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不过,缪法也有几次表现得不同寻常,进行了反抗。容忍萨丹被她容忍几个月了,最后居然容忍一陌生男人在娜娜的卧室里进进出出,他一想到他的同阶层的人或他熟悉的人在欺骗他,他就怒不可遏。当娜娜承认她与富卡蒙的关系时,他悲痛万分,感到他被这个小伙子欺骗了,真是太可恨了,他想去找他算帐,与他决斗。因为他干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到哪里去找证人,便去找拉博德特。拉博德特听了,惊讶不已,禁不住大笑起来。

"为了娜娜去决斗……亲爱的先生,全巴黎的人都会嘲笑你。不要因为娜娜去决斗,那样做太可笑了。"

伯爵刹时间脸色苍白,做了一个恶狠狠的手势,说道:

"那么,我要在大街上去打他的耳光。"

拉博德特不得不花了一个钟头说服他。一记耳光会把事情闹成丑闻,一到晚上,大家都会知道你们打架的真正原因,各家报纸会拿它当笑料。然后,拉博德特再三下结论似地说道:

"不要决斗,这是极其可笑的。"

缪法每次听到这句话,就似有一把锐利的刀插进他的胸膛。他竟然不能为自己所爱的女人去决斗,那样人家会笑掉大牙。他从来没有如此痛苦地感觉到,他的爱情是多么不幸,他一心想干的严肃的事情居然失败于嘲笑之中。这是他的最后一次反抗,他被拉博德特说服了,此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娜娜的那些朋友。那些男人亲密无间地生活在自己的公馆里。

在几个月内,娜娜就贪婪地把他们一个个吞噬掉。她的奢侈生活让她的需要不断增长,她的欲望变得永无止境,她一口就能把一个男人吞掉。头一个男人是富卡蒙,几天之内就被她吞掉了。富卡蒙在海上漂泊了十年,好歹积攒了三万法郎,他原本幻想离开海军后,用这笔钱到美国去碰碰运气。他天生做事谨小慎微,甚至达到吝啬的程度,娜娜征服了这一些。他倾其所有,甚至在通融票据上签了字,把他的前途给毁了。娜娜把他赶出门时, 他已一无所有。娜娜露出心地善良的样子,劝他回到船上去。现在赖着不走,有什么用呢?他既然钱财已尽,就必须走了。这一点他应该明白,并应该表现得通情达理。一个倾家荡产的男人从她的手上落下来,就似一只成熟的果子,掉在地上自行烂掉。

接着,娜娜又把目标转向斯泰内,她对他并不反感,可也不怀温情。她把他当成一个卑鄙的犹太人,她似乎要在他身上报复一下,以解自己也搞不清楚的宿恨。斯泰内又胖又笨,她竭力压榨他,一口就咬掉他两块肉,巴不得尽快把这个普鲁士人吞掉。斯泰内把西蒙娜抛弃了,他的博斯普鲁斯海峡计划已濒临破灭。娜娜对他不断提出疯狂的要求,这就加速了他的破产。他还挣扎了一个月,创造了一些奇迹;他的大幅广告。布告。启事和说明书在欧洲到处都是,他到最遥远的国家去赚钱。他的全部积蓄,从事投机活动搞来的一笔笔巨款和从穷人身上榨取的一个个苏全部投进了维里埃大街这个无底洞。此外,他还同阿尔萨斯的一个炼铁厂主合伙经营这个厂。工厂在该省的一个偏僻地方,那里的工人们浑身炭黑,日以继夜地干活,汗流如雨,他们肌肉绷得很紧,骨头格格作响,其实他们都是为了满足娜娜的享乐而干活。她似一场大火,把一切都吞噬了,吞噬了斯泰内投机得来的巨款和工人们的劳动果实。这一次把斯泰内榨干了,连骨髓也吮尽了,只剩下了空壳,他流落街头,不能再使出新花招来骗人。他的银行终于倒闭了,他一想到要进警察局,就吓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浑身直打哆嗦。这个曾经拥有百万的富翁,现在一听到"钱"字就惊恐万状,尴尬得像个小孩。有一天,他在娜娜家里哭了,他向娜娜借一百法郎来付女佣的工钱。这个在巴黎这个地方搜刮二十年之久的可怕家伙,现在出现了这样的结局,娜娜见此情景,觉得既可怜,又开心,她给他拿来一百法郎,说道:

