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和伊蒂丝坐在音乐室里欣赏当天节目中的几段音乐,因为我对它们很感兴趣。趁着音乐间歇时,我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只怕有点冒昧。”

“我相信决不会那样,”她带着鼓励我的口吻回答说。

“我无意中成了一个偷听私话的人,”我接着说,“我曾经听到一些不该听的事情,可是,这些事情又好像是和我有关。所以,我现在冒昧地来向说话的人问个水落石出。”

“偷听私话的人!”她重复着,露出莫名其妙的样子。

“是的,”我说,“不过那是可以原谅的。我想你也会同意这种说法。”

“这真叫人摸不着头脑,”她回答。

“对啦,”我说,“就是那么叫人摸不着头脑,因此,我也时常怀疑,我想问你的这些话,究竟是真听到的呢,还是做了一场梦,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事情是这样的:当我从那次百年长睡中苏醒过来的时候,我所能意识到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在我旁边的谈话声。我后来知道,这是你爸爸、你妈妈和你的声音。首先,我记得你爸爸的声音说,‘他就要睁眼啦!最好只让他先看到一个人。’假使这一切都不是我在梦中听到的话,后来你便说,‘那么,答应我,你不会告诉他。’你的爸爸似乎有些犹豫,不肯答应,但你却坚持着,同时你妈妈又帮着说了几句话,最后他才同意。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只看到他一个人。”

我以为自己无意中听过这些话,但不敢肯定就不是在梦中听到的。我这样说,确实不是开玩笑。事情是非常令人费解,因为这些人竟会知道我这样一个和他们曾祖父同辈的人的事情,而我自己反倒不清楚。但是当我从伊蒂丝的脸上看到我的话的反应以后,我明了那并不是梦,而是另外一个秘密,一个使我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困惑的秘密。因为我刚把问题的大意说清,她就变得非常忸怩不安。她的眼睛向来都是那么坦率自然的,可是在我的注视下,却慌乱地低垂下去,面庞从耳根一直红到额头。

刚才我的话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使我感到不安,当我镇静下来以后,我就说道,“请原谅,这样看来,我那时不是在做梦了。你对我隐瞒了某种秘密,某些和我有关的事情。真的,对于一个处在我这样地位的人来说,如果不把一切可能和他本人有关的事情都告诉他,岂不是有点过分了吗?”

“这和你没有关系——我是说,没有直接的关系。这并不是说你——真是那样,”她答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

“但是多少和我有些关系,”我坚持着。“这件事情一定会引起我的兴趣。”

“就连这点,我也不知道,”她回答,大胆地朝我脸上看了一看,满面胀得绯红,然而嘴角上却浮着一丝奇妙的微笑,无意中显示出尽管这种场面很尴尬,她仍然感到某种兴趣,“就连这件事情会不会引起你的兴趣,也很难说哩。”

“你的爸爸本来会告诉我的,”我带着一点责备的语气坚持说。“就是你不让他告诉我。他认为是应该让我知道的。”

她没有回答。在慌乱中,她的整个神态变得那么妩媚动人,这时反倒使我硬要追问下去,因为我既想延长这种场面,又想满足原有的好奇心。

“那么,我就永远不会知道了吗?你永远不会告诉我了吗?”我说。

“这还得要看,”停了很久,她才回答。

“要看什么?”我追问道。

“呃!你问得太多了,”她答道。随后她抬起头来看我。她那难以捉摸的眼光,红红的双颊,以及挂着微笑的嘴唇,所有这些使她的脸显得异常迷人。她接着说,“如果我说这还得要看——你自己,你又会怎样想呢?”

“看我自己?”我跟着她说道,“那怎么可能呢?”

“韦斯特先生,我们错过一些动人的音乐了,”她只是这样回答了一句。她转向电话机,随手一按,空中就荡漾起一支柔板乐的旋律。后来,她就尽量不让音乐停止,使我没有谈话的机会。她一直把脸躲开,装着专心在听音乐,可是,她双颊上泛起的红潮完全说明了这是一种做作。

最后她提醒我,这段时间我想听的音乐都已经听完了。于是我们站起来,准备走出房去。这时她径直走到我面前,低着眼睛对我说,“韦斯特先生,你说我对你很好,其实,我对你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不过假使你以为我是那样,我就要你答应,你不会再要我告诉你今天晚上提到的这件事,你也不会设法去向任何人打听这件事,譬如说,向我的爸爸或妈妈去打听。”

对于这样一个要求,只能有一个回答。“我当然答应。我使你难受,请你原谅,”我说。“假如我想到这会使你烦恼,我是决不会问你的。不过,你会怪我好奇吗?”

“我一点也不怪你。”

“总有一天,”我又说,“即使我不强求,你自己也会告诉我的。我能不能这样希望呢?”

“也许,”她低声地说。

“只是也许吗?”

她抬起头来,迅速而又深情地向我脸上看了一眼。“是的,”她说,“我想我会告诉你的——将来总有一天,”我们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因为她不给我机会再说别的了。

那个晚上,至少快到天亮,我想即使是皮耳斯伯里医生也没法使我入睡。这些日子以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已经使我习以为常了,可是以前我遇到的却从来没有这么神秘、这么令人神魂颠倒,而伊蒂丝甚至还不准我设法解决这个谜。这是一个双重的谜。第一,对于像我这样一个来自另一时代的陌生人的秘密,她竟会知道,这叫人怎能想像呢?第二,即使说她知道这一秘密,那么,她似乎由于知道这一秘密而心绪不宁,又怎样解释呢?有些难题非常深奥,人们甚至对它的答案都无法猜测,这件事情似乎就是这样一个难题。我一向是个讲究实际的人,不愿在这种难题上浪费时间;但是,这个和一位美丽年轻的姑娘有关的谜,倒不因为费解而减少它的吸引力。总之,毫无疑问,我们可以很有把握地说,少女们脸上的红晕,对于各个时代和各个民族的年轻人来说,都是表示同样意思的。可是,考虑到我的地位以及和她相识的时间,加上这个秘密根本是发生在我认识她之前,因此,要把伊蒂丝脸上的红晕解释成上列的意思,那真是太糊涂了。然而她是天仙似的一位姑娘,而我呢,如果理智和常识竟能完全消除我那晚梦境中的玫瑰色彩,那么,我也算不上是一个年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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