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的小猫咪,"博尔德纳夫继续说道,"叫人端咖啡到这儿来吧……我喜欢在这里喝,因为我的腿不方便。"

可是娜娜突然站起来,走到愣在那儿的斯泰内和那位老先生身边,凑到他们的耳边,悄声说道:

"这样也好,给了我一个教训,下次我不会请这伙下流胚了。"

接着,娜娜用手指着饭厅的门,大声说道:

"你们知道,如果你们要喝咖啡,那也有。"

大伙离开餐桌,向着饭厅你推我搡地走去,却没有觉察出娜娜在怄气。不一会儿,只剩下博尔德纳夫一个人了在客厅里,他用手扶着墙,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嘴里咒骂那些该死的女人,现在她们撑饱了肚皮,就把他扔下不管了。在他身后,侍应部领班在大声地发号施令,侍者们开始收拾桌子上的餐具。他们匆匆忙忙,推推搡搡,一眨眼的工夫桌子就被抬走了,就像舞台上的神奇布景,布景师哨子一吹,就被全部撤走了。喝完咖啡后,这些女士们和先生们还要回到客厅里来的。

"哎哟!这里倒并不怎么热。"加加走进餐厅,微微打了一个哆嗦,说道。

这个房间的窗子是一直开着的。桌子由两盏灯照着,上面已经摆好了咖啡和饮料。屋子里没有椅子,客人们就站着喝咖啡,这时,隔壁侍者们的喧哗声越来越高。 娜娜不见了,她不在场,大家并不愁,少了她完全可以;每人自己动手,如果茶匙不够,就到碗橱的抽屉里自己去找。客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组,聚在一起,吃夜宵时坐得分开的人,现在又聚到一起来了。大家互相交换眼色,彼此发出会心的微笑,三言两语地叙说着各方面的情况。

"奥古斯特,"罗丝。米尼翁对她丈夫说道,"我们应该近日内邀请福什利先生来吃顿午饭,是吗?"

米尼翁正在玩他的表链,听了这话,眼睛狠狠地瞪了记者一会儿。罗丝真是发了疯。他是一个好管家,他得阻止这种浪费行为。为了感谢他的那篇文章,这次就算了吧,但是以后可得下不为例。不过,因为他知道老婆脾气很坏,另外,必要时,他应该像慈父一样允许她干点傻事,于是他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回答说:

"当然,我非常高兴……明天就来吧,福什利先生。"

吕西。斯图华正在与斯泰内和布朗瑟聊天,听到这个邀请,她提高声音,对银行家说道:

"她们全是疯子。我的狗甚至还被他们当中一个偷了……喂,亲爱的,她被你抛弃了,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罗丝转过头来。她啜着咖啡,脸色苍白,目不转睛地看着斯泰内,她被他抛弃后,憋在内心的怒火,霎时间集中到眼里,犹如燃烧的烈火。她比米尼翁看得清楚, 对付戎基埃的故伎会被重演,是很愚蠢的,这些把戏只能演一次,两次就不灵了。活该!福什利是属于她的,从夜宵一开始,她就迷恋上他了;假若米尼翁不开心, 就算是给他的一个教训吧。"

"你们不会打架吧?"旺德夫尔走过来对吕西。斯图华说。

"不会的,你别担心。不过,她得放规矩些,否则,她会被我狠狠教训。"

说完,她向福什利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叫他快点过来,随后她又接着说道:

"我的小宝贝,在我家里还有你的拖鞋呢!明天我叫人送到你的门房那里去。"

福什利想跟她开开玩笑,但她却带着王后般的神态,转身走了。克拉利瑟倚在墙上,想安安静静地喝杯樱桃酒,见了这个场面,只是耸了耸肩。这就是为了一个男人而招来的麻烦事!当两个女人在她们的情郎面前,她们最先想到的难道不是把情郎抢过来吗?这是规律。就以她来说吧,如果她愿意,为了埃克托尔,加加的眼睛也许会被她挖出来。啊!呸!她犯不着这样做。然后,拉法卢瓦兹走过她旁边时,她只是对他说:

"你听着,她们被你爱的太早了!她们还没有成熟呢,那些熟过了的烂货方是你应该爱的。"拉法卢瓦兹听了显得很恼火,他一直局促不安……他被贝克拉利奚落了,他开始怀疑她了。

"别开玩笑了,"他嘀咕道,"你一定拿了我的手帕,把它还给我吧。"

"你为手帕把我们快缠死了!"她大声说道,"喂,白痴,我为什么要拿你的手帕呢?"

