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好比你用尽全力想敲开一扇难对付的大门,精疲力竭之后你破门而入。在眼前闪光的那一刻你以为看到了实际情况。而当你的眼睛适应后再看那些细节,全都成了虚无缥缈的幻象,里面不过是另一个隔间,对面墙上还有另一扇难时付的大门……我敢说,每个刑警在办难度较大的案子时都有过相同的体会。“

——引自理查德·奎因的《漫步以往》(233页)

一些显著的变化出现在泽维尔夫人的脸上。比如说,她的五官一件一件地开始石化。先是她的皮肤变硬,然后是嘴巴和面颊;她的皮肤像浇注的混凝土那样平整服帖,整个人就像一个铸造出来的模型。眨眼间,她用不知哪种快速调整法,奇迹般地又恢复了原先那种没有年龄的青春状态,她甚至又有了笑容,那古老的蒙娜丽莎式的微笑。但她没有回答埃勒里俯身提出的问题。

警官慢慢地审视周围那些木偶似的面孔。当这些人想隐瞒什么的时候,他心里说,确实都是些木偶——该死的提线木偶。在凶杀案调查中他们都想隐瞒些什么。从那些有负罪感的面部表情中什么也别想得到。而他从惨痛的经验教训中已确信一点,罪恶这种东西属于人这种动物。是心,而不是脸,在讲述罪恶的故事。他叹息一声,不禁想起在哥伦比亚大学当教授的朋友正在研制的测谎仪器。在一个著名的案子里……

埃勒里直起身来,取下夹鼻眼镜:“这么说我们又在重要的关口卡壳了,呃?”他若有所思地说,“我想你也清楚,泽维尔夫人,不说话会把你自己置于同谋者的地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用冷淡的语气低声说。

“真的吗?至少你该明白,靠事情仍处于朦胧状态来掩护凶手是难以持久的。”

她还是沉默不语。

“你不想说吗?泽维尔夫人?”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艾尔。”警官稍稍动了一下头,埃勒里耸了一下肩膀,退到一边。老先生走过去,带着一种奇怪的敌意看着泽维尔夫人。毕竟,她曾是他的猎物,“泽维尔夫人,这世上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什么可恶的事都做,但却很难讲为什么会去做。人类是反复无常的。但作为警察倒是可以告诉你有些人为什么做某些事,忍辱负重替他人顶罪就是其中之一。要不要我告诉你为什么你会愿意承担你并未施行的谋杀罪责?”

她把枕头垫在后背上,双手则深深插进床单里面:“奎因先生已经……”

“是的,也许我可以说得更明白一点呢,”警官搓搓下巴颊,“那我就失礼了,泽维尔夫人,你这个年龄的女人……”

“我这个年龄的女人怎么啦?”她问,鼻息之间似有不决。

“你看,你看,就是有像你这样的女性!我只是想说在你这个年龄段的女人只会为两个原因之中的一个而做出个人牺牲——男女之爱或亲情之爱。”

她歇斯底里地笑起来:“我明白了,你把它们分别开来。”

“当然。在我看来它们完全不同。我说的这两种爱是最高层次的——哦——感情……”

“噢,全是废话!”她甚至侧过脸去。

“你这么说好像是你也在此列,”警官说,“不,我想你不会为,比如说,你的子女牺牲你自己……”

“我的子女!”

“可你没有子女,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得出下面的结论,泽维尔夫人,”他简洁明快地说,“你在保护一个——情人!”

她咬住嘴唇,手开始扯床单。‘“我很抱歉我不得不为此说两句,”老先生继续平静地说下去,“但作为一匹识途的老马,我这样说是有根据的。他是谁,泽维尔夫人?”

她看着他的样子就好像她要用自己那双苍白的手把他掐死:“你是我见过的最卑鄙的老头儿!”她叫道,“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你拒绝说吗?”

“出去,你们所有人!”

“这是你最后的话吗?”

