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晚上,当伯爵去走出花园的时候,乔治也紧跟在他后面溜了出来。他指点伯爵绕道走居米埃尔那条路,自己则涉水过了舒河,当他到娜娜那里时,虽然累得气喘吁吁,但更象个孩子似的眼里噙着泪水,气得发慌。啊!他非常清楚,正在路上的那个老头子是来和娜娜约会的。娜娜面对眼前这个吃醋的大男孩,不禁发起愣来,她看到事情起了变化,心里很不平静,她把乔治搂在怀里,尽量安慰他。她告诉他,她没有让任何人来,也不会在这儿与别人约会;那位先生来这儿,并不是她的过错。这个治治,真是一个大傻瓜,为了一点点小事,竟自寻了那么多的烦恼!她用自己儿子的脑袋发誓,她只爱她的乔治。接着,她吻了吻他,替他擦干眼泪。

"听我说,你会看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在他稍平静一些后,她接着又说道,"斯泰内来了,现在他在楼上。亲爱的,这个人,你知道,我不可能把他赶走。"

"是的,我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人。"小伙子低声而又委屈地说道。

"好了,我已经把他安排在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里,我告诉他我正在生病。他正在开他的行李箱子……既然没有一个人看见你来,你赶紧上楼,躲到我的房间里去,在里面等我。"

乔治扑上去搂住她的脖子。那么,她着实有点爱他了,这是真的了!那么,还会像昨天那样?可以在没有灯的黑暗中,只有两个人,一直呆到天亮。这时,门铃响了,他蹑手蹑脚地溜上楼,进了娜娜的房间,因为害怕弄出住所响动,他脱了鞋子,然后躲在一块帷幔后面,坐在地板上,乖乖地等着娜娜。

娜娜接待缪法伯爵时,还是感到有点忐忑不安。她已经向他许下了诺言,她只有信守诺言,因为她觉得缪法是严肃而认真的。但是,说实话,谁会料到昨天发生的事情呢?这次旅行,这座陌生的房屋,这个到来时已浑身透湿的小孩子,这一切在她看来是多么美好,即使在记忆中也是那么美好,更何况现在似乎没有不可逾越的障碍能阻止这种幸福继续下去!这位先生该他倒霉!她已经让他等了整整三个月,她原本装出一种循规蹈矩的女子的样子,目的是让他的欲火燃得更旺一点。好吧,让他继续等着吧,如果他不高兴,他就滚蛋吧。从昨夜起,治治似乎成了她的全部,她宁愿什么都抛弃,也不想欺骗乔治。

伯爵坐了下来,神态很像一个乡下邻居来访那样彬彬有礼,只有他微微颤抖的双手似乎在说明他内心的狂热。他天生多血质,至今仍是童男,他那被娜娜巧妙煽引起来的情欲,久而久之,使他受到了可怕的精神折磨。这位如此严肃的人物,这个迈着庄重的步子经常出入于杜伊勒里宫的各个客厅的王室侍从,现在却因情欲的折磨而整夜咬着枕头呜咽;他非常恼火,眼前总是出现同样性感的图景。但是,这一次,他决心结束这种局面。在来这里的路上,在暮色苍茫的寂静中,他下定决心,要采取任何手段,哪怕是最可耻的暴力也无所谓,只要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现在他见到了娜娜,刚说了几句话,就伸出双手去抓娜娜。

"不,不,当心点。"娜娜只是这样说,却并不显出生气的样子,脸上还挂着微笑。

他又抓住了她,牙齿咬得紧紧的,当她挣扎时,他就变得粗俗毕露了,他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他是来和她睡觉的。她一直微笑着,抓住他的双手,显得有些尴尬。她用爱称"你"来叫他,以使自己拒绝他的气氛松缓下来。

"瞧你,亲爱的,你得冷静一点……说真的,我不能够……斯泰内就在楼上。"

可是,他已经丧失了理智,她从来未见过一个男人像他这样子。她有些害怕,她把手指放到他的嘴上,不让他因激动而咆哮出来;逐渐地,他在她的一再央求下低下声来,并将她放开。这时响起了斯泰内下楼的脚步声。这样做实在是太蠢了!当斯泰内进来时,娜娜软绵绵地躺在沙发上,他听见她说道:

"我呀,我真是爱乡村……"

她中断了话头,转过头去,看见是斯泰内,说道:

"亲爱的,这是缪法伯爵,他散步时看见了灯光,就进来问候我们。"