"哟!"他疑虑未消,说道:"如果把它寄到我家里,我的名誉会被他败坏的。"

这时候,富卡蒙正在一个劲儿地喝酒,他继续冷笑着,一边望着拉博德特,拉博德特混在女人中间喝咖啡。他信口雌黄,一些没头脑的话会被他说出来:一个马贩子的儿子,还听一些人说是伯爵夫人的私生子,没有任何收入,常常口袋里只有二十五个路易,娼妇们的当差,从来不睡觉的家伙。

"从来不睡觉!从来不睡觉!"他愤愤地连声说道,"不,瞧吧,我要给他一记耳光。"

他把一小杯查尔特勒酒一饮而尽。他喝下去这种酒一点反应也没有,他自己也说没有什么反应。他把大拇指的指甲放在牙齿边上敲得咯咯作响。然而,就在他向拉博德特走过去时,他的脸变得灰白,一下栽倒在碗橱前面。他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路易丝。维奥莱纳看了很难过,她曾经说过,这样喝法是不会有好结果的;现在,这一夜剩下来的时间他要由她来照料了。加加安慰着她,用她那富有经验的女人的目光仔细看着醉倒的海军军官,说没有什么问题,这位先生会这样睡上十二到十五个小时,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富卡蒙被人抬走了。

"瞧!娜娜到哪里去了?"旺德夫尔问道。

是的,娜娜离开饭桌以后,到哪里去就不知道了。这时,大家都想起了她,都嚷着要她回来。斯泰内愁了一会儿,他问旺德夫尔那位老先生到哪里去了,因为他也不见了。不过,伯爵安慰他说,老先生刚被他送走,他是个外国人,就没必要说名字了;他很有钱,夜宵的全部费用他很乐意支付。尔后,娜娜又被大家忘记时,旺德夫尔瞥见达盖内打开一扇门,探出头来叫他进去。于是他走进卧室,发现东道女主人坐在那里,身子一动也不动,嘴唇发白,而达盖内和乔治则站在那里,神色沮丧地注视着她。

"你怎么啦?"旺德夫尔惊讶地问她。

她不回答,连头也不掉过来。他又重复问了一遍。

"我呀!"她终于嚷道,"我只是不愿意人家瞧不起我。"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终于被她脱口说出来。是的,是的,她并不是傻瓜,她很清楚地看到,吃夜宵的时候,大家都瞧不起她。大家说了一些粗俗不堪的话来蔑视她。那些下流女人,远远比不上她!她经常花了很大力气做好事,到头来别人反而指责她!她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自己不把这群下流货赶出门。她愤怒极了,再也说不下去了,最后终于呜咽起来。

"瞧,姑娘,你喝醉啦,"旺德夫尔说道,他用亲昵的人称称呼她,"你应该理智些。"

不,她开始不听他的劝说,她要继续坐在那里。

"我可能醉了,但是我要人家尊重我。"达盖内和乔治恳求她回到饭厅里去,白白劝说了一刻钟。但是她却执意不走,她的客人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她太瞧不起他们了,所以不愿跟他们回去。决不回去!决不回去!既使她被剁成一块块的,她还是要呆在卧室里。

"我早就应该有所警惕,"她补充道,"这一定是罗丝这个泼妇搞的鬼。我今晚等候的那位正派女人之所以没有来,肯定是罗丝不让她来。"

她说的是罗贝尔夫人。旺德夫尔用荣誉向她担保,罗贝尔夫人是自己不想来的。他一边听娜娜讲话,一边说出自己的不同意见,脸上没有丝毫笑容,他见得很多这样的场面,女人们处在这种情况下,他知道应该用什么方法来对付他们。然而,等他抓住她的手,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带往饭厅时,她便火上加油了,拼命挣扎着。 嘿!她怎么也不相信缪法伯爵今晚不来,如果不是福什利从中作梗的话。这个福什利,真是一条毒蛇,是个嫉妒心十足的男人,对付一个女人他会不择手段地毁掉她的幸福。因为说到底,她知道缪法伯爵已经迷恋上自己了。她原本可以得到他的。

