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放开!”,波莉尖声喊着。”我没碰你。”迪格雷说。

脑袋一出水潭,他们便再次来到各个世界之间的树林,置身于阳光明媚的宁静之中。刚刚离开那个陈腐、荒芜的地方,这片树林似乎比以前更显得青翠、温暖和安详。我想,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又会忘记自己是谁,从哪儿来,然后躺下,聆听树木的生长,朦朦胧胧地享受快乐。然而.这次,他们不得不努力保持着清醒:因为一到草地上,他们就发现,不光是他们两人,那个女王,或女巫(不管你叫她什么),也跟着来了,仍然紧紧地抓住波莉的头发。怪不得刚才波莉大喊“放开!”

顺便说说,这也证明了戒指的另一种作用,安德鲁舅舅没有告诉迪格雷,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想靠那些戒指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不需要戴上或亲手触摸戒指,只要触摸一个能触摸到戒指的人就行了。这很像磁铁。人人都知道,如果用一块磁铁拾一根别针,碰到这根别针的其他别针也会被吸起来。

现在,树林中的简蒂丝女王完全变了。脸色比以前苍白得多,她的美貌几乎一点儿也不存在了。她好像呼吸困难似的弯卜腰去,那毕的空气仿佛使她感到窒息。两个孩子一点儿也不怕她了。

“放开!放开我的头发。”波莉说,“你想干什么?”

“听着!放开她的头发,马上放开!”迪格雷说。两人转过身,与她厮打起来。他们比她强壮,很快就迫使她松开了手。她喘着气,摇晃若向后退去,眼晴里露出恐惧的神色。

“快,迪格雷!”波莉说,“换戒指,跳进回家的水潭!”

“救命!救命!天呀!”女巫有气无力地喊着,蹒跚地跟在后面,“把我带上。你们不要把我留在这个可怕的地方,我会死的。”

“这是执政者的理由,”波莉恨恨地说,“就像你杀掉你的世界里那么多人一样。快点,迪格雷。”他们已经戴上了绿戒指,但迪格雷说:

“真烦人!我们要干什么?”他不由得对女王产生了一丝怜悯。

“别当傻瓜,”波莉说,“她八成是装的。快点儿。”然后,两个孩子都跳进了回家的水潭。“幸好我们做了标记。”波莉想。但是,当他们往下跳时,迪格雷感到两只冰冷的大手指抓住了他的耳朵。他们沉下去了,我们这个世界开始模模糊糊、隐隐约约地导现出来。抓住他耳朵的手指也越来越有力。豪无疑问,女巫的力量正在恢复,迪格雷又打又踢,但毫无用处。一会儿,他们便到了安德鲁舅舅的书房。安德色舅舅目瞪口呆地看着迪格雷从另一世界带回的奇妙动物。他这样呆望着是有理由的。迪格雷和波莉也目瞪口呆。

毫无疑问,女巫已经不再虚弱;眼下,她站在我们的世界里,和周围的普通事物一比,实在使人倒吸一口凉气。在恰恩,她曾经使人非常惊讶:在伦敦,她使人感到恐惧。首先,他们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她到底有多么庞大。“简直不是人类。”

迪格雷看着她这样想;他也许想得不错,因为有人说过,恰恩皇族有巨人血统。但她的高度,比起她的美貌、残忍和野性来要逊色一筹。她看上去比伦敦街上的大多数人都要多出十倍的精力。安德鲁舅舅躬腰、搓手,看着她;说实话,他害怕极了。在女巫身边,他就像是虾米一样的小动物。而且,正如波莉后来说的,他和女巫的表情有某种相似之处;那是一种所有邪恶的魔法师都有的表情,即简蒂丝说她在迪格雷脸上找不到的“标记”。看见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有一种好处:你不会再怕安德公舅舅,犹如见过响尾蛇不再怕蚯蚓,见过发疯的公牛不再怕奶牛一样。

“呸!”迪格雷想,“他也算魔法师!不够格。她才是真的。”

安德丢舅舅不断地搓手鞠躬。他想说几句客气话,但他口干得说不出来。他所谓的用戒指做的“实验”,结果比他盼望的还要成功:因为虽然他与魔法打了多年的交道,但他总是把危险留给他人。类似今天这样的事还从未发生过。这时,简蒂丝开口了,声音不大,却使整个屋子战栗起来。

“把我召到这个世界来的魔法师是谁?”