两个男人握了握手。缪法把脸面向暗处,好一阵子不说一句话。斯泰内的表情也阴郁不悦。他们谈到巴黎;生意非常难做,交易所里的情况很糟糕。一刻钟以后, 缪法起身告辞。随后,娜娜送他出门,他要求第二天晚上约会,但娜娜找了些借口推掉了。斯泰内几乎立即就上楼去睡觉了,嘟嘟囔囔埋怨这些小娘儿们怎么有生不完的毛病。两个老家伙终于被她打发走了!于是她急切地回到自己的卧室,看到他坐在帷幔后面等着她,觉得他很乖。房间里黑咕隆咚的。他让她坐到地板上,坐在他身边;于是他们两人一起在地板上闹着打滚,每当他们光着的脚碰到一件家具上,他们便紧张地停下来,连连接吻,以免笑出声来。缪法伯爵走远了,他在居米埃尔大路上,慢慢地走着,他摘下帽子,让发热的脑袋裸露在夜间的清新空气和寂静中。

在这以后的几天里,生活是甜蜜的。每当娜娜躺在男童的怀抱里,就仿佛回到了十五岁的年龄。她早已习惯于男人的爱抚并且对此渐渐感到厌腻;然而,现在爱情之花在这个少年的爱抚下又在她心中重新开放了。她有时面孔羞得通红,有时又兴奋得浑身直打颤,有时想笑,有时又想哭,这都是因为她那少女纯真的感情在情欲的侵袭下引起了一些不安,她似乎从未品尝到情欲所引起的羞耻感,而此时,她真切地体味到这一切。乡间的生活使她沉浸在温情中。小时候,她就期望着与一只山羊生活在一片草地上,因为有一天,她在城堡的斜坡上,看见一只山羊拴在一根木桩上,在咩咩叫着。现在,这座别墅,这整片土地都属于她的了,想到这些就使她激动不已,这一切远远超过了她对未来及生活的种种奢望。 她重新领略了女童的新奇感觉。白天的户外生活让她销魂,花草芳香令她陶醉,晚上,她会找到躲在楼上帷幔后面的治治。这种情景对她而言,似乎像一个离开学校的寄宿女生在度假,她像在与一个表兄弟谈恋爱,她将嫁给他,生怕被父母听到,只要有一点声音就吓得浑身颤抖。她任自己放情地沉溺在初次失足时的那种甜蜜尝试和心惊肉跳的快感中。

在这段时间以内,娜娜产生一种多愁善感的少女的幻想。她时常几个钟头凝视着月亮出神。一天夜晚,整座房子沉睡过去,她还要乔治同她一起下楼到花园里去,他们相拥着在树下漫步,然后两个人躺在被夜露打湿的草地上,任凭衣服被浸透。还有一次,她在自己的卧室里,沉默一会后,搂住小伙子的脖子呜咽起来,抽泣着说她怕死。她常常吟唱勒拉太太教她的一首抒情歌曲,歌词尽是花儿鸟儿的,她却禁不住为此而感动地落泪;她不唱时, 就热情地把乔治紧紧地搂在怀里,要他发誓永远爱她。总之,正如她自己所承认的,她在爱情的滋润下有点傻。当他们又成了伙伴时,便光着脚在床沿一边抽烟,一边用脚踵踢床板。

可是,最终令少妇心碎的是小路易的到来。她的母爱之情大发作,甚至达到了狂热的程度。她把儿子带到阳光下,看他手舞足蹈的样子;她让儿子穿得像个小王子,与他一起在草地上打滚。他刚刚来到,她就让他睡到贴近自己的地方,睡在隔壁勒拉太太的房间里,勒拉太太对乡村感触很深,一躺到床上就鼾声如雷。小路易的来到对治治丝毫没有影响,相反她将过剩的母爱倾泣到治治身上,她说她有两个孩子了,她对两个孩子都一样温情,同样深情地对待他们。夜里,她不止十次丢下治治,去看看小路易的呼吸是否正常;可是,回来以后,她总是把治治重新搂在怀里,用剩余的母爱来抚爱他,她把自己当成他母亲;而治治呢,放荡成性,他喜欢装成一个小孩,躺在这个大姑娘的怀里,任凭她像哄婴儿入睡一样来抚慰自己。这种生活实在太美妙了,不禁使她陶醉,她甚至一本正经建议他永远不要离开乡村。他们拟定种种计划,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仅留下乔治,她自己和孩子。就这样,他们渡过了一个又一个愉快的夜晚,一直到黎明,根本没有听见勒拉太太的鼾声,她白天采摘野花,太累了,睡得非常甜。

