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我知道,我知道,"她低声说道,"对保尔可是件大喜事。他是个好男孩,他配得上这门亲事。"

她弯下腰,对小路易说道:

"你觉得好玩吗?……看你那正儿八经的样子!"

孩子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看着周围的人,神情像个大人。他心情沮丧,想着他所看到的一切。娜娜动个不停,小狗从她的裙子里跳了出来,跑到孩子身边,浑身哆嗦着。

草坪上的车马和人越来越多。马车陆续不断地从瀑布门那边驶来,一辆挨着一辆,简直成了一条长龙。其中有从意大利人大街开来的波利娜式公共马车,里面坐着五十名乘客,驶到看台右边停下来;还有运送猎犬的马车。四轮敞篷马车。豪华双篷四轮马车,它们和由劣马拉着的摇摇摆摆的破旧出租马车混在一起;有一人驾驶的四马马车,有邮车,车主人高高坐在座位上,仆人们则在车里照管香槟酒篮子,还有两轮轻便马车,巨大的钢轮闪烁着银色的光芒,有双套的轻便双轮马车,其部件精巧得像钟表的零件,跑起来时,车上的铃铛叮叮作响。不时有一个骑马人,还有一群行人行色匆匆地从马车中走过。从遥远的布洛涅森林那边驶来的车子,一路上发出隆隆的声音,一到草坪上,隆隆声便立刻变成低沉摩擦声;现在草坪上的人越来越多,耳畔只响着嘈杂声。喊叫声。呼唤声。鞭子在空中飞舞的劈啪声。劲风吹散乌云,太阳从一片云角上又露了出来,道道金光倾撒下来,把马具和上了油漆的车身照得通亮,女人们的服装也被照得红彤彤;在耀眼的光雾中,车夫们高高坐在驾驶座上,他们的身子和长长的鞭子都像着了火似的。

拉博德特从一辆敞篷四轮马车上钻了出来,车上还坐着加加。克莱利瑟和布朗瑟。德。西弗里,拉博德特的座位是他们留给他的。他行色匆匆,正要穿过跑道,进入测量体重处时,娜娜让乔治把他叫过来。当他走过来时,娜娜笑着问道:

"我的牌价是多少?"

她指的是那匹取名叫娜娜的小母马,这匹马在狄安娜奖比赛中惨败,而且即使在今年四月份和五月份举行的飞车杯奖和良种幼马大赛奖中,也没能获得名次,获胜的是旺德夫尔的一匹名叫吕西尼昂的马。于是,吕西尼昂顿时成了人们的谈话中心;从前一天起,人们就普遍以二比一为它下赌注。

"你的比数总是一比五十。"拉博德特答道。

"真见鬼,我太不值钱了,"娜娜又说道,她觉得这种玩笑很逗趣,"那么,我不拿自己来赌了……绝不赌自己!我连一个金路易也不押在自己身上。"

拉博德特忙得不亦乐乎,说完转身就走,娜娜赶忙把他叫回来,她想问问他的看法。他与赛马训练师和骑师们一直有联系,对于参赛马匹的情况特别熟悉,他的猜测已经多次准确无误,人家都叫他灵通赛马王。

"你说,我该押哪匹马?"娜娜一再问道,"那匹英国马的牌价是多少?"

"你说的是那匹精灵马吗?是一比三……瓦勒里奥二世,也是一比三,他的马,如科西尼是一比二十五,幸运是一比四十,布姆是一比三十,皮什内特是一比三十五,杏仁奶油是一比十……"

"不,我不赌那匹英国马了,我是一个爱国者……嗯?我可能押瓦勒里奥二世,德。科布勒兹公爵刚才喜形于色……哎!不!还是不行。拿五十个金路易押在吕西尼昂上,你认为怎样?"

拉博德特用惊异的表情看了她一眼。娜娜俯着身子,低声询问他,因为她知道旺德夫尔委托拉博德特到赛马赌注登记人那里为他下赌注,以便更方便些。他若有什么消息,就会说出来。可是拉博德特什么也不透露,叫她相信他第六感觉是敏感的,他将根据自己的判断,把她的五十个金路易押上去,她对此是不会后悔的。

"你押在哪一匹马上都行!"她高兴地叫道,让他走了,"但是千万不要押在娜娜身上,那是一匹劣马!"