她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Mort' dieu[Mort' dieu :法语,意为“见鬼去吧”。],”她压低声音说,“如果你们还不出去……”

“真会演戏,”埃勒里恼火地说着,转身大步走出房间。

夜晚的闷热也令人窒息。大家晚餐吃过罐装鱿鱼后都不约而同地来到阳台上,从这里望出去,能看到的那一片天空基本上是红色,整个山景都被山下燃烧的火场上升起的烟雾阻隔。呼吸都感觉到不适。卡罗夫人把一块极细的灰色面纱遮挡在口鼻前面,双胞胎已经受不了,一个劲地咳嗽。随山下的上升气流一起上来的还有一些橘红色的颗粒,大家的衣服上都有细细的木炭灰。

泽维尔夫人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一个被废黜的女皇,在阳台的尽西端一个人坐着。身着一袭黑缎的她,置身于这夜晚的环境中,与其说是视觉上的存在,莫如说是令人不安的一种感觉。

“要我想象,这很像古代的庞贝城[庞贝城:意大利南部古城,公元79年在火山爆发中被湮没。],”在长时间的沉默后,霍姆斯医生终于首先开口了。

“不一样的是,”埃勒里没好气地说着,身体靠在栏杆上摆着腿,“我们,还有这整个世界都有点儿反常。维苏威火山的喷发口本该是城市所在地,而庞贝的所在地本该是个火山口。真是奇观!熔岩往上走。我看我应该给全国地理学会写份报告,等我回到纽约吧。”他顿了顿,这会儿正是他情绪最不好的时候,“如果,”他干笑一声补充道,“我还能回去的话。我对此真的开始怀疑了。”

“我也一样。”福里斯特小姐说着肩膀上抖了一下。

“噢,我相信,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霍姆斯医生很快地说,同时不满地瞥了埃勒里一眼。

“是吗?”埃勒里拖着长声问,“如果火势加剧我们该怎么办?像小鸽子那样拍拍翅膀飞走吗?”

“你有点儿小题大做了,奎因先生!”

“我不过就事论事罢了——火确实在一步步地烧上来……好啦,好啦,这样争下去多蠢,毫无意义。对不起,医生。我们会把女士们吓坏的。”

“我早就知道了。”卡罗夫人平静地说。

“知道什么?”警官问。

“就是我们的处境有多么危险,警官。”

“噢,无稽之谈,卡罗夫人。”

“谢谢你的安慰,”她笑道,“不过现在还遮掩咱们的困境是没有意义的了,不是吗?我们就像——像瓶子里的苍蝇。”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行啦,行啦,还没有糟到那个程度,”警官是真想淡化一下过于浓重的空气,“只是时间问题,卡罗夫人。这是一座很坚固的老山。”

“并且被易燃的树木覆盖着,”马克·泽维尔用嘲弄的口气说,“毕竟,还有神的公正。也许这一切全是上帝的意志,目的是把凶手熏出来。”

警官锐利的目光刺了他一眼:“这不失为一个想法,”他说完又转头去看浅红色的天空。

史密斯先生整个下午未发一言,这时把椅子突然向后一推,吓了众人一跳。在白色墙壁的衬托下,他摇摆着巨大的身躯,咚咚咚几步走到台阶旁,下了一级台阶后又停了下来,把头转向警官。

“我想到下面的空地去溜达一会儿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他粗声问道。

“如果你想在黑暗里摔在石头上弄个骨折什么的,那是你自己的事,”警官以不赞成的口气回答,“我倒是不在乎。你也走不了,史密斯,这才是我关心的。”

胖子开始说什么,可两片薄嘴唇没张开,谁也没听见他说的是什么,只听见他轰隆着脚步下了台阶,又走上石子路,很快就无影无踪无声无息了。

埃勒里点了一支烟,借门道里透出的一线光亮,瞥了卡罗夫人一眼。那脸上的表情把他给定住了,她在凝视胖子宽阔的背影,神色紧张,柔和的目光中也揉进一丝恐惧。卡罗夫人和身份不明的人,史密斯!……火柴烧到了末端烫痛他的手指,他把火柴头扔掉时,心里诅咒了一句。他认为在厨房时他的确注意到某种东西……而且他肯定这个史密斯曾经害怕过这位来自华盛顿的迷人的Petite dame[Petite dame:法语,小巧的贵妇。]。但她的目光中为什么会有恐惧呢?很有理由这样想,他们彼此害怕!这个粗俗的充满敌意的家伙处处流露出没有教养的痕迹,而那位满腹忧伤的贵妇人……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不为人知的事都纠缠在丰富的过去。伴着一种越来越高涨起来的兴奋,他极想探知那秘密到底是什么。其他人呢……?周围这些面孔,就是把眼睛看出血也难辨别出一丝彼此认识或共有什么秘密的表情。也许福里斯特小姐是个例外。与众不同的年轻女人。她的目光游移不定,像是避免看卡罗夫人那坚定的脸。这么说,她也知道?

