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早该已经回到白石头那儿的,但她兴奋地观战时把她所接受的这一部分命令完全忘记了。现在她记了起来。她立刻转身向白石头跑去,仅仅比其他的人早到一秒钟。撤退之际,他们大家有一阵子都是背对着敌人的。他们到达白石头时便转过身来。他们的眼睛见到了一个可怕的景象。

一个卡乐门士兵正向马厩的门跑去,他手里还挟着个正在踢脚挣扎的东西。卡乐门士兵来到他们与篝火之间时,他们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士兵和士兵所挟着的东西的形体。原来是尤斯塔斯。:

蒂莲和独角兽跑过去抢救尤斯塔斯。但那卡乐门士兵现在比他们离马厩的门近得多。他们还没有走近一半距离,士兵已经把尤斯塔斯扔进门去,而且把门关上了。六七个卡乐门士兵在他后面赶了上来。士兵们在马厩前的空地上布成了阵势。现在没法儿突过去了。这时吉尔也记住了转过脸去离开弓弦的嘱咐。“即使我不能停止哭泣,我也不会沾湿我的弓弦了。”她说。“留神利箭。”波金突然说道。

大家都低下头来,把头盔拉得遮住鼻子。狗儿们蹲伏在他们的背后。然而,尽管有几支箭向他们这边射来,不久就弄明白了:他们并不是对方要射杀的对象。格里夫尔和他的小矮人们又在摆弄弓箭了,这一次他们正在冷静地射杀卡乐门士兵。“孩子们,鼓足勇气!”传来格里夫尔的声音,“大家一起干。谨慎小心。我们不要黑皮,正如我们不要无尾猿——狮子——国王,一模一样。小矮人总是拥护小矮人。”不论你会怎样议论小矮人,可没有人能说它们是不勇敢的。它们满可以轻易地离开现场,到某一个安全地区去。它们却宁可待在原地,尽其所能地杀掉双方的许多战士:除非双方互相杀戮,从而仁慈地省得麻烦小矮人们动手。小矮人们要纳尼亚成为小矮人们自己的纳尼亚。

小矮人或许没有估计到的是:卡乐门士兵穿着铠甲,马儿却毫无保护。卡乐门士兵还有个指挥作战的头目。利什达的声音在大叫大喊:“你们三十个人监视白石头旁边的那些傻瓜,其余的人都跟我来,我们不妨给这些泥土的儿子们一个狠狠的教训。”蒂莲和他的朋友们,作战后喘息未止,倒很感谢有几分钟休息,“泰坎”带领他的人马向小矮人们冲击时,他们站在一旁观看。眼前是一片奇怪的景象。篝火的火焰往下落了,它发出的光亮度也减低了,颜色也变为暗红色了。人们能够看得出的是:整个集会的地方现在空荡荡的,只剩下小矮人和卡乐门士兵。在这种暗淡的光线里,人们对正在发生的事情,已经看不到看不清多少了。听上去小矮人们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拼搏。蒂莲听得见格里夫尔正在使用可怕的语言骂人,而“泰坎”间歇地叫喊:“要尽力把他们全都活捉过来!活捉他们!”

不论这场战斗是怎么打的,打的时间可不长。鼓噪声逐渐消失了。于是吉尔便看到“泰坎”回到马厩这边来了;有十一个兵跟着他,拖着十一个擒获后绑起来的小矮人。(其他的小矮人是否都被杀死了,其中是否有些已经逃走了,那可永远不知道了。“把它们扔进塔什的神殿里去。”“泰坎”利什达说。

那十一个小矮人,一个复一个的,被扔进或踢进马厩黑暗的门口,门又重新关上了,这时他向马厩低首鞠躬,说道:“这些也都是供你焚烧的祭品。塔什神啊。”

所有的卡乐门士兵都用刀背砰砰地敲着他们的盾,大声喊道:“塔什!塔什!伟大的塔什神!不可抗拒的塔什神!”(如今可不说那荒谬绝伦的“塔什兰”了。白石头旁的这一小群人马瞧着这些行动,互相窃窃私语。他们发现一道涓滴细流正从白石头上淌下来,大家便迫不及待地喝水——吉尔、波金和国王都用双手捧水喝,四条腿的动物则从白石头底下积起来的小小水潭中舔水吃。他们是那么口渴得厉害,因而这水就仿佛是他们平生所喝的最美味的饮料;他们喝水时开心得很,因而其他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我深信不疑,”波金说,“我们大家,都将一个又一个的,在早晨之前穿过那黑暗的门。我可不愿那样死去。我能想得出上百种其他死法哩。”

“这确实是个残酷无情的门,”蒂莲道,“它更像一张血盆大口。”“啊,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堵住它吗?”吉尔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不,漂亮的朋友,”珍宝说道,温柔地用鼻子碰碰她,“说不定这是通往阿斯兰的国家的门,今夜我们可以在阿斯兰的餐桌上吃晚饭哩。”