马车里的人都哄然大笑。两个年轻人觉得她这句话很风趣;小路易不懂他们在谈些什么,抬起他那泛白的眼睛瞧着他的妈妈,他妈妈响亮的话声使他吃了一惊。拉博德特还是不能脱身。罗丝。米尼翁向他招了招手,关照他几句话,他把数字记在笔记本上。随后,克拉利瑟和加加又叫住他,她们在人群中听到一些话后,想改押赌注,她们不想押瓦勒里奥二世,而想押吕西尼昂。他的表情镇定自若,只顾记录。最后,他总算脱身了,大家看见他在跑道另一边的两个看台之间消失了。

这时还有马车不断到来。现在,车子已经排了五排,马车沿着栅栏不断延续,形成黑压压的一大片,里面还夹杂着一匹匹白马,远远看去像一个个浅色的斑点。这片马车再过去一些的地方,杂乱无章地停放着另一些马车,这些马车都散放着,好像搁浅在草地上,车轮子。套车的牲口看上去乱糟糟的,毫无秩序,有并排的,有斜放的,有横放的,还有头对头的。在没有车辆。马匹的草坪上,骑师们在骑马训练,步行的人三五成群地来回走着。在这集市般的场地上,在这闹哄哄的人群中, 卖饮料的流动摊子上都撑起了遮阳的灰色帆布篷,在阳光下帆布篷在泛着白色。但是在那些赌注登记人的身边,人群涌动,拥挤不堪,无数帽子在移动着,赌注登记人站在敞篷马车上,像牙医一样不停地摆动着两只手,在他们身边的高大木架上,贴着中奖的牌价表。

"我真蠢,自己都不知道押哪一匹马,"娜娜说道,"我应该自己押上几个金路易来试试运气。"

她站起来,想挑一个中意的赌注登记人。然而,她发现周围有很多熟悉的面孔,便把刚才的想法抛在脑后了。除了米尼翁夫妇。加加。克拉利瑟和布朗瑟,在她的右边。左边。后边,现在还有许多马车把她的双篷四轮马车围得水泄不通,其中有塔唐。内内和玛丽亚。布隆的四轮敞篷马车;卡罗利娜。埃凯与她的母亲和两位先生坐的敞篷四轮马车;路易丝。维奥莱纳一人单独乘坐的篮式小马车,车身上披着梅尚家赛马号衣的橙。绿两种颜色。莱娅。德。霍恩高高地坐在一辆邮车的座位上,身边围着一群吵吵嚷嚷的年轻人,再远一些,在一辆颇具贵族气派的敞篷四轮马车上,吕西。斯图华穿着一件素雅的黑绸连衣裙,露出一副高贵的神态,她身边坐着一个高个子年轻人,他身着海军军官学校的学生服。让娜娜吃惊的是,她看见西蒙娜来了,她坐在由斯泰内驾着的双套二轮马车上。她身后站着一个听差,他一动不动,双臂交叉在胸前;她穿得光彩耀人,上下都穿着带黄色条纹的白缎子,从腰带一直到帽子都缀满宝石。银行家挥动手中的长鞭子,赶着两匹马像箭一样飞奔着,前面是一匹栗黄色矮马,跑起来像只老鼠,后面是一匹高大的枣红马,奔跑时,蹄子抬得很高。

"哎哟!娜娜说道,"斯泰内这个盗贼又一次洗劫了交易所!……嗯?西蒙娜穿得真倜傥!他也太过分了,他要被人抓住的。"

不过,她还是老远就与他打了招呼。她挥着手,春风满面,扭动着身子,向每个人打招呼,好让众人都看见她。接着她又说道:

"吕西带来的那个年轻人是她的儿子!他穿着制服,挺可爱的……所以她装成那副样子!你们知道她怕她儿子,所以冒充演员……小伙子怪可怜的!他似乎一点也不怀疑。"

"唔!"菲利普笑着嘀咕道,"只要她愿意,她还能在外省给他找一个女遗产继承人做老婆呢。"

娜娜不吭声了。她在密密麻麻的车辆中,瞥见了老虔婆拉特里贡。拉特里贡坐的是出租马车,她坐在里面,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就悄悄爬到车夫的座位上。她坐在高处,把高大的身子挺得笔直,显出一副高贵的神态,鬓角上的鬈发留得很长。她俯视人群,仿佛俯视着她的妓女臣民。妓女们都悄悄地对她微笑着。而她却神态傲慢,装作不认识她们。她这次不是来拉皮条的,而是出于兴致来看赛马的,这个狂热的赌徒,最爱看赛马。