他们又听到石子路上传来史密斯那沉重的脚步声,上台阶,坐回到刚才的椅子上,一双金鱼眼还是那么神秘莫测。

“发现你要找的东西了么?”警官问。

“呃?”

老先生把手一挥:“没什么。这么个局面,想叫警车来帮忙也困难。”说完又咯咯地苦笑两声。

“只是走走路罢了,”胖子有点气恼地说,“如果你认为我是想逃跑……”

“死了心吧!你就是那么干我也不会责备你。”

“顺便提一句,”埃勒里瞄着烟头说道,“我是不是可以假定你们,卡罗夫人,史密斯,你们是老相识?起码我认为我是对的。”

男人坐着没动。卡罗夫人嘴里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

然后胖子说:“我不明白。你到底根据什么呢,奎因?”

“噢,就是瞎想啊。那么我说的不对?”

史密斯掏出一根粗粗的雪茄,这东西在他的衣兜里似乎是取之不尽的,他把它稳稳地插在自己的嘴上:“为什么不问问女士?”他说。

安·福里斯特站起身来:“噢,真受不了!”她叫道,“难道我们就再也不能从没完没了的问题中脱身了吗?舍洛克,咱们玩点什么,桥牌,或者——或者,什么都行。我肯定泽维尔夫人不会在意的。像这样坐在这里一个接一个地受审,咱们肯定会发疯的!”

“好主意,”霍姆斯医生热心地说,站起身来,“卡罗夫人……?”

“我倒是愿意。”卡罗夫人站起身犹豫了一下,“泽维尔先生,你的牌打得很好,我注意到了。”她的声音很轻,“你愿意做我的搭档吗?”

“我想我也乐意。”律师也离座起身,在微弱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轮廓,“还有人参加吗?”

四个人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响应,便从落地窗中的一扇直接进入游戏室。灯亮了,他们发出的高声传到阳台上的奎因父子的耳中,显得有些不自然。

埃勒里仍然瞄着烟头;他一动也没有动。史密斯先生也一样。埃勒里不动声色地悄悄观察,他肯定那张昏暗中的白脸上,有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弗朗西斯和朱利安突然出现在门厅射出的昏光里:“我们能不能——?”弗朗西斯怯怯地说。这对双胞胎有些害怕似的。

“能不能什么?”警官亲切地问。

“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进去,先生?”朱利安说,“这外头有点儿——气味。我们想进去打台球。如果你不在意的话。”

“当然可以。我为什么会在意呢?”警官笑着说,“打台球,是吗?我还以为……”

“噢,我们很——很多事情都能做,”朱利安结巴地说。

“我通常是用左手的,但今晚我非得和自己叫叫劲,用用右手。我们是很能干的,你知道,先生。”

“这一点也不用怀疑。去吧,年轻人。好好玩。上帝知道这里有多少值得你们去尝试的。”

两个男孩高兴地咧嘴笑了,以配合得很好的协调动作,几步就消失在落地窗里。

奎因父子默默地坐了很长时间。从游戏室里传来纸牌摩擦的声音,压低声音的说话声和台球碰撞声。泽维尔夫人隐身在黑暗里,好像不存在了一样。史密斯呢,雪茄烟头已经熄灭,可能睡着了。

“有些东西我真想弄明白,爸。”埃勒里低声说。

“嗯?”老先生从出神状态转回来。

“我一直就想抽时间去看一看。我是指实验室。”

“什么时间合适?我们不是看过了……”

“是的,是看过。所以我才想再看看。我认为我看到了什么东西……当时霍姆斯医生还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来吗?”他起身,把烟头扔进黑暗中。

警官呻吟一声也站起来:“无可无不可。噢,泽维尔夫人!”

阳台那头的昏暗处传来压抑的闷声。

“泽维尔夫人!”警官吃惊地又叫一次。他快步来到看不见的女人坐的地方。俯下身去细看,“噢,对不起。你真的不必这样。”

她在呜咽:“噢……求求你。你折磨得我还不够吗?”

老先生觉得不过意了。他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全是我的错,我为此道歉。你为什么不和其他人在一起?”