“啊——啊——夫人,”安德鲁舅舅喘息着说,“我感到极大的荣幸——非常高兴——最最意想不到的快乐——要是我有机会作些准备就好了——我——我——”

“魔法师在哪儿?蠢货!”简蒂丝问。

“就——就是我,夫人。我希望你能谅解——嗯——这些调皮的孩子对你的失礼。我向你保证,不是故意的——”

“你!”女王的声青越加可怕。说着,她一步跨进屋子,一把抓住安德鲁舅舅的灰发,将他的头朝后一拧,使他的脸对着自己。然后,她像在恰恩王宫早研究迪格雷的脸一样仔细研究他的脸。他很紧张,不停地眨眼睛、舔嘴唇。最后,她松开手,他一下往后倒去,摇摇晃晃地撞在墙上。

“我知道了,”她轻蔑地说,“你是某一种类的魔法师。站起来,狗,别像跟你的同类说话一样缩在那儿。你怎么会魔法的?我敢发誓,你没有皇族血统。”

“这——嗯——严格地讲也许没有,”安德鲁舅舅结结巴巴地说,“不算地地道道的皇族。可是,夫人,凯特利家族是很古老的,是多塞特郡一个古老的家族。”

“肃静!”女巫说,“我知道你是谁。你是一个离不开规则和书本的自我吹嘘的小魔法师。你的血液和心脏里没有真正的魔力。像你这样的魔法师一千年前就在我们的世界绝种了。但现在,我将允许你做我的仆人。”

“为你服务我感到万分荣幸——高兴至极——真让人愉快。我说的是实话。”

“住嘴,你说得太多了。听清楚你的第一个任务。我看我们是在一个大城市里。马上设法给我弄一辆马车或飞毯或一条训练有案的龙,或者任何对你们这儿的皇家贵族有用的东西。然后,带我去能搞到符合我身份的服装、首饰和奴隶的地方。明天,我就要开始征服这个世界了。”

“我——我——我这就去叫一辆出租马车。”安德告舅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刚走到门口,女巫说,“站住,别想耍花招。我的眼睛可以穿透墙壁,看到人的内心。你走到哪儿都逃不出我的眼睛。只要你再出不服从我的苗头,我就会诅咒你,你坐的任何东西都会像烧红的铁,任何时候你躺上床,脚下朝会有看不见的冰块。现在走吧。”

那老家伙像夹着尾巴的狗一样走了出去。

孩子们害怕简蒂此会向他们问起树林中的事。然而,她当时没有说,后来也没提到这件事。我想(迪格雷也想),她的内心根本记不住那片宁静的地方,即便你经常带她去,或者把她长久地留在那里,她仍然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她单独与孩子们在一起,但她对他们一点儿也不留意。在恰恩,她根本不注意波莉(直到最后),

因为她只想利用迪格雷。既然她现在有了安德鲁舅舅,便不再注意迪格雷了。我认为大多数女巫都是这样。她们极端实用,只对可以利用的人和物感兴趣。所以,屋子里有一阵很安静。但是,从简蒂丝用脚拍打地板的方式上看得出,她越来越不耐烦了。

不一会儿,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这老傻瓜在千什么,我该带根鞭子来。”她看也不看孩子们一眼,就冲出去追安德鲁舅舅去了。”

“嘘——”波莉长长地舒了口气,“我必须回家了。已经太晚了,我会受罚的。”

“那,尽早回来,”迪格雷说,“把她弄到这儿来简直糟糕透了。我们必须制定计划。”

“这是你舅舅的事,”波莉说,“这些麻烦是他的魔法造成的。”

“不管怎么说,你会回来的,是吗,真该死,你不能让我一个人去理这团乱麻。”

“我从隧道回家,”波莉冷冰冰地说,“这样最快。要是你想计我回来,是不是最好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迪格雷叫道,“那不跟女孩一样了吗?我做了什么?”

“当然,没什么。”波莉讥讽地说,“只不过在那间塑像厅早,像一个胆小的暴徒一样差点把我的手腕拧断。只不过像一个傻瓜似的用小锤去敲钟。只不过在树林里还没跳进水潭就转过身去,好让她有机会抓住你。就这些。”“啊,”迪格雷很吃惊地说,“好了,我说对不起,而且对塑像厅甲发生的事感到非常抱歉。现在,我已经说了对不起,你就应该同来,否则太不像话,你如果不回来,就是把我推进一个可怕的深渊里了。”

“我觉得你不用担心什么,凯特利先生才会坐在烫人的椅子上,他的床上才会有冰,不是吗?