"瞧!那是傻瓜拉法卢瓦兹!"乔治突然说道。

大家都很惊奇。娜娜认不出她的拉法卢瓦兹了。他自从继承了那笔遗产后,变得非常时髦。他带折角硬领,浑身上下穿着浅色衣服,在他瘦削的肩膀处绷得紧紧的。他头戴无边软帽,装出疲倦的样子,身体摇摇晃晃,说话嗲声嗲气,满嘴是俚语行话,一句话总是留半句,生怕多花了气力。"可是他挺有风度的!"娜娜说道,她对他着迷了。

加加和克拉利瑟把拉法卢瓦兹叫过去,扑过去拥抱他,想把他再次弄到手。但他把腰一扭,马上就离开她们,这个动作既表示开玩笑,又表示轻蔑。他已经被娜娜迷住了,他跑到她旁边,站在马车的踏板上;娜娜同他开玩笑,说他与加加要好。他嚷嚷道:

"啊!不,我和那个老太婆的关系早断了!别再提她啦!我告诉你,你知道,现在我的朱丽叶是你……"

拉法卢瓦兹极富表情地把手放在心口上。娜娜开怀大笑,他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向她倾吐起爱慕之情。不过,她接着说道:

"唉!事情不完全像你所说的那样。你让我忘记下赌注了……乔治,你看见那个赌注登记人了吗,在那边,那个红脸胖子,满头鬈发。他那油头滑脑的模样,我倒挺喜欢的……你去叫他押……嗯?不过,押哪匹马好呢?"

"我吗,我不是爱国者,啊!不!"拉法卢瓦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押那匹英国马了……如果英国马赢了,那可太好了!法国人就滚蛋吧!"

娜娜听了非常气愤。于是,大家便议论起每匹马的优点。拉法卢瓦兹装得挺内行,他把所有的马都说成劣马。他接着评论起来:"韦尔迪埃男爵的那匹杏红奶油, 说真的,倒是一匹高大的枣红马,要不是训练时弄得筋疲力尽,倒是有希望获胜的。至于科布勒兹的那匹瓦勒里奥二世,在四月份患了绞痛病,不能参加比赛;噢, 这些情况人家都不说出来,不过,他用名誉担保,他说的情况是确实无疑的!他最后劝娜娜押幸运,它是梅尚家的,大家认为那是最差的一匹马,谁都不肯押它。真了不起!幸运体形漂亮,行动敏捷!这匹马保准会让大家吃惊!"

"不!"娜娜说,"我在吕西尼昂身上押了十个金路易,在布姆身上押了五个多路易。"

拉法卢瓦兹马上喊道:

"亲爱的,布姆糟透了!别押它!连加斯克自己都不押它……而吕西尼昂,永远不能赌它!简直是开玩笑!我向上帝起誓,你好好想一想!不行,我向上帝发誓,它们的腿都太短了!"

他急得透不过气来。菲利普指出,吕西尼昂获得过飞车杯奖和良种幼马大赛奖。拉法卢瓦兹马上反驳说,这又能证明什么呢?什么也不能证明。恰恰相反,应该对这一点产生怀疑。何况骑吕西尼昂的骑师是格雷沙姆;你们竟然给它打包票!格雷沙姆是个倒霉鬼,它肯定赢不了。

在娜娜的马车上掀起的这场争论,现在似乎已经扩大到整个草坪上。一些人发出尖叫声,赌博的热情高涨了,人人的脸上都火辣辣的,大家挥舞着拳头。赌注登记人高高地站在他们的马车上,声嘶力竭地喊着中彩牌价,记录着数字。呆在这里的都是一些押小赌注的赌客,下大赌注的都在体重测量处的围墙内进行;在这里进行激烈较量的,只有一些囊中没有几个钱的人,拿一百个苏来冒冒险,觊觎的也不过是几个金路易。总之,一场大战将在精灵和吕西尼昂之间展开。一些英国人一看就认得出来,他们在人群中来回走动,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个个满脸通红,流露出胜利者的神态。里丁勋爵的那匹叫布拉玛的马,在去年的大奖赛中得了冠军,法国人还在为法国马的惨败而心痛不已,今年如果法国再次败北,将是法国人的一次灾难。所以,出于民族自尊心,太太们都兴奋万分。旺德夫尔的马变成她们荣誉的堡垒,大家都推吕西尼昂,为它辩护,为它欢呼。加加。布朗瑟。卡罗利娜和其他人都押吕西尼昂。吕西。斯图华因为儿子在场,没有下注;有消息传说罗丝。米尼翁委托拉博德特为她押了两百金路易。只有拉特里贡一人坐在车夫旁边,等着最后再押赌注;她不管别人的争论,保持着冷静,周围的嘈杂声对她的情绪毫无影响。嘈杂声中有人叫马的名字,在巴黎人轻快的谈话声中,夹杂着英国人的带喉音的叫嚷声,她神色庄重,一边听,一边把数字记下来。