"他呀,亲爱的,你就别想了。"旺德夫尔大声说道,得意忘形地笑了。

"为什么?"她严肃地问道,她现在有点醒酒了。

"因为神们已牢牢控制了他,他如果用手指头碰你一下,第二天他就会因这事而去忏悔……我的忠告你还是听听吧,另一个男人别丢掉。"

她沉默了一阵子,沉思着。然后,她站起来,走过去洗眼睛。不过,当她被旺德夫尔带往餐厅时,她还是拼命地叫喊"不去"。旺德夫尔于是不再坚持要她走了,他笑着离开了卧室。而旺德夫尔刚走,娜娜就大发柔情,一头扎进达盖内的怀里,连声说道:

"啊!我的咪咪,世界上只有你……我爱你,我真的打心底里爱你!……如果我们能够永远生活在一起,那就太好啦。我的上帝!女人是多么不幸呀!"

接着,她见她们的拥抱被乔治看见了,涨红了脸;于是,她也拥抱了乔治。咪咪不会对一个孩子吃醋的。她希望保尔和乔治能够永远和睦相处,如果三个人都知道彼此相爱,并且一直保持下去,那该多好呀。

这时,一个奇怪的声音打扰了他们,在卧室里有一个人打鼾。于是,他们寻找了一会,发现是博尔德纳夫;他喝过咖啡后,就舒舒服服地躺在那里了。他睡在两张椅子上,头枕在床沿上,两腿伸得笔直,张着嘴巴,打一个呼噜鼻子就动一下。娜娜觉得他那副样子很滑稽,不禁大笑起来。她走出卧室,身后跟着达盖内和乔治, 他们穿过餐厅,走进客厅,笑得越来越厉害。

"哦!亲爱的,"她一边说,一边向罗丝走过去,差点扑到她的怀里,"你们真想不到,快跟我过来看看吧。"

在场女人只好同意跟她一块去。每个人的手她都亲热的拉一下,拼命拖她们走;她是那样开心,那样真心诚意,所以她的话大家都相信,跟着她笑起来。接着,这伙人离开客厅,进了卧室,发现博尔德纳夫大模大样地躺在那里。她们在他身边屏住呼吸,呆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这时大家才大笑起来。接着,她们当中一个人叫其他人安静下来,这时,她们又听见远处传来的博尔德纳夫的鼾声。

快到四点钟了。一张餐桌在餐厅里摆好了,旺德夫尔。斯泰内。米尼翁和拉博德特已经坐在桌子旁,吕西和卡罗利娜站在他们后面押注;布朗瑟很困倦,这一夜觉得过得很窝囊,每隔五分钟,他就催问旺德夫尔一次,问他们是不是马上就回家。呆在客厅里的人都想跳舞,达盖内已经坐到钢琴前面,娜娜叫它"五斗柜",她不想让蹩脚钢琴手来弹,希望大家要咪咪弹,他只能弹出华尔兹舞曲和波尔卡舞曲来。但是,舞跳得没精打采,女人们都深深地躺在长沙发上闲聊,个个精神不振。突然间,听见一阵嘈杂声;有十一个青年结伴而来,他们到候见厅时就放声大笑,到了客厅门口时又互相推推搡搡;他们刚刚参加了内务部的舞会,每个人穿着晚礼服,戴着白领带,衣服上佩戴着一串大家都不认识的十字勋章。娜娜感到很生气,他们这样吵吵闹闹的进来。她呼唤呆在厨房里的侍者,叫他们把那群人赶出去;她发誓说,这帮人她从来没见过。福什利。拉博德特。达盖内等所有男人一起走上前去,叫他们要尊重女主人。霎时间,他们破口大骂粗话,也伸出了拳头。那一刻,大家真担心会大打一场。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面带病容。金发。矮个子的小伙子连声说道:

"你要知道,娜娜,那天晚上在彼得斯家的红色大客厅里……你还记得吧!我们是被你邀请的?"

