终于来到了,从两轮破马车里跳下一个小伙计,不慌不忙地搬下酥皮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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