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不要逼着我开枪。”

艾蒂安接连又作了三次努力。同伴们在他身后怒吼着。有人说埃纳博现在矿上,人们说要牵着他的脖子,把他拉到井下去,看他自己是不是会挖煤。但是,这是谣传,矿上只有内格尔和丹萨尔,他们俩只在收煤处的窗口露了一下面。总工头站在后面,自从他跟皮埃隆老婆的事情被人撞见以后,他总是神气不起来;工程师则大胆地用他那两只锐利的小眼睛扫视着人群,带着轻蔑的微笑,既看不起这群人,也没把事情放在心上。在一阵阵斥骂中,他们不见了。在他们原来出现的地方,只剩下苏瓦林那美女般的面容。他正在班上,从罢工以来,他一天也没离开自己的机器,他不再说话,只是日益沉湎于一个固定不变的想法,从他那暗淡的眼睛闪出的钢铁般的亮光中可以看出来。

“走开!”上尉又猛叫了一声。“我什么也不想听,我受命保护矿井,我就要保护矿井……你们不要去逼我的弟兄们,不然我会让你们后退的。”

他的声音虽然很坚决,但看到矿工越来越多,心里不禁越来越惊慌不安,脸色也变得苍白了。要到中午才有人来接替他,他怕坚持不到那个时候,刚派了矿里的一个徒工到蒙苏去求援。

回答他的是一片怒吼:

“打死外国人!打死博里纳日人!……在我们这里要由我们当家做主!”

艾蒂安绝望地退了回来。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决一死战。他不再阻拦同伴们,人群向那小股军队冲去。罢工者已近四百人,附近各矿工村的人也倾村而出,还在源源向这里涌来。大家齐声喊着同样的口号,马赫和勒瓦克愤怒地对兵士们说:

“你们快躲开!我们根本不是冲你们来的,你们快躲开吧!”

“这跟你们没有关系,”马赫老婆也说,“请让我们来管我们自己的事。”

站在马赫老婆后面的勒瓦克老婆更为激烈,她补充说:

“难道说非得吃掉你们才能过去吗?请你们赶快滚开!”

还可以听到丽迪的娇嫩嗓音,她和贝伯也挤到最密的人群中用尖细的声音喊道:

“你们这群臭当兵的!”

卡特琳站在几步以外看着,听着,被这个新的激烈场面惊呆了,倒霉的命运又让她卷入其中。难道她受的苦还少吗?她犯了什么过错,不幸竟丝毫不肯放过她?昨天,她还一点不理解罢工的人们的愤怒,认为人们的罪已经够受的了,为什么还去找罪受呢;然而在这个时候,她心里充满了不可遏止的恨,她想起了艾蒂安以前每天晚上讲过的那些话,现在她尽力要想听到艾蒂安在这个时候对士兵们说些什么。艾蒂安把士兵们也看作是同伴,叫他们不要忘记自己也是从人民中间来的,他们应该和人民站在一起,反对剥削穷人的人们。

这时候,人群里发生了一阵长时间的骚动,接着钻出来一个上年纪的女人。原来是瘦得可怕的焦脸婆,她伸长脖子张开胳膊,焦急地跑来,几绺灰白头发散乱地耷拉下来,正好遮住她的眼睛。

“啊!他妈的,我可赶到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咕哝说。“皮埃隆这个叛徒把我关在地窖里了!”

她脚也没停,向军队直扑过去,她那张黑色的嘴巴大骂起来:

“你们这群流氓!你们这群坏蛋!给当官的捧臭脚的,就敢欺负穷人!”

这时,其他的人也跟着骂起来,变成了一片叫骂。有几个人还喊着:“士兵万岁!把当官的扔到矿井里去!”但不久就只剩下一个喊声:“打倒红裤子!”这些士兵听到兄弟般的呼吁和友爱的劝告,不动声色,一言不发,无动于衷;听到这一连串的粗暴言语,他们仍然冷冰冰地毫无所动。在士兵们后面的上尉拔出了军刀,可是人群越逼越近,真有把兵士们挤死在墙上的危险,于是上尉下令架起刺刀,士兵们服从命令,两排锋利的刺刀对准了罢工者的胸膛。

“哼!无耻的饭桶!”焦脸婆一边后退一边吼叫道。

但是人们又涌回来,谁也不再把死放在心上。妇女们抢先猛扑上去,马赫老婆和勒瓦克老婆同时喊着:

“给你们杀!你们快杀吧!我们要求的是我们的权利!”

勒瓦克不怕被刺伤,用手抓住三把刺刀使劲摇撼着,拉着,想把刺刀夺过来;他怒气冲天,力气增加了十倍,他拼命扭着刺刀。这时在他旁边的布特鲁后悔自己不该跟着伙伴们来,静静地站在一边望着勒瓦克夺刺刀。

“你们扎一下试试!”马赫连声喊着,“你们扎一下试试,好汉们!”

说着他解开上衣,扒开衬衫,露出毛茸茸的、满是煤痕的胸膛。他对着刺刀冲过去,这种令人惊心动魄的蛮横的无畏气概,迫使士兵们后退了。但是其中一把刺刀扎到了他的奶头,他像疯了似的使劲向前冲,要叫刺刀扎得更深些,可以听到扎着肋骨的咔哧咔哧的响声。

“胆小鬼,你们不敢!……我们后面还有成千上万人。是的,你们可以杀死我们,但我们有的是人。”

兵士们的处境十分危急,命令严格地约束他们,不到最后时刻不准使用武器。可是,怎样阻止这些狂怒的人们自己硬往刺刀上撞呢?另外,地方越来越小,他们已经被逼到墙根,无法再往后退了。这一小队士兵,这一小撮人,面对着潮水般不断增长的人群,仍然坚持着,冷静地执行着上尉的简短命令。上尉本人瞪着明亮的眼睛,紧张地咬着嘴唇,他心中只怕一件事,即怕他的士兵们忍受不了辱骂而动火。已经有一个瘦高的年轻中士,撅起了他的几根胡子,令人担心地眨着眼皮。他旁边的那个身经百战带着袖章的老兵,看到自己的刺刀被人像一根草似的扭着,气得面色煞白;另一个无疑是个新兵,还带着庄稼人的神气,每听到人们把他当作流氓和坏蛋乱骂的时候,脸就涨得通红。然而粗暴的言语并未停止,人群伸着拳头,恶狠狠地咒骂,一遍遍的指责和威胁,不住地冲到他们脸上。必须用军令的全部力量来约束他们,使他们在这种高傲而又难于忍受的缄默中,保持着军纪所要求的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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