一天晚上,在彼得斯家里?她怎么一点也回忆不起来呢?首先,得知道是哪一天晚上?金发小伙子告诉她,那一天是星期三。这下她可回忆起来了,星期三在彼得斯家她的确吃过夜宵,可是她却没有邀请任何人呀,她几乎完全可以肯定这一点。

"不过,姑娘,如果他们真的被你邀请过呢?"拉博德特喃喃说道,他开始有点怀疑了,"也许当时你有点高兴了吧。"

于是娜娜笑了起来。这倒也可能,但是她却没有一点印象。总之,这些先生们既然已经来了,就让他们进来吧。问题都解决了,在客厅里有好几个新来者还见到了自己的朋友,最后这场风波以握手而告终。那个面带病容的金发小个子是法兰西的一个名门望族的后代。新来的一帮人还声称,另外还要来一些人;果然不错,门不时被打开,又进来一些先生,他们都戴着白手套,身着礼服。这些人也是从内务部的舞会上来的。福什利开玩笑说,是不是内务部长也要来。娜娜对此很恼火,说部长要去的人家肯定都比不上她家。她只字不提的事情,是一个埋在她心底的希望,她希望在这群进来的人中,缪法伯爵是其中一个。缪法伯爵可能改变主意了吧。她一边同罗丝谈话,一边注视着门口。

五点钟敲响了。大家不再跳舞了。只有打牌的人还在坚持打牌。别人替了拉博德特的位置,女人们又重新回到了客厅里。灯光朦朦胧胧,长时间熬夜的困倦气氛在客厅里越发变浓,灯罩被燃烧的灯芯映红。此时此刻,她们不禁触景生情,油然而生隐隐忧伤之感,感到需要讲一讲自己的身世。布朗瑟。德。西弗里谈起她的祖父,他是一位将军;克拉利瑟则胡诌了一则故事,说有一次她在她的伯父家里时,有一位公爵去猎野猪,同时如何引诱她。她们两人都把背朝着对方,听了对方的话,一边耸着肩,一边思量着:天哪!这样的谎言她怎么能编造出呢。至于吕西。斯图华,则平心静气地讲了自己的出身,她很乐意谈自己的青年时代,那时,她的父亲是巴黎北火车站的加油工人,每逢星期天都能让她吃上美味苹果酱馅饼。

"啊!让我来说说吧!"小玛丽亚。布隆突然叫道,"我家对面住着一位先生,他是个俄国人,是位富翁。昨天,我收到一篮子水果!可是一篮子水果呀!有硕大的桃子,有这么大的葡萄,还有这样的季节里罕见的东西……在水果的中间,放了六张一千法郎的钞票……这是那个俄国人……当然啦,我都退还给他了。 不过,我心里倒真有些舍不得那一篮水果!"

太太们都抿着嘴唇,你瞧着我,我瞧着你。以她这样小的年龄,居然能厚着脸皮说出这番话来,正是凭着这样的脸皮,所以那么多类似的事情才发生在这类贱货身上!她们彼此都恨之入骨。她们尤其嫉恨吕西,她们怄气三个亲王被她勾上了。自从每天早上吕西骑马到布洛涅树林兜风,大出风头以来,她们也都骑起马来,像得了疯病一样。

天就要亮了。娜娜的希望破灭了,便不再盯着大门口张望。大家无聊得要命。罗丝。米尼翁不愿意唱那首《拖鞋歌》,他蜷缩在一张长沙发里,一边同福什利低声交谈,一边等候米尼翁,他赢了旺德夫尔五十来个路易。一位肥肥胖胖的先生,神态严肃,身挂勋章,刚才用阿尔萨斯方言朗诵了《亚伯拉罕的牺牲》。当他朗读到上帝发誓时,他朗读的是"以我的圣名",而以撒总是回答:"是的,爸爸!"因为谁也没有听懂,所以这故事未免显得过于荒谬。大家不知道怎样才能快乐起来,怎样才能尽情欢乐地度过这一宵。拉博德特想出一个主意来,他凑到拉法卢瓦兹的耳边,说是女人们拿了他的手帕。拉法卢瓦兹就跑到每个女人身边转转,看看是否有人拿了他的手帕,系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有人发现碗橱里还剩下几瓶香槟酒,那伙年轻人又大喝起来。他们相互呼唤,兴奋异常;可是,那种醉得无精打采,醉得无聊得令人落泪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大厅,难以改变。这时,那个金发小个子,就是那个法国一个名门望族的后代,由于缺乏灵机,任何逗人的方法都想不出来,有些气馁,便突发奇想,抓起他那瓶正在喝的香槟酒,一下子全都倒在钢琴里,大伙逗得捧腹大笑。