这样甜蜜的生活持续了一个多星期。缪法伯爵每天晚上都来,但每天回去时,总是气得满脸发胀,两手发烫。有一天晚上,他甚至还吃了闭门羹;那天斯泰内到巴黎去了,有人告诉缪法伯爵,说太太生病了。娜娜一想到自己不得不去欺骗乔治,就感到内心不安。一个如此天真无邪的孩子,对她是那么信任!如果她欺骗他,她就会把自己看成是最卑劣的女人。而且,这样做也是她所厌恶的。佐爱目睹了太太的这次风流韵事,她默默不语,不屑一顾,心想太太实在是愚笨极了。第六天,一群来访的客人突然闯入,打破了这田园般生活的宁静。娜娜在此之前已经对许多人发出了邀请,她认为他们不会来的。因此,一天下午,她看见一辆载满乘客的马车停在"藏娇楼"的门口,一下子惊呆了,心里非常不高兴。

"我们来了!"米尼翁叫道,他第一个跳下车,然后是他的两个宝贝儿子亨利和夏尔。

接着下车的是拉博德特,他回过头来用手扶着一长队的太太们下车,她们是吕西。斯图华。卡罗利娜。埃凯。塔唐。内内。玛丽亚。布隆。接着,拉法卢瓦兹从脚踏板上跳了下来,回过头来用颤抖的胳膊把加加和她的女儿阿梅莉抱下车来,娜娜希望不要再来人了。因为一下子要把十一个人安顿下来确实是伤脑筋的事。"藏娇楼"共有五间客房,一间已不得不让勒拉太太和小路易住了。加加和拉法卢瓦兹一家住进了最大的那间,即便这样,还是很拥挤,于是她的女儿阿梅莉睡在旁边的梳妆室的一张帆布床上。米尼翁和他的两个儿子住到第三间房间里;拉博德特则住进第四间。剩下的一间改成集体宿舍,里面放四张床,只好让吕西。卡罗利娜。塔唐和汤丽亚挤一挤了。至于斯泰内,只好睡客厅的长沙发了。一个小时以后,她把全部客人都安顿好了,起初怒气冲冲的娜娜,现在成了别墅的主人,心里乐滋滋的。 女人们都祝贺她拥有了"藏娇楼"这座别墅:"亲爱的,这真是一座令人倾慕的别墅!"另外,她们还给她带来了一股巴黎的气氛,告诉她最近一个星期的各种传闻,她们争着开口,一边笑着,叫着,还相互打闹。顺便提一下,博尔德纳夫怎么样了?他对她的出走说了些什么?这算不了什么大事。开始他咆哮了一阵子,说要叫警察抓她回去,到了晚上,他只不过派小维奥莱纳来代演她的角色,她演金发爱神,很成功。这个消息使娜娜变得严肃起来。

现在才刚四点钟,有人建议到附近去走一走。

"不如我们去捡土豆,"娜娜说道,"你们来到时,我正要去捡土豆。"

于是,大家都要去捡土豆,连衣服也不想换。大家进行了一场比赛。园丁和他的两个助手已经到了这片土地尽头的田里。太太们跪在地上,连戒指也不脱,就用手在土里挖着,每当她们挖到一只大土豆时,就大声叫了起来。在她们看来,这是件相当有趣的事!塔唐。内内挖得最多,因为她在童年时代,挖过无数的土豆,现在捡起来忘乎所以,她把别人都当成笨蛋,于是不停地指点这个或那个应该怎么干。男人们干得不太起劲。米尼翁呢,俨然是个正人君子,他想利用到乡间来居住的一段时间,给他的儿子作些课外教育,他向他们讲讲帕芒蒂埃的故事。

晚上,晚饭吃得快乐极了。一个个狼吞虎咽。娜娜打开话匣子,说个不停, 她告诉他们她与侍应部总管拌了嘴,而那个总管曾在奥尔良的主教府里当过差。喝咖啡的时候,妇女们都抽起烟来。楼房里像办喜事一样热闹,喧闹声震耳欲聋,从每扇窗户传出去,消散在远处而宁静的暮色之中,晚归的农民禁不住滞留在篱笆外面,回过头向这座灯火辉煌的别野里张望。

"真遗憾,你后天就要走了,"娜娜说道,"不过,我们倒还可以组织一次活动。"

