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格尔立刻翻箱倒柜,查看档案,找出两个矿井的旧蓝图来,经过研究,他确定了几个探寻地点。尽管内格尔素来玩世不恭,这番探索却逐渐激起了他的热忱。他们克服了进入雷吉亚旧矿井的第一步困难,清除井口的障碍,除掉荆棘,砍去野李树和山楂树,修理梯子等等,然后才开始探寻。工程师带着十个工人下去了,他吩咐工人们用工具敲打着他指定的矿脉的某些地方,每个人都把耳朵贴在煤层上,静听远处是否有回答的声音。但是,他们白白跑遍了所有能够进入的巷道,没有得到任何回音。困难更大了,向煤层什么地方开凿呢?既然似乎一个人也没有,冲着谁前进呢?大家怀着越来越焦急但又无能为力的心情坚持着,不停地寻找着。

马赫老婆从第一天起,每天一清早就跑到雷吉亚来。她坐在竖井前面的一根木头上,直到天黑也不动窝。只要有一个人从矿井里出来,她就站起来,用两只眼睛询问:一点影儿没有吗?是的,一点影儿也没有!于是她重又坐下,仍然一句话不说,板着面孔等待着。让兰也来了,眼看着人们要侵入他的洞穴,惊慌失色地在那里团团转,就像一只黄鼬看到猎犬要发现它偷的鸡一样。他想列安眠在矿岩下面的那个小兵,很怕人们搅扰了他的好梦。其实,矿井的这一面已经被水淹没,而且,寻找工作是在左边的西巷道进行。起初几天,斐洛梅也来了,不过她只是为了陪扎查里来的,因为扎查里参加了寻找队。后来,她觉得这种寻找是不必要的,只不过是白白受冻,厌烦了,就留在家里不来了。她从早到晚咳嗽不停,过着有气无力的、不问炎凉的妇女的日子。相反,扎查里已经无心生活,为了找回妹妹,他恨不得把地翻个个儿。夜里他常常喊叫,好像看到了饿得瘦骨嶙峋的卡特琳,听到她正在撕破嗓子叫救命。有两次,他没有命令就要动手挖掘,他说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妹妹就在那里。工程师不准他再下去,他却不肯离开不让他接近的这个竖井。他坐立不宁,甚至连坐在母亲身旁等待也不行,急得摩拳擦掌,来回直转。

已经是第三天了。内格尔失望了,他决定到晚上再找不到就停止全部寻找工作。中午,正当他吃完午饭带着人回来准备作最后一次努力的时候,不料看到扎查里从洞里钻出来,满脸通红,比手划脚地嚷道:

“她在那儿!她回答我了!快来,你们快来呀!”

刚才,尽管有人看守着,他还是从梯子上悄悄溜了下去;他发誓说,在纪尧姆矿脉的第一巷道里有人在敲求救信号。

“可是,我们从你说的那个地方已经走过两次了。”内格尔不相信地说。“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去看一看。”

马赫老婆站了起来,人们不得不拦住她,不让她下去。她直挺挺地站在竖井边上,两眼盯着黑洞洞的井口等待着。

内格尔在下边亲自敲了三下,每一下间隔一会儿,然后把耳朵贴在煤层上,同时让工人们尽量保持安静。任何声音也没听到,他摇摇头说:一定是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在白日做梦。扎查里气极了,他重新敲起来;他又听到了回音,他眼里闪着亮光,喜欢得手舞足蹈。于是,别的工人也先后试验了一下,他们清晰地辨出了来自远处的回答,一个个兴奋起来。工程师感到奇怪,他又把耳朵贴到煤层上,终于也听到了一个非常微弱的声音,一种有节奏的、勉强可以辨出的笃笃声,这是人人熟悉的矿工的呼救信号,工人们遇险时都这样敲煤层。煤层能够像水晶一样把声音清楚地传得很远。据在场的一个工头估计,他们和遇难者之间的矿层厚度不会少于五十米。但大家却好像觉得一伸手就能够拉到遇难的人一样,矿井里顿时充满一片愉快的气氛。内格尔命令立即开始挖掘。

扎查里回到井上见到母亲的时候,两个人紧紧地拥抱起来。

“不要太喜欢了!”这一天闲遛来看热闹的皮埃隆老婆冷冷地说。“要是卡特琳不在那儿,会使你们更难过的。”

的确,卡特琳有可能在别的地方。

“滚你的吧,哼!”扎查里暴跳如雷地嚷道。“我知道她准在那儿!”