"看呀!"塔唐。内内见此情景,惊讶地问道,"他为什么把香槟酒倒在钢琴里呢?"

"怎么!姑娘,你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拉博德特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对钢琴来说,没有比香槟酒再好的东西了。香槟酒可以使钢琴的音质听起来更好。"

"哦。"塔唐。内内低声说,对此她还信以为真呢。

然后,大家都笑起来,她生气了。她怎么知道呢?她总是被大家捉弄。

情况显然不妙。这一夜看样子到结束时还是那样乱糟糟的。玛丽亚。布隆呆在一个角落里,同莱娅。德。霍恩斗嘴。她被玛丽亚指责她尽跟一些不富有的男人睡觉,一些粗话竟然被她们骂出来,甚至连对方长相好坏也不放过。丑陋无比的吕西劝她们住嘴。面孔长相并不怎么要紧,身材漂亮才算得上漂亮。再过去一点,在一张长沙发上,一位大使馆的随员用一只胳膊搂着西蒙娜的腰,硬要吻她的脖子。西蒙娜疲惫不堪,心情又不好,每次总是把他胳膊推开,一边说道:"你真讨厌!" 并用扇子在他脸上猛打几下。没有一个女人想让男人碰自己一下。有谁愿意让人家把自己当成婊子呢?不过,加加却抓住拉法卢瓦兹不放,几乎把他拉到自己的膝盖上;而克利拉则被两个男人夹在中间,大家几乎看不到她;她神经质般地笑得身子直颤,像一个被人胳肢的女人。在钢琴旁边,还在继续进行恶作剧,简直达到了疯狂的程度;那伙年轻人互相推推搡搡,每个人都想把自己瓶里喝剩下来的香槟酒倒在钢琴里。这种玩法真是既简单又逗人。

"喂!老朋友,来喝一口吧……喔唷!这钢琴渴了!……注意!这儿还有一瓶;不要漏掉一滴。"

娜娜背朝钢琴,这帮人的胡闹他没看见。她现在只能打定主意,选择胖子斯泰内了,他就坐在她的旁边。活该!这是缪法的过错,是他不愿意来的。她穿着一条白绸裙,又轻又绉,像件睡衣。她已有几分醉意,脸色发白,眼睛周围发青,带着一种淳厚姑娘的神态,委身于斯泰内了。她戴在发髻上和上衣上的玫瑰花的花瓣已经凋谢了,只剩下花梗。斯泰内突然把一只手从她的裙子里缩了回来,因为手刚才触到了乔治别的别针上,还流了几滴血呢,有一滴血滴在裙子上,在上面染了一个红点。

"现在,就算做签约了吧。"娜娜一本正经地说。

天渐渐亮了。从窗户射进来朦胧而凄清的光线。于是,大家开始分手,分手时大家心里很不痛快,满肚子气。卡罗利娜。埃凯非常恼火,她觉得白白度过了这一夜,说如果谁不想看那些胡闹的事,就该走了。罗丝撅着嘴,因为有人损害了她的女人的荣誉。跟这帮婊子在一起,总是这个样子;她们不知道怎样才算得体的言谈举止,所以一开始与人接触就让人讨厌。米尼翁大赢旺德夫尔,他输得口袋里连一个子儿也没有了。米尼翁夫妇临走前再次邀请福什利第二天到他们家里去吃午饭,压根儿不把斯泰内放在眼里。吕西坚决拒绝新闻记者送自己回家,他还被她大声打发到那个蹩脚女演员那边去。罗丝回过头来,低声骂了一句:"臭婊子"。但是米尼翁把她推到了门外,劝她不要再骂了。每当女人吵嘴,他总是像父亲一样,表现得比她们又有经验又有见识。吕西独自一人走在他们后面,神态庄重地走下楼梯。在她后面,是拉法卢瓦兹,他生病了,抽抽噎噎,像个孩子,他呼唤克拉利瑟,原来她早就跟两个先生溜了,他只好由加加带回家。西蒙娜也早就不见了。现在只剩下塔唐。莱娅和玛丽亚,于是拉博德特自告奋勇送她们回家。