"娜娜呢?"乔治问道,"没人押它吗?"

确实如此,谁也不愿押娜娜;人们甚至连提都不提它。在旺德夫尔的马中,这匹原本就获胜希望甚微的马,随着吕西尼昂越来越有名,更显得销声匿迹了。拉法卢瓦兹向空中举了一下胳膊,说道:

"我忽然想起来了……我押一个金路易在娜娜身上。"

"棒极了,我押两个金路易。"乔治说道。

"我押三个金路易。"菲利普接着他们的话说道。

他们提高了赌注的价码,对娜娜大献殷勤,他们不断喊出一个个数字,仿佛在拍卖行里竞相购买娜娜似的。拉法卢瓦兹还说要用钱把这匹马盖住。而且大家都应该来在它身上押赌注,他们还要去再拉一些赌客来给它下注。可是三个年轻人正要离开去宣传时,娜娜叫住他们,说道:

"你们知道,我可不愿在这匹马上下注!不管怎样我也不下赌注!……乔治,替我押十个金路易在吕西尼昂身上,五个金路易在瓦勒里奥二世身上。"

可是,他们飞快地走了。娜娜高兴极了,她看着他们在马车中间穿行,弯着腰从马头下面走来走去,跑遍了整个草坪,一看见哪辆马车里有熟人,便赶紧跑过去, 竭力推荐娜娜。当他们推荐成功了,就转过头来,笑容满面,伸出手指,表示数字多少,娜娜站在车上,摇动着遮阳伞,人群中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不过,他们的成绩相当可怜。只有几个男人被他们说服了,例如斯泰内,只要他一看见娜娜,心里就真痒痒,他押了三个金路易冒冒险。但是女人们都干脆拒绝下赌注。谢谢吧,下了肯定要输!干吗急于去为一个娼妇扬名而卖力呢?这个婊子以她的四匹白马,她的跟班和她那副趾高气扬的神态,把她们都压垮了。加加和克拉利瑟很不高兴,责问拉法卢瓦兹是不是根本没把她们放在眼里。乔治鼓起勇气走到米尼翁夫妇的马车前面,罗丝怒不可遏,转过头去,不理他。把自己的名字给了一匹马,真是一个十足的下流货!米尼翁则不然,他兴致勃勃地听看乔治的宣传,说女人总是会给人带来好运的。

几个年轻人跑了很长时间,去找赌注登记人了解情况,当他们回来时,娜娜问道:

"怎么样?"

"你是一比四十!"拉法卢瓦兹说道。

"怎么啦?我是一比四十!"娜娜惊愕地嚷道,"刚才我还是一比五十……这是怎么回事?"

恰巧这时候拉博德特又来了。跑道已经封闭了,一阵钟声宣告初赛开始。大家全神贯注地观看,发出阵阵的喧哗声。娜娜问拉博德特,她的牌价为什么骤然提高了。但他只支支吾吾地回答,说可能是有人下她的赌注了。她只能得到这样的解释。另外,拉博德特显得忧心忡忡,他对她说,旺德夫尔若能脱身,马上就会来。

初赛结束了,大家观看的兴趣似乎不大,因为每人都在等着看大奖赛。这时跑马场上下起了雨。太阳已被云遮盖了一阵子,天空灰蒙蒙的,阴沉沉的光线照在人群中。顿时刮起风来了,接着又下起滂沱大雨,豆粒大的雨点瓢泼而下。人群中一片混乱,有人喊叫,有人开玩笑,也有人咒骂,徒步来的人四处奔跑,躲到饮料摊点的帐篷下避雨。马车上,妇女们用手撑着阳伞避雨,跟班们匆匆忙忙跑过去撑车篷。暴雨停了,灿烂的阳光照着还在飘飘洒洒的毛毛细雨,云层中露出了一道蓝天, 乌云被吹到布洛涅森林上空去了。天空仿佛又又笑逐颜开,妇女们放心了,她们都笑起来;马匹在喷鼻息,人群散乱了,人们抖动着湿透的衣服,金色阳光照射着雨滴莹亮的草地。

"啊!可怜的小路易!"娜娜说道,"你给淋得很厉害吧,我的宝贝?"