“他们——他们不需要我。他们都认为……”

“没有的事。是你多心了。多说说话对你有好处。好啦,来吧。你不要一个人在这里呆着。”

他的手感觉到她的颤抖。

“不。上帝,不。”

“那么,来吧。”

他扶她站起来,过会儿他们来到灯光下。埃勒里叹口气。高大的女人脸上满是泪痕,眼睛通红。她停下脚步,找出一条手帕。然后她轻轻擦干眼泪,脚步轻轻地进了屋。

“这是怎样一个女人呀!”埃勒里小声说,“与众不同。别的痛哭流涕的女人是不在乎脸面的……走吧?”

“走,走,”警官不耐烦地说,“少空谈多行动。我还想活着看到事情的结局呢!”

“让咱们真诚地这样希望吧。”埃勒里说着向门厅走去,话音里没有开玩笑成份。

走过游戏室,沿着主走廊一直往前走。经过厨房打开的门,他们看到惠里太太宽阔的后背,还有博恩斯一动不动的身影,后者正站在厨房的窗前,凝望着阴沉的天空。

奎因父子向右转,停在介于泽维尔医生的书房和过道的交叉口之间的那扇关着的门前。警官鼓捣门锁,门被他打开了。他们闪身进入一片漆黑的房间。

“这倒霉的开关在哪儿?”警官嘟囔道。开关被埃勒里找到了,实验室里变得一片光明。他关上门,用后背抵住它,四下打量。

现在他可以从容地检视这间实验室了,这里面现代化的科技装备使他产生强烈的印象,包括那些很有效率的机械装置,这在他手忙脚乱地安置泽维尔医生的尸体时已有了一个初步的记忆。到处都是令人敬畏的精密仪器。从他这非专业的眼光来看,这算是第一流的实验室了。对医学他是不懂,也不知那些奇形怪状的设备是干什么用的,但他却满怀敬畏地扫视着那些阴极射线管、电暖炉、曲里拐弯的蒸馏瓶、好几架巨大的试管、装着液态培养基的大瓶子、显微镜,装着化学药剂的罐子、几张奇怪的桌台以及X光机。

如果他再看到一台天文望远镜也不会觉得惊奇。设备的复杂和多样对他而言,比泽维尔医生的科研除了化学、物理之外还包括生物学,意味更加深长。

父子两人都避免去看放在屋角的那台冰箱。

“怎么样?”过了一会儿警官用低沉的声音说,“我反正是没看到对咱们有用的东西。凶手昨晚很可能根本没有踏足过这个房间。什么让你不安呢?”

“动物。”

“动物?”

“我说过了,”埃勒里坚定地重复,“动物。霍姆斯医生今天早些时候提到用各种动物做试验,它们会发出声音,又与这些房间的隔音性能有关。现在我对动物试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对活体解剖的不科学的恐惧。”

“你说声音?”警官皱眉头,“我什么也没听到。”

“大概是适当地施以麻醉。也许睡着了。让我们想想看……隔墙,当然是这样!”

在实验室后面有一块突起部分,这让埃勒里想起肉铺的冰室。一扇有着镀铬门栓的大门想必是进口。埃勒里试了试,门并没有上锁。他打开,进去,摸索到头顶上有个电灯泡,再找到开关打开,灯把他周围照亮了。隔间里还有隔段,大小不等的隔段里又有大小不一的笼子。而笼子里的各种奇异的生物是他从未见过的。

“天呐!”他叫道,“这——这真是个奇迹!办畸形物种展览的人该羡慕死了。爸,快来看!”

灯光惊醒了动物。埃勒里的最后一句话已被淹没在动物大合唱里:来自飞禽走兽,吼叫鸣唱,粗细不同。警官多少有些害怕地推开隔间的门进来,尽管鼻子厌恶地皱起来,但眼睛却好奇地越睁越大。

“啐!这不是动物园的味么。可是,我还是会着迷的!”

“不止是动物园,”埃勒里冷静地纠正道,“我看像诺亚方舟。现在就差一位须发飘逸身穿象征权力长袍的长者了。却是成对的。不知它们是不是一雌一雄的组合?”