大家决定第二天星期天去参观七公里外的夏蒙修道院的遗址。他们在奥尔良租了五辆马车,马车午饭后来带大家出去游览,晚上七点钟再把他们送到"藏娇楼"别墅来吃晚饭。这样真惬意。

那天晚上,缪法伯爵像以往一样,他登上小山,想去按大门的门铃。可是他看见窗户里面都灯火通明,又听见一阵阵哈哈笑声,他很惊讶。他听见米尼翁的声音, 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接着,他走开了,这个新的障碍使他恼怒万分,把他逼得无路可走了,他决心采取暴力行动。乔治平时走的是边门,他有一把这扇边门的钥匙,他开了边门,沿着墙边走,悄悄地摸进了娜娜的房间。不过,他要等到午夜十二点钟才能看到她。娜娜终于回来了,她喝得酩酊大醉,但却比其它任何夜晚显露出更多的母爱;她每次喝了酒以后,总是变得更加多情,缠住人不放。所以,她执意要乔治陪她去参观夏蒙修道院。乔治不想去,如果让人看见他和一个女人同坐一辆马车,而那个女人是娜娜,那将会变成一件糟糕透顶的丑闻。她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女人那样绝望地大吵大闹,哭得像个泪人。乔治最终答应同她一起去。

"那么,你是真的爱我了,"她喃喃说道,"再说一次,你真的爱我……说呀?我亲爱的小宝贝,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很伤心的,是吗?"

在丰岱特庄园,因为有娜娜这样一位邻居,整个庄园都不得安宁。每天上午,吃午饭时,善良的于贡太太总是不由自主地提到这个女人;从园丁的讲述中,她了解了一些情况,她甚至觉得,这些烟花女像使魔法一样,居然把最高尚的夫人也纠缠住了。她是一个宽容的人,但这次她隐约预感到大祸将要临头,她非常愤怒,甚至有些恼火,夜里常常莫名地恐惧起来,仿佛有一头刚从动物园中逃出来的野兽正在附近徘徊,并准备时机捕捉猎物。所以,老太太找碴儿与客人们拌嘴,指责他们在"藏娇楼"别墅周围别有用心地溜达。她说有人看到德。旺德夫尔伯爵在一条大路上和一个不戴帽子的夫人在调情说笑;但他为自己辩护,否认那个女人是娜娜, 因为事实上那人是吕西,她只是陪他走走,并告诉他,她是怎样把第三个王子赶出门的。德。舒阿尔侯爵也每天出来溜溜,他说他只是遵照医嘱这样做的。对于达盖内和福什利,于贡太太的指责则有失公道。达盖内一直没有离开过丰岱特庄园,他放弃了与娜娜重归于好的计划,而是对斯泰勒大献殷勤。福什利依然和缪法母女待在一起。只有一次,他在一条小径上遇到怀里抱满了鲜花的米尼翁,他正在给儿子们上植物课。两个男人见面后,握了一下手,谈到罗丝的情况;罗丝身体很好;他们俩早上都收到她的一封信,信里请他们再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好好享受一下乡村的新鲜空气。在所有客人当中,老太太只放过了缪法伯爵和乔治;伯爵说他有重要事情得到奥尔良去办理,不可能去追逐那个婊子;至于乔治,这个可怜的孩子终于使她担心起来,每天晚上,他的偏头痛病就发作得很厉害,他只能在白天睡觉。

伯爵每天下午都要外出,而福什利则成了萨比娜伯爵夫人忠实的男伴。他们会时常到花园的尽头去,他总是替她拿着帆布折叠凳和阳伞。另外,福什利那种小记者所具有的古怪机灵使她感到很有趣。他利用乡村的气氛促使萨比娜很快变成自己的知己。有这个小伙子作伴,萨比娜似乎变得很有生气,有时她甚至有青春再现的激动,他喜欢大声开着玩笑,却又不至于给她招惹是非。有时,他们会单独在灌木丛后边呆一会儿,他们的眼睛互相注视着;有时,他们笑着笑着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深沉而严肃,好像他们已经心心相印,彼此非常了解了。

