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如果读者有兴趣的话,我们就去追赶那两个年轻人去吧。国王对自己能有一些小小的秘密感到很得意,他派他们去找信使希科。

埃尔诺通和圣马利纳刚跳上马背,就谁也不肯落后一步,出边门时险些儿把门堵死。

事实上,两匹马并排走,把骑在马背上的两个人的膝盖都给擦破了。

圣马利纳脸涨得透红,埃尔诺通脸色煞白。

“您擦痛我了,先生!”两个人从小门挤出来以后,圣马利纳嚷道;“您是想挤死我怎么着?”

“您也擦痛我了,”埃尔诺通说,“而我,我可没抱怨。”

“您是想教训我,我想?”

“我对您什么也不想干。”

“啊!”圣马利纳纵马赶上几步,以便跟他的同伴讲起话来更靠近些,“您给我再说一遍看。”

“干什么?”

“因为我没听明白。”

“您是要找岔子跟我吵架,是不是?”埃尔诺通冷冷地说;“那就活该您倒霉了!”

“我凭什么找找岔子跟您吵架?我什么时候认识过您啦?”圣马利纳倨傲地反唇相讥。?

“您当然认识我,先生,”埃尔诺通说。“首先,因为在咱们出来的那地方,我家离你家才两法里路,而我又出身世家,在家乡颇有名气;其次,因为您在巴黎见到我时曾经火冒三丈,您原以为只征召了您一个人呢;最后,因为国王把他的信交给了我。”

“好吧,就算这样吧!”圣马利纳气得脸色发白,嚷道,“就算都给您说对了,可是结果就是……”

“什么?”

“待在您旁边,我觉得窝囊。”

“您愿意走就尽管走吧,见鬼!又不是我要留住您。”

“您看样子是没听明白我的话。”

“正相反,先生,您的话我听得再明白也没有了。您就是想把我身上这封信拿过去放在您身上;遗憾的是,您要这么做,非得先杀了我不可。”

“您怎么知道我不想那么干呢?”

“想干和真干是两码事。”

“您只要下马跟我到河边去,就会知道对我来说,想干和真干就是一码事。”

“我亲爱的先生,当国王要我带一封信的时候……”

“嗯?”

“嗯,我就要带。”

“我要把它抢过来,你这个狂小子!”

“我希望,您不至于逼着我像打条野狗似的打碎您的脑袋吧?”

“您?”

“没错,我有一把大手抢,您可没有。”

“啊!我以后再跟你算这笔账!”圣马利纳说,一边把马勒得偏闪了一下。

“我很愿意等信送到以后再来算这笔账。”

“胆小鬼!”

“目前,我请您注意,注意自己的言行,德·圣马利纳先生;咱们有幸都在国王手下效劳,要是吵得旁人都来看热闹,可就坏了国王这边人的名声了。再说您想想,陛下的敌人要是看到王权的保卫者自相残杀,他们会有多么得意。”

圣马利纳咬着他的手套;血流到他那狂怒的牙齿下面。

“得了,得了,先生,”埃尔诺通说,“留着您那双手,到需要使剑的时候好去使剑。”

“啊!我要气死了!”圣马利纳嚷道。

“那样的话,我倒省事了,”埃尔诺通说。

要不是埃尔诺通穿过圣安托厅街时突然在圣保罗教堂旁边看见一顶驮轿,不由得惊叫一声,停住马只管盯着一个戴着半截面纱的女人看的话,我们真不知道圣马利纳愈来愈旺的火气会怎样发作出来。

“我昨天的那个年轻侍从!”埃尔诺通喃喃地说。

那女人看上去好像没有认出他来,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就过去了,只不过把身子更朝驮轿里面靠一些。

“见鬼!我看,您是让我等您呀,”圣马利纳说,“而且是为了瞧女人!”