小家伙一声不吭,让妈妈给他揩手。娜娜拿出手帕,揩了小路易后,又去揩哆嗦得更厉害的珍宝。她的白缎衣服上有几滴雨点,这不算什么,她根本不在乎;车上的鲜花被雨一淋,像雪花一样闪闪发亮,她拿了一朵,兴致勃勃地闻一闻,她的嘴唇沾湿了,就像沾上了露水。

这场骤雨使看台上挤满了避雨的人。娜娜用望远镜向台上看去。这么远的距离,只能看见台上密密麻麻的观众,看上去模模糊糊,他们乱糟糟地挤在一排排台阶上,在这昏暗的背景上,只有人的面孔发亮,像一个个苍白的点子。阳光从看台顶上的角上射下来,只照亮了一部分坐着的观众,妇女们的衣服这时似乎暗淡下了来,娜娜感到特别有趣的是骤雨把坐在看台下面的沙土上一排排椅子上的妇女淋得四下逃散。因为骑师体重测量处的围墙内是禁止妓女入内的,娜娜对这些得体的妇女说了一些刻薄话,她觉得她们衣着打扮怪模怪样,而且长相很滑稽。

人群中一阵骚动,皇后走进正中间的小看台上,看台是瑞士山区的木屋式样,宽大的阳台上摆着一些红扶手椅。

"瞧,是他!"乔治嚷道,"我还以为他这个星期不值班呢。"

"啊,是夏尔!"娜娜叫了起来。

缪法伯爵站在皇后的身后,他的表情呆板而又严肃。于是几个年轻人开起玩笑来,遗憾的是萨丹没有来,不然她就会去拍拍伯爵的肚皮。娜娜在望远镜里看见了苏格兰王子,他也在皇后的看台上。

她觉得王子发福了。十八个月不见,他胖了。接着她就详细讲起王子的情况:哦!他真是个壮实的汉子。

在娜娜周围的车子里,女人们议论纷纷,说伯爵抛弃了她。她们编了一段故事,说什么自从伯爵因为同娜娜的关系而惹人注目后,杜伊勒里宫对这位王室侍从的行为非常不满。于是,伯爵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便断绝了与娜娜的关系。拉法卢瓦兹坦率地把这些话告诉了娜娜,并且毛遂自荐,称她为自己的朱丽叶。娜娜莞尔一笑,说道:

"这个笨蛋……你还不了解他,我只要对他叫一声‘喂,,他就会抛下一切跑过来。"

她把萨比娜伯爵夫人和爱丝泰勒端详了一阵子。达盖内还在她们身边。福什利来了,穿过人群去向她们打招呼,接着他也留在了她们身边,满脸堆着微笑。这时,娜娜轻蔑地指着看台,继续说道:

"再说,你们知道,我也不再把这伙人放在眼里了……我太了解他们了。应当剥开他们的画皮来看!……这样,他们就没有尊严了!他们的尊严就完蛋了!他们从上到下都龌龊的,他们总是肮脏不堪,无一例外……我所以不愿意让他们来纠缠住我,原因就在这里。"

她用手指的人的范围扩大到把马牵到跑道上的马夫,直至和夏尔王子谈话的皇后,连王子也是个混蛋。

"说得好,娜娜!……说得妙,娜娜!……"拉法卢瓦兹兴奋又激动地叫道。

又敲响了一阵钟声,钟声消失在风中时,赛马又开始了。伊斯帕汗奖赛刚赛完,梅尚家的一匹名叫贝兰戈的马获胜了。娜娜把拉博德特叫到跟前,问他关于她那一百金路易的消息;他笑了笑,不肯把他的马的名字告诉她,据他说,那样运气就会跑掉。她的钱押得稳当当的,过一会儿就见分晓了。娜娜告诉他,她自己也下了注,押了十个金路易在吕西尼昂身上,押了五个金路易在瓦勒里奥二世身上,他听后耸耸肩膀,那表情的意思似乎是说女人总免不了要做傻事。娜娜愣住了,她被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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