“泰坎”利什达转身背着马厩,慢慢地向白石头前面的一个地点走去。

“听着,”他说,“如果野猪、狗和独角兽愿意到我这儿来,哀求我大发慈悲。我可以饶它们的命。野猪可以到‘蒂斯罗克’御花园的笼子里去;狗儿们可到‘蒂斯罗克’的养狗场去,独角兽,在我锯掉它的角以后,可以去拉车,但,老鹰、孩子们和那个做国王的人,今夜都要当做祭品,上供给塔什神。”

惟一的回答是愤怒的号叫。

“战士们,上!”“泰坎”下令道,“杀死那些畜生,活捉那几个两脚的人。”

于是,纳尼亚最后一个国王的最后一战开始了。

除了敌人人多势众外,使战斗胜利无望的,乃是敌人的长矛。几乎从开头起一直跟无尾猿沆瀣一气的卡乐门人是没有长矛的:因为他们是一个两个地乔装成商人进入纳尼亚的,他们当然不带长矛,长矛可不是件能藏起来的东西。

新的卡乐门人必定是以后才来的,那时无尾猿已经强大,卡乐门人可以公开地行军了。有了长矛,情况就截然不同。如果你动作敏捷,头脑镇静的话,手持长矛,你便可以在獠牙还够不着你时把野猪刺死,在独角还够不着你时把独角兽刺死。如今并举的许多长矛都在向蒂莲和他最后的朋友们逼拢来了。他们不久都在为保全生命而战斗拼搏了。

说不定你会认为:从某一方面看来,这样拼命战斗倒也不坏。当你充分运用全身的肌肉——这儿低头避过矛尖,那儿跳过矛尖,忽而猛烈前冲,忽而往后退缩,忽而旋转又旋转——你就没有时间感到惊惶或悲哀了。蒂莲知道现在他对其他的人马无能为力了:他们大家都在劫难逃。他模糊地看到野猪在他的身边倒下了,珍宝在另一边猛烈地战斗。他从一只眼睛的眼角上望见,只是勉强望见,一个卡乐门大个儿揪住吉尔的头发,把她拉到什么地方去了。但他很难考虑这些事情,哪一件也考虑不起来。他现在惟一的思想是尽其所能为自己的生命索取高昂的代价。最糟糕的是他不能固守住白石头下他最初所选定的阵地。一个人同时与十几个敌人作战,必须利用他能在任何地方碰到的机会;他在任何地方看到敌人的未曾保护的胸膛或颈子,就必须冲过去。而刚砍了几刀,就会使你离你出发的地点相当远了。蒂莲不久就发现自己愈来愈往右边儿前进,离马厩更近了。他脑子里有个朦朦胧胧的概念:远离马厩是大有道理的。但他没法儿把这道理记起来了。无论如何,他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突然之间,一切又变得相当清楚了。他发现自己正在跟那“泰坎”作战。篝火(残余的那点儿火焰)在他的正前方。事实上,他正在马厩的门口作战,因为马厩的门洞开着,两个卡乐门士兵掌握着门,准备在他刚进门的瞬间立刻把门关上。现在他把一切都记起来了,他认识到敌人从战斗刚开始时起,便一直存心要把他逐渐逼到马厩那儿去。他想到这一点时,仍在同“泰坎”作战,他尽力拼搏。一个新的主意来到蒂莲的头脑里。他放下他的剑,在“泰坎”挥舞的弯刀下朝前蹿了过去,他双手拉住敌人的皮带,把敌人抓了过来,他自己也跳进马厩门里,大声喊道:“你自己进来跟塔什见面吧!”

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就像无尾猿被扔进去时一样,大地震动,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

马厩外的卡乐门士兵大声叫喊,“塔什,塔什!”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如果塔什神需要他们自己的队长,塔什神必定会留他的。他们,无论如何,可不想同塔什神见面。:

有那么一两分钟,蒂莲不知道他是在什么地方,甚至不知道他自己是谁。然后他站稳身体,眨眨眼睛,向周围打量。并不像他所料想的,马厩里倒并不黑暗。原来他现在置身于强烈的光芒之中:这就是他眨眨眼睛的缘故。

他转过身来看看“泰坎”利什达,但利什达却不在看他。利什达号啕大哭,指指点点;然后他双手伸在面部前面,面部朝着地上,直挺挺地倒下去了。蒂莲朝着“泰坎”所指的方向瞧去。于是他明白了。%

一个可怕的形体正在向他们走来。它的形体比他们在堡垒里见到的要小得多,尽管还是比一个人的形体大得多,而且它就是同一个家伙。它生着一个秃鹫的脑袋和四条胳膊。它的尖嘴巴是张开着的,它的眼睛里冒出火光来,它的尖嘴巴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泰坎’利什达,你曾经向我呼吁,要我进入纳尼亚。现在我来了。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呢?”然而,那位“泰坎”既不从地上抬起头来,也不说一句话。他浑身发抖,像个患恶性打呃的病人。他在战斗中是够勇敢的;但,当夜早些时候他心里第一次开始怀疑也可能有真正的塔什存在时,他的一半儿勇气已经消失了。剩下来的勇气现在都消失无遗了。