“对不起,先生,”埃尔诺通说,重又往前走去。

从这时起,两个年轻人策马大步慢跑在圣马尔索区的街上;两人谁也不开口,连架也不吵了。

圣马利纳外表上显得很冷静;可是实际上,他浑身的肌肉还在气得直哆嗦。

可是另一方面,他也发现——这个发现丝毫没有平息他的怒火,这也是我们很容易理解的——尽管他是个好骑手,真要跑起来可赶不上埃尔诺通,自己的马比起同伴的马来差得很远,这会儿还没撒腿跑就已经汗水淋漓了。

这可叫他大为担忧;于是,他为了确确实实弄清楚他这匹马到底能够跑多快,就拚命用冬青鞭条和马刺来折磨它。

他这么折磨来折磨去,到最后他的马跟他干起仗来了。

这什事发生在比埃弗尔河附近。

这匹马并没有像埃尔诺通那样多费口舌;可是它没忘记家乡的脾气(它出生在诺曼底),它决定跟骑在它背上的人较量一下,结果骑在它背上的人输了。

它先往边上一闪,然后直立起来,又往前一窜,窜到了比埃弗尔河的附近,带着它的骑手直住河里滚下去;到了河里,骑手和它分开,它总算把他摆脱了。

一法里以外就能听见圣马利纳的诅咒声,尽管他已经给河水呛得半死。

等到他直起身来站稳时。火冒三丈,两只跟睛睁得老大,好几滴血从擦破了皮的额头往下淌,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的血迹。

圣马利纳朝四周看了一眼,他的马已经爬上了斜坡,望过去只看到它的屁股,这说明它的头大概是朝着卢佛官的方向。

圣马利纳疲惫不堪,浑身湿透,沾满泥浆,脸上淌着血,身上好些地方有乌青块,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再去逮住那头牲口了,甚至连试也不用试,否则也是出洋相。

这时他不由得想起了刚才对埃尔诺通说的话。要是他在圣安托万街连一秒钟都不肯等他的同伴,他的同伴干吗一定要在大路上等他一两个钟头呢?

这么一考虑,圣马利纳的怒气化作了深深的绝望,尤其是当他站在陡坡下面的河水里,眼看着默不作声的埃尔诺通沿着一条显然是他认为最近的小路勒马飞驰而去的时候,这种绝望就更强烈了。

真正性子火爆的人,怒火升到顶点总得有一阵疯狂的发作。

有些人狂跳一阵就完事。

有些人则一直要弄到体力和理智都衰竭虚脱的地步。

圣马利纳下意识地拔出短剑;有一刹那他真想把它整个儿地插进自己的胸膛里去。

这时候他的痛苦,是谁也说不清的,就连他自己也一样。

碰到这样的发作,要不就是一死了事,要不就是忍受下来,可是得老上十岁。

他手膝着地地沿着河边的斜坡,爬到顶上,用茫然无措的目光向大路上望去;路上空荡荡的,什么也看不见。

在右边,埃尔诺通已经不见了,准是走远了;其实,就连圣马利纳自己的那匹马都跑得不见影子了。

正当圣马利纳满腔怒火地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既怨别人又怨自己的时候,他听到一阵马蹄声,随后就看到从埃尔诺通刚才走的那条右边的路上跑过来一匹马和一个骑手。

这个骑手还牵着另一匹马。

这就是德·卡曼日先生奔跑的结果;他从右边抄小路过去,因为他知道,如果跟在马后面紧追,它受了惊反而会跑得更快。

所以他就绕道过去阻截那头下诺曼底种的牲口,等它穿过一条小路时再逮住它。

看到这些,圣马利纳心里洋溢着欢愉,不由得一阵感激之情冲上心头,目光中也就流露出温柔的表情;可是他的脸接着又立刻阴沉下来;他明白了埃尔诺通比他高出了许多,因为他自己心里承认,要是他处在他同伴的地位上,他是根本不会想到这么做的。