星期五吃午饭的时候,需要添一副餐具。因为泰奥菲尔。韦诺先生来了。于贡太太记得去年冬天在缪法家里,她邀请过他。此时他弓着背,装出一种不起眼的老好人的善良模样,仿佛没有发觉大家对他表示出的敬意中带着明显的不安。他的沉默终于使大家忘记了他在场,饭后吃点心时,他一边嚼着小糖块,一边察看达盖内把草莓递给爱斯泰勒,一边听福什利讲着逗得伯爵夫人开怀大笑的趣闻轶事。如果有人看了他一眼,他就报以恬静的微笑。散席后,他挽住伯爵的胳膊,说要他带自己到公园里走走。大家都知道,自从伯爵的母亲逝世以后,他对伯爵有很大的影响。有关这位做过诉讼代理人的人对这个家庭所起的支配作用,已经有不少离奇的传闻,并不胫而走。他的来到可能对福什利有所不便,福什利向乔治和达盖内解释了他的巨额财富的来源,他因被委托,为耶稣教会办了一件重大的诉讼案件,而发了大财。据福什利说,这位老好人,看似温和而肥胖,实际上是一位可怕的先生,现在那些传教士的一切卑鄙行径他都要介入并做他们的代言人。两个年轻人开始拿这个小老头儿开玩笑,因为他们觉得他的模样有点傻乎乎的。过去在他们想象中,充当神职人员的诉讼代理人的韦诺应该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现在觉得这种想象非常滑稽可笑。缪法伯爵来了,他们就不吭声了。伯爵仍然挽住老好人的胳膊,他面色苍白,两眼红红的,像哭过一样的。

"我敢断言,他们将会谈到地狱。"福什利低声挖苦道。

萨比娜伯爵夫人听见了,慢慢转过头来,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并且久久相互地注视着,这是一种在进行冒险之前,互相作出谨慎的试探。

平时,客人们吃过午饭后,便到花园一头的平台上,从那儿可以俯瞰整个平原。这个星期天下午,天气宜人,将近十点钟时,大家曾担心要下雨,现在天空虽然没有完全晴朗,云层却化成了乳白色的雾,化成了闪闪发光的尘埃,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耀眼的金黄色。于是,于贡太太建议从平台的侧门下去,散散步,他们一行人就沿着舒河向居米埃尔那边走;她喜欢散步,虽然已年届花甲,然而步履依然矫健。再说,大家都说不需要乘车。就这样他们到了河上的木桥边,队伍已经拖了很长,有些散乱了。福什利。达盖内和缪法夫人母女俩走在最前面;伯爵。侯爵和于贡太太紧随其后,落在最后边的是旺德夫尔,他抽着雪茄烟,神态庄重,他有些厌倦这次散步。韦诺时而慢吞吞地,时而加快步伐,一会儿跟这群人走,一会儿又跑到另一群人那里,他总是笑嘻嘻的,似乎想听到每个人的谈话。

"可怜的乔治现在还在奥尔良!"于贡太太连声说道,"他不得不去看看他的偏头痛了,我让他去找塔韦尼埃老大夫,他已经不出诊了……是的,七点钟前他就动身了,那时你们还没有起床呢。我想这样走走总可以让他散散心。"

说到这里,她指着前面的那些人,问道:

"瞧!他们为什么在桥上停下来呢?"

几位夫人。达盖内和福什利的确伫立在桥头上,神色迟疑不决,仿佛有什么障碍使他们心神不定。但是,路上什么也没有。

"咱们往前走吧!"伯爵嚷道。

他们仍然一动也不动,望着正向他们移动的什么东西,大路在这里转弯,道旁浓密的白杨树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所以其他人尚无法望见。一阵嘈杂声隐约传来而且越来越大,那是车轮的声音,夹杂着笑声和噼啪的鞭子声。突然,五辆马车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一辆接着一辆,每辆车里都挤满了人,简直快把车轴压断了,车上的人穿的衣服有浅色的,有蓝色的,也有粉红色的,他们吵吵嚷嚷,快乐得很。

"那是什么?"于贡太太惊讶地问道。

接着,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当她明白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时,她对这伙人挡住了她的去路非常气愤。

"啊!原来是那个女人!"她嘟囔道,"走吧,走吧,只当没有看见……"

可是她说这话已经迟了。那五辆马车已经载着娜娜和她的一帮人来到了小木桥边,他们是去参观夏蒙修道院遗址的。福什利。达盖内和缪法母女只得往后退了一下,于贡太太和其他人也停下来,在道路旁自然地排成行。那行车队真是气派。车内的笑声已经停止了;一张张面孔转过来,好奇地张望着。沉静的空气中只有马匹有节奏地疾走的声音,车上的人与车下的人互相打量着。坐在第一辆车里是玛丽亚。布隆和塔唐。内内,她俩像公爵夫人一样仰靠在座位的靠背上,裙子在车轮上面飘了起来,她们用蔑视的目光瞅着这些徒步的正经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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