"我一点都不想睡觉,"娜娜连声说道,"现在应该找点事情干干才好。"

透过窗子她仰望天空。灰蒙蒙的天空,乌云滚滚。已经六点钟了。在对面的奥斯曼大街上,一座座房屋还在沉睡,晨曦中,清晰地显露出来潮湿的屋顶。这时,在空荡荡的便道上,走来一群清洁工,他们脚上的木鞋嘎吱嘎吱响着。面对巴黎这幅清晨的凄怆景色,柔情在娜娜心头顿生,她向往乡村。田园,以及所有赏心悦目和洁白无瑕的东西。

"啊!你不知道吗?"她回到斯泰内身边说道,"你马上带我到布洛涅森林去,我们将在那里喝牛奶。"

她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得拍起手来。还没等到银行家回答,就跑去拿了一件皮大衣。斯泰内当然会同意去的,其实,这时银行家感到很无聊,正想干点别的事情。在客厅里,与斯泰内在一起的,只有那帮年轻人了。杯子里的酒全部被他们倒在钢琴里,一滴也不剩;他们正在谈到要走的时候,他们当中的一个年轻人拿着一瓶酒, 得意洋洋地跑过来,那瓶酒是在厨房里找到的。

"等一等!等一等!"他喊道,"这儿还有一瓶查尔特勒酒!……查尔特勒酒正是钢琴需要的;喝下去它就恢复健康啦……现在,孩子们,我们赶快溜吧。我们都是傻瓜。"

在梳洗间的一张椅子上佐爱睡着了,娜娜只好把她唤醒。煤气灯还亮着,佐爱打了一下哆嗦,帮助娜娜戴上帽子,穿上那件皮大衣。

"总算完了一件事啦,我做的正合你的意,"娜娜用亲昵的人称呼佐爱,她高兴极了,因为主意她已拿定了,这下可松了一口气,"你说得对,找银行家与找别人都一样。"

睡意未消的女仆,心里很不痛快。她埋怨娜娜,说太太头天晚上就该拿定主意了。随后,她跟着娜娜进了卧室,问她还有两个人该怎么办。博尔德纳夫一直在那里打鼾。乔治是悄悄进来的,他把头埋在一个枕头里,已经睡着了,像小天使那样轻轻打着呼噜。娜娜回答道,就让他们睡吧。但是,当她看见达盖内来时,又动了感情。在厨房里她一直被他窥视着,他看上去很纳闷。

"喂!我的咪咪,理智一些吧,"她一边说,一边把他搂在怀里,用种种温存的方法吻他,"我一点也没有变心,你知道,我的咪咪总是我的钟爱,不是吗?我是不得已才这样做的……我向你发誓,我俩今后会更亲热的。你明天就来吧,我们在一块呆上几个小时……快,拥抱我吧就像你爱我那样……啊!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从他的怀里她挣脱出来,跑到斯泰内身边,她又想到将去喝牛奶,心里很高兴。在那套空荡的房子里,只有旺德夫尔和那个挂勋章朗诵《亚伯拉罕的牺牲》的人。他们两人死呆在赌桌边,既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天已大亮也没看见。而布朗瑟已经打定主意躺在一张长沙发上了,她想睡一会儿。

"啊!布朗瑟还在这里!"娜娜大声地说道,"咱们去喝牛奶,亲爱的……跟咱们一道去吧,回头你再回来找旺德夫尔吧。"

布朗瑟懒洋洋地爬了起来。这一次,银行家的通红的脸一下子气得发白,要他带这个胖姑娘一起去,一定会碍手碍脚的。但是,两个女人已经抓住了他,连连说道:

"你知道,当我的面挤出的牛奶才是我们要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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