每个笼子里都是同一物种的两个个体。有两只长像奇特的兔子,一对倒竖羽毛的母鸡,两只粉红色的豚鼠,两只一脸庄重的狨……架子上也是满的,上面的笼子里面都是些连动物学家做噩梦时也很难梦见的奇形怪状的生物,其中的很多根本就叫不上名字来。但物种的多样并不让他们惊奇。真正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满眼所见,每对生物都是孪生——动物王国里的联体孪生。

还有一些笼子是空的。

他们很快地从实验室退出来,警官关上门后长舒一口气:“这是个什么地方呀!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埃勒里没有响应。

当他们来到南北东西走廊的交叉口时,他倒突然说道:“等一下。我想我应该和博恩斯朋友聊上几句。有些事……”他急急忙忙向打开的厨房门走去,警官无力地跟在后面。

惠里太太听见埃勒里的脚步声转过头来:“噢!……噢,是你,先生。吓我一跳。”

“这我不怀疑,”埃勒里好心情地说,“啊,你在这里,博恩斯。我很想向你提个问题。”

瘦削的老头来了火气:“问吧,”他温怒地说,“这我无法阻止你。”

“的确如此。博恩斯,”埃勒里说着靠在了门框上,“你是不是碰巧是个园艺家?”

“什么家?”他愣愣地问道。

“那种献身大自然的人,尤其对花啊草啊的特别喜爱。我是说你是不是在外边多石少土的地方开辟了一个园子?”

“园子?那是什么东西,没有的事。”

“啊,”埃勒里想了想又说,“我想也是没有,不管福里斯特小姐怎么说。可今天上午你从屋子那边回来时是拿着锹和镐的。我也做过调查,那边并没有紫苑属植物、高贵的兰花或低矮的三色茧。那么你今天早晨到底去埋什么了,博恩斯?”

警官喉咙里吃惊地响了一声。

“埋什么?”老头儿丝毫慌乱的意思都没有,倒是比刚开始时更自信了,“当然是那些动物。”

“这就对了,”埃勒里回头小声说,“空的笼子就是空的笼子,呃?……那你为什么要埋那些动物呢,我的好博恩斯?——啊,那叫什么来着!我是知道的!可以说是受雇于泽维尔医生的尸骨存放所的看管人,对吧?那么,你为什么要埋葬那些动物呢?来吧,来吧,说出来!”

老头儿咧嘴一笑,那些黄色的残牙都露出来了:“真是个聪明的问题。它们死了,这就是原因!”

“很对。愚蠢的问题。而人们不知道的一点是,博恩斯……它们是孪生的动物,不是吗?”

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第一次露出些紧张的神色:“孪生——孪生动物?”

“如果是我的口齿不清那我非常抱歉,”埃勒里严肃地说,“‘孪生动物——孪——生——动——物。听清楚了吗?”

“是的。”博恩斯盯着地板说。

“你今天埋葬的是昨天的定额?”

“是的。”

“但是不再有联体的,嗯,博恩斯?”

“不懂你的意思。”

“哦,但我以为你是懂的,”埃勒里遗憾地说,“我意思是说:泽维尔医生有时要在这种低等物种联体双生的生物身上做实验——不知他是从哪儿得到它们的?——完全从善良的非恶意的目的出发,抱着不牺牲它们生命的愿望,很科学地通过外科手术的方法,试图分离它们。我说的对吗?”

“这些我完全不懂,”老头儿低声说,“你应该去问霍姆斯医生。”

“大可不必了。有些——绝大部分——也许是全部试验都失败了。我们发现你在这期间起着独一无二的作用。墓地里有多少这样的受试的动物,博恩斯?”

“不太多。它们也不占多大地方。”博恩斯阴沉着脸说,“只有一次,个头儿大点儿:一对母牛。可大部分都是小动物。断断续续的,有一年多了。医生也做成了几次,这我知道。”

“啊,有成功的?那这可是对泽维尔医生的高超技艺抱有信心的人长久以来的期待。但是——好吧,谢谢你,老伯。晚安,惠里太太。”

“等等,”警官不快地说道,“既然他在那里埋东西……你怎么知道没有埋什么……?”

“别的?不会。”埃勒里轻轻地拉着父亲走出厨房,“相信我的话,博恩斯没说谎。我感兴趣的也不是这个。是一种骇人的可能性……”他把话头打住,继续往前走。

“这一杆怎么样,朱尔?”从游戏室里传来弗朗西斯·卡罗那银铃般的声音。埃勒里停下来,摇了摇头,然后又继续走。警官咬着自己的胡子,跟在后面。

“这越来越奇怪了。”他小声说。

他们听到阳台上史密斯那沉重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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