马赫老婆一声不响地又坐下来,紧绷着脸继续等待着。

这个消息在蒙苏一传开,立刻又涌来很多人。他们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一直呆在那里不走,不得不派人让这些好奇的人离远一些。井下的工作日夜不停地进行着。为了防止遇到障碍,工程师命令开三条坑道,一齐向估计有遇难矿工的地点挖去。挖掘道的最前面,地方狭窄,只能容一个人挖掘,于是人们就两个钟头一换班。他们把煤装在筐里,用人组成一条运输线,一个传一个,把煤传递到上面。随着巷道不断延伸,运输线也跟着加长。起初工作进展得十分迅速,一天就挖了六米远。

扎查里终于被选为挖掘工人突击队。这是人人争抢的光荣组织。他每次干完规定的两小时艰苦工作,有人要来替换他的时候,他总生气地拒绝交班,坚持要替同伴再干一班。他挖的那条坑道很快就超过了另外两条坑道,他使尽平生力气,拚命与煤层搏斗着,人们可以听到他在狭窄的坑道里大声喘息着,好像里边有个呼呼作响的铁匠炉。他弄得浑身污黑,累得昏昏沉沉,刚一出来就倒在地上了,人们不得不用一床被子把他裹起来。过一会儿,他又摇摇晃晃地钻进去,重新开始战斗。他咚咚地用力开挖,哼哧哼哧地呻吟,这是在一场厮杀中获得胜利的疯狂行动。糟糕的是,煤层变硬了,他很恼火不能挖得像原来那样快,有两次把尖镐都刨坏了。每挖进一米温度就增高一些,在这个空气不流通的窄小坑道里,简直热得他难以忍受。虽然有一把手摇风扇不停地转动着,通风情况还是很不好,人们曾三次把憋昏过去的工人从里面拖出来。

内格尔和工人们一起住在井下。有人把饭给他送下去吃,他有时就裹着大衣在一捆干草上睡上两个钟头。使他们坚持挖下去的,是那边遇难者的求救声,那声音越来越清楚,催促他们赶快到达。现在,里边发出的声音十分清楚,这声音就像音乐一样,就像人们在敲打玻璃乐器的簧片。他们以这个声音作为引导,向着这个清脆的声音前进,好像在作战时朝着炮声前进一样。每逢一个挖掘工换班的时候,内格尔就下来敲一次,然后贴耳静听,每一次都听到了回答,那声音迅速而又急迫。他丝毫不再怀疑,前进的方向很正确,然而进度慢得急死人!人们总是嫌进度不够快。最初两天,他们一共挖了十三米,可是到第三天就降到了五米,接着,到第四天就只有三米了。煤层越来越坚实,越来越硬,现在费很大的力气每天只能掘进两米。第九天的时候,经过非凡的努力,共前进了三十二米,估计还要挖二十来米。对于埋在里面的人来说,这已经是第十二天的开始,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在没有面包、没有火的冰冷黑暗之中度过了十二个二十四小时!想到这种可怕的情景,令人不禁泪下,连干活的两臂也抬不起来了。看来这些人活不了多久了。远处的信号声从昨天就减弱下来,人们每时每刻都在担心声音会突然停下来。

马赫老婆每天按时坐到井口前面来。她怀里抱着艾斯黛,因为不能从早到晚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她一点钟一点钟地注意着工作的进展,分享着高兴,也分担着忧虑。站在那里的一群群人,甚至于在蒙苏的人都在议论纷纷,焦急地等待着。这里的人个个都关心着地底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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