这一举动的高贵把他压垮了,他感觉到了它。他掂量着它的分量,他为它而感到痛苦。

他结结巴巴地说了些道谢的话,可是埃尔诺通根本没注意。接着他就气冲冲地抓住他那匹马的缰绳,也不管身上的伤痛,纵身骑上马背。

埃尔诺通一语不发地走在前面,一边抚摸着自己的马。

我们说过,圣马利诺是个出色的骑手;刚才叫他倒了霉的事故是个意外;他跟他的坐骑又斗了一阵子,结果这回他占了上风,重又成为马的主人,使它小跑起来。

“谢谢您,先生。”他跑上前第二次向埃尔诺通说;在这以前,他在自尊心和礼节之间斟酌过一番。

埃尔诺通只是用手碰了一下帽檐,欠了欠身。

圣马利纳觉得路长得很。

将近两点半时,他们看见一个男人在路上走,旁边跟着一条狗。那人个子很高,腰间佩着长剑;那不是希科,不过他的胳膊和腿跟希科相差无几。

圣马利纳仍是浑身泥浆,有点自顾不暇,他看见埃尔诺通跑了过去,看也不向那人看一眼。

在这个加斯科尼人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坏念头,他想到在同伴身上找到了一点错处;他拍马上前跟那人搭话。

“过路人,”他问,“您没在等什么东西吗?”

那过路人向圣马利纳看看;应该承认,这时候的圣马利纳,样子是不太讨人喜欢的。

脸由于刚才的怒火而变了样,衣服上是半干不干的的泥浆,脸颊上是半干不干的血迹,两道又粗又黑的眉毛紧蹙着,一只激动得直打哆嗦的手伸过来,这种手势不像在问话。倒像在恫吓。所有这一切对行路人来说都是不祥之兆。

“要是我在等什么东西,”他说,‘那就不是等人了;即使我是在等人,也决不会是等您。”

“您太没有礼貌了,我的师傅!。圣马利纳说,一方面找到这么个机会来发泄一下怒火,他感到很高兴,另一方面眼看刚才由于自己的失策让对手漂漂亮亮地占了上风,又感到十分恼火。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握着冬青枝条的手,向那人抽下去,但那人举起木棒,往圣马利纳的肩头狠很地揍了一家伙;随后他一吹口哨,那条狗就朝马的腿弯和骑手的大腿咬去,在那两个地方咬下了一块肉和一片裤料。

那匹马痛得发狂,又一次往前直奔而去;任它狂簸狂掀,圣马利纳总算伏紧在马背上没摔下来,但他毕竟没法止住马的狂奔。

他就这么伏在马背上从埃尔诺通面前飞奔而过,埃尔诺通看着,甚至对他的不幸连笑都没笑一下。

等到他好歹让那匹马安静下来了,等到德·卡曼日先生跟他会合了,他的自尊心非但不减,反而又开始抬头了。

“得了!得了!”他强挤出一个笑容说,“看来我今天算是交了倒霉运了。不过这个人很像国王陛下给我们讲过特征让我们去找的那个人。”

埃尔诺通保持缄默。

“我在对您说话呢,先生,”被这种沉着冷静的态度激怒了的圣马利纳说,这种态度,圣马利纳有理由把它看作是蔑视的表示,哪怕豁出命来,他也要孤注一掷地发作一下,不让对手的这种态度继续下去;“我在对您说话呢,您没听见吗?”

“陛下告诉我们的那个人,”埃尔诺通回答说,“既没有木捧,也没有狗。”

“这倒是真的,”圣马利纳说,“要是我早想到这些,肩膀上就不会有乌青块大腿上也不会有两个狗牙印子了。依我看,凡事学乖点别作声,总有好处。”

埃尔诺通没有回答;他在马镫上支起身来,用手在眼睛上搭了个凉棚,朝远处眺望。

“在那儿呢,”他说,“咱们要找的那个等着咱们的人。”

“见鬼!先生,”圣马利纳声音哑哑地说,他在妒忌同伴又占了上风,“您眼力真好;可我只看得出一个黑点,还挺勉强呢。”

埃尔诺通也不搭话,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圣马利纳也能看到并认出国王所说的那个人了。一个邪念攫住了他,他驱马向前想先跑到那儿。 

埃尔诺通早就料到了,他瞧了圣马利纳一眼,眼光中并没有恐吓的意味,也没有明显的意图;可是这一瞥使圣马利纳清醒了过来,他勒住马慢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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