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两个星期里,帕迪成了我的同伴,因为他是第一个我了解得比较深入的流浪汉,我想讲讲他的故事。我相信,英国有几万像他那样的流浪汉,他是一个典型的代表。

他个子高高,大约三十五岁,一头金发正逐渐变灰,一双蓝眼睛水汪汪的。他身体还不错,但脸颊已经瘦得凹陷了下去,而且由于长期只吃面包和人造黄油,显得面如菜色。他穿得比大多数流浪汉要好,上身是一件粗花呢猎装,下身是一条旧晚礼服裤,上面的镶边还在。显然,在他觉得这镶边能让他感受到点零星的尊严,一有脱线,他就把它缝好。他很注重自己的形象,随身携带剃须刀和牙刷,而且不肯卖掉它们,尽管他早已卖掉了他的“文件”甚至随身携带的小刀。虽然如此,离他一百码开外都能看出他是个流浪汉,他走路姿势有点漫不经心,肩膀向前耸,显得很落魄。看到他走路的样子,你会觉得他很快就会摔一跤。

他在爱尔兰长大,战争爆发后当了两年兵,之后在一间金属抛光厂工作,但两年前丢了这份工作。他觉得做流浪汉很羞耻,但他自然而然养成了流浪汉的生活习惯。他不停留意人行道,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烟头甚至空烟盒,因为他用烟盒的薄纸来卷烟。在我们去埃德伯里的路上,他看到人行道上有一个报纸包着的包裹,便一把抓了起来,发现里面有两个羊肉三明治,不过边上破掉了。他坚持要和我分着吃。每次经过自动机器,他都要拉一下把手,因为他说有时机器会出毛病,说不定会蹦出几个便士来。然而,他从没想过要违法犯罪。我们到了罗姆顿的郊区地带时,帕迪看到台阶上有一瓶牛奶,显然是放错了地方。他停来,眼馋地看着那瓶牛奶。

恐惧,饥饿产生的恐惧,让他保有美德。如果他连着吃了两三顿饱饭,他就会有勇气偷那瓶牛奶。

他聊天的主题有两个,一是落魄到成为流浪汉是种耻辱,二是如何免费吃到饭。我们流浪在街头时,他会自个儿滔滔不绝地用一种呜咽、自怜的爱尔兰腔调说:

“这样流浪真是糟糕,不是吗?要去该死的收容所真让人伤心。可又能怎么样呢?我已经两个月没有吃过肉了,靴子也越磨越破了。唉!天哪!要是去埃德伯里的路上能到女修道院要杯茶喝就好了,一般他们都会给我们茶喝。啊,一个人不信教又会怎么样呢?我在女修道院喝过茶,还有浸礼会和圣公会,各种教堂。我自己是信天主教的,也就是说,我已经有十七年没忏悔过了,但我还是有自己的宗教情感,你懂的。他们教堂总是喝茶的好地方。”等等这些话,他可以一整天这样说个不停。

他在很多方面的无知让人很吃惊。比如,他曾问过我,拿破仑是生活在耶稣之前还是之后。还有一次,在我朝书店橱窗里看的时候,他变得很不高兴,因为里面有一本书叫做《关于效法基督》,他认为这是对耶稣的亵渎。“他们那些家伙到底能效法耶稣的什么呢?”他生气地说。他认识字,但讨厌读书。在我们从罗姆顿到埃德伯里的路上,我走进一家公共图书馆,虽然帕迪不想看书,我建议他可以进去歇歇脚。他说他宁可在路边等。“不要”,他说,“一看到那些该死的印刷品我就恶心。”

和大多数流浪汉一样,帕迪非常吝啬火柴。我遇到他时他有一盒火柴,但我从没见他划过一根。我划自己的火柴时,他会说我太奢侈。他采取的方法是问陌生人借火,有时他宁愿半个小时不抽烟,也不愿用掉一根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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