塔什突然身体一扭——像只鸡俯下头来啄一条小虫一样——扑到那可怜巴巴的利什达身上,把他提起来挟在它左边两条胳膊下面。塔什然后斜过头来用一只可怕的眼睛盯住蒂莲直瞧,因为它既然长的是个鸟头,当然没法儿笔直地瞧人。

然而,从塔什的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洪大而又平静,犹如夏天的海涛。这声音说道:

“我们以阿斯兰和阿斯兰的祖父海外皇帝的名义命令你:来吧,妖怪,带着你合法的牺牲品回到你自己的地方去吧。”

那丑陋可怕的家伙,臂下挟着“泰坎”,销声匿迹了。蒂莲转过头来看看,是谁在说话。他所看到的景象,使他的心怦怦直跳,他在任何战斗中都从来不曾这样心跳过。\"

七个国王和女王站在他的面前,都是头上戴着王冠,身上穿着闪闪生光的衣服,不过国王们都穿着精美铠甲,手里拿着出鞘的剑。蒂莲彬彬有礼地鞠躬,他正要说话时,最年轻的女王哈哈大笑。原来她就是吉尔,可不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她时的吉尔:满脸肮脏和泪水,穿一件旧的训练服,一个肩膀上有一半儿滑下来了。现在她看上去清凉爽快气色极好,那气色就跟刚洗过澡一样。起初他觉得她看上去年纪大了一点儿了,接着又觉得年纪不大,他在这个问题上拿不准。然后他又认出那最年轻的国王便是尤斯塔斯:但他也同吉尔一样发生了变化。

蒂莲突然觉得:身上还留着战争的血、汗和尘土来到这些国王与女王面前,真是尴尬,但转瞬之间他就发觉自己压根儿不是处在这种境况里。他也是清洁凉爽、气色极好,身上穿着他在凯尔帕拉维尔赴宴时穿的那种衣服。

但,在纳尼亚,好衣服绝不是你们那种口叫人不舒服的衣服。在纳尼亚,他们懂得怎样把衣服做得外观美丽而又感觉舒适。从国内这一头到那一头,你找不到像浆衣服的淀粉、法兰绒以及松紧带之类的东西。“陛下,”吉尔走上前来行了个美丽的屈膝礼,说道,“让我引你觐见那位领导纳尼亚各位国王的至尊王彼得吧。”

蒂莲无需问谁是至尊王,因为他记得他梦中所见的脸,尽管现在见到的脸更加雍容华贵。他走上一步,跪下一膝,吻彼得的手。“至尊王的手,”他说,“我欢迎你驾临。”至尊王扶他起来,吻他的双颊;按规矩,至尊王应该如此。然后至尊王引他觐见最老的女王——但,连她也年纪不大,她的头上没有白发,她的面颊上没有皱纹——他说:

“阁下,这位是波莉夫人,阿斯兰使树木生长、野兽说人话的第一天,她就到纳尼亚来了。”其次,至尊王引他去见一个男子汉,金色长须飘拂在胸前,脸上充满智慧。“这位是我的弟弟,爱德蒙国王,这一位是我的妹妹,露茜女王。”

“阁下,”蒂莲向这些人都行过礼后,说道,“如果我对我读过的纳尼亚年代纪记得不错的话,应该还有一位。陛下不是有两个妹妹吗?苏珊女王在哪儿呢?”“我的妹妹苏珊,”彼得短促而严肃地答道,“不再是纳尼亚的朋友了。”“是的,”尤斯塔斯说,“不论什么时候,你试图叫她来谈谈纳尼亚或者为纳尼亚做点儿什么事情,她总是说:‘你们的记忆何等神奇!真想不到你们竞仍旧想着我们在儿童时期经常玩的那些个有趣的游戏。”“啊,苏珊!”吉尔说,“如今她除了尼龙制品、唇膏和请帖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她总是对于长大成人的欢乐景象太敏感了。”

“长大成人,真是的,”波莉夫人说道,“我但愿她会长大成人。她浪费了她所有的在学校里读书的光阴,一心要达到她现在的年龄,并且竭力要停止在现在的年龄而将会浪费她一生其余的光阴。她的整个儿意图是:尽其所能地赶快跑到人生最傻里傻气的阶段,而且尽其所能地长久停留在这个阶段里。”“啊,咱们现在不去谈它,”彼得说,“瞧啊!这儿有美丽可爱的果实。让我们尝尝吧。”

于是,蒂莲第一次环视四周,认识到这次冒险活动真是十分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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