“不是那一类的事.”迪格雷说,“我担心妈妈。假如那怪物进了她的房间,会把她吓死的。”

“噢,我明白了。”波莉声音异常地说,“好吧,这次行动代号‘和平女神’。我会回来的——如果回得来的话。但我现在必须走了。”她钻出小门,进了隧道椽子之间黑暗的地方几小时前还那么令人激动,那么富有冒险色彩,现在却似乎显得普通和平淡了。

我们有必要回头讲讲安德鲁舅舅。他从阁楼上跌跌绊绊地跑下去时,那颗可怜的老心脏砰砰地乱跳。他用手帕在额头上不断地揩着。当他进到楼下的卧室里,便把自己锁在毕面。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衣柜里摸出一个瓶子和一个酒杯,他总是把这些东西藏在柜子里,以免被蕾蒂姨妈发现。他给自己满斟了一杯味道刺鼻的大人喝的酒,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哎呀,”他自言自语地说,“可把我吓坏了。真烦人!到这把年纪还遇到这种事!”

又倒了一杯喝下去后,他开始换衣服。你从未见过这样的衣服,但我还记得。他戴上一副硬邦邦的闪光的高领子,这种领子使你的下巴不得不长时间地昂着,又套上一件有图案的内背心,把金表链挂在前面。接着,他穿上婚丧仪式才用的最好的衣服,拿出最好的高筒礼帽拍打干净。他的梳妆桌上放着一瓶花(蕾蒂姨妈放的),他摘下一朵插在扣眼里,又从左边的小抽履里掏出一块手帕(很漂亮.现在难以买到),往上面洒了几滴香水。他将系着黑色粗绸带的眼镜戴上,然后,对着镜子观赏起来。

你知道,孩子们有种傻气,大人有另一种傻气。这时,安德鲁舅舅开始犯大人的傻气了。女巫不在他的房里,他便很快忘了刚才受到的惊吓,开始对她的美貌想入非非。他不断自言自语,“一个漂亮的贵妇人,先生,一个漂亮的贵妇人,一个超级尤物”。他不知不觉地忘了那个“超级尤物”足孩子们找到的,他觉得是他自己用魔法从不可知的世界里召唤来的。

“安德鲁,小伙子,”他边照镜子边对自己说,“你保养得不错,看不出年龄,先生,你长相不凡哪。”

你看,这愚蠢的老家伙开始想像女巫会爱上他,这很可能是那两杯酒和漂亮衣服起的作用。不过,无论怎么说,他和孔雀一样爱慕虚荣,这就是他为什么变成魔法师的原因。他锁上门,走下楼,打发一个女佣去叫一辆双轮双座的马车(那年月,每个人都有许多仆人),然后朝客厅张望,他如愿以偿地在客斤里找到了蕾蒂姨妈,她正在修补一块垫子。垫子铺在窗户旁边,她跪在上面。

“呀,蕾蒂娅,我亲爱的,”安德每舅舅说,“我——我要出门。借我五英镑什么的,有个很不错的古娘。”(他总是将“姑娘”说成“古娘”。)

“不,亲爱的安德鲁.”蕾蒂姨妈头也不抬,用坚定、平静的口气说说,“我说过无数次了,我不会借钱给你的。”

“请你别捣乱,亲爱的古娘,”安德鲁舅舅说,“这是最重要的事。你如果不借就让我非常难堪。”

“安德鲁,”苦蒂姨妈直直地盯着他,“我觉得奇怪的是,你向我借钱居然不觉得羞耻。”

这些话隐藏着一段长长的、枯操的、属于大人之间的往事。你只需知道,安德鲁舅舅打着“为亲爱的蕾蒂照管财产”的旗号,却什么也不干,还喝白兰地、抽雪茄,欠下一大堆账(蕾蒂姨妈曾一次一次地为他付钱),这样一来,就弄得蕾蒂比三十年前穷得多了。

“亲爱的古娘,”安德鲁舅舅说,“你不知道,我今天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花费。我不得不招待客人,借给我吧,别让我着急。”

“你到底要招待谁,安德鲁,”蕾蒂姨妈问。

“哦——来了一个尊贵的客人。”

“尊贵的客人?什么破玩意儿!”曹蒂姨妈说,“你到底还是没有说服我。”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撞开了蕾蒂姨妈一回头,吃惊地看见一个女巨人,衣着华丽,手臂裸露,目光炯炯地站在门口。这正是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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