"你知道,这钱我送给你了,因为这很有趣……不过,你听我说,我的宝贝,你年龄不小了,我不能供养你了。你得去干点别的事。"

紧接着娜娜又开始吞吃拉法卢瓦兹。他早就盼有朝一日被娜娜给毁掉,以便成为一个道道地地的风流人物,这是多么荣耀的事。他所缺少的正是这个,他需要一个女人让他出名。两个月内,全巴黎的人都会知道他,他会在报纸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其实上六个星期就足够了。他继承的遗产都是不动产:土地。牧场。森林。农庄。他只得把这一切接二连三地卖掉。娜娜每口要把五十亩土地吞掉。在阳光下飘动的树叶,大片成熟的小麦,九月份的金黄葡萄园,牛腹高的牧草,这些都被投进了深渊,被吞没了;甚至一条小河,一座石膏矿,三座磨坊也再也不见了。娜娜似一支入侵部队,又似一大群蝗虫,她所到之处,足以把一个省洗劫一空。她的小脚只要踏上哪块土地,哪块土地就会变成焦土。她一个农庄一个农庄,一片牧场一片牧场地吃掉拉法卢瓦兹继承的遗产,她啃的时候仍旧显出一副可爱的样子,连她自己也没有觉察到,就像她在餐前饭后,在膝盖上放着一包糖衣杏仁,慢慢啃嚼一样。这不要紧,不过嚼点糖果而已。一天晚上,当他只剩下一片树林,娜娜带着轻蔑的神态将它吞噬了,因为这简直不值得她张开嘴巴。拉法卢瓦兹像傻瓜那样笑着,吮着手杖顶端的圆球。他已债台高筑,连一百法郎的年收入也没有了,他只得回到外省,投靠一个怪癖的叔叔;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他已经成了风流人物,《费加罗报》上两次出现他的名字。他那向下翻的假领中间藏着他的瘦长脖子,弯腰弓背的身子穿着一件太短的上衣,走起路来就一扭一摆,嘴里发出虎皮鹦鹉似的惊叫声,装出一副疲惫的神态,活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他的样子把娜娜惹怒了,她终于动手打了他。

与此同时,福什利又被他的表弟带回到娜娜身边。这个可怜虫现在有了个家。自从他与伯爵夫人断了关系之后,被罗丝掌握在手中,她把他当成真正的丈夫使用。米尼翁只是成了他太太的一个管家而已。新闻记者像主人那样在她家里安顿下来后,他时常对罗丝撒谎,他欺骗她时,处处小心谨慎,像一个一丝不苟的好丈夫,希望自己以后过着的家庭生活是规规矩矩的。娜娜取得了胜利,她把他弄到手,并吃掉他用朋友的资金创办的报纸。她没有把他们的关系公开化,与此相反,她却乐于把他当成一个暗地与她要好的男人。每当罗丝被说起时,总是说:"这个可怜的罗丝。"在两个月内,那张报纸给她带来很大好处;她掌握了外省订户的钱,把什么东西都控制在自己手里,从专栏直到戏剧新闻栏;编揖部被他搞得一团糟,又把经理部弄得四分五裂。此后,她又心血来潮,要在公馆的一个角落里建造一个冬季花园,这样又吞没了一个印刷厂。只是,这一切只是开了一个玩笑罢了。米尼翁知道这件事后,兴奋异常,他跑到娜娜家里,看看她是否可以把福什利完全接受。娜娜问他是否在奚落她,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只靠写点文章和剧本维持生活的人,她当然不会接受。这种蠢事只有女才子。可怜的罗丝才肯干。她随即又产生了怀疑,生怕米尼翁耍什么花招,他有可能将这些话告诉他的老婆。如今福什利不能给她一个子儿,只能给她做做广告,她便把他赶走了。

不过,福什利给她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他们以前一起嘲笑过傻瓜拉法卢瓦兹,如果不是因为捉弄了那个傻瓜而使她兴奋,她或许永远不想再见到他了。他们觉得这简直是一场闹剧,他们经常当着他的面接吻,用他的钱花天酒地,他们还支使他到巴黎郊区去买东西,以便使他俩单独在一起;等他回来后, 又拿他开心,说些含沙射影的话,使得他莫名其妙。一天,她被新闻记者的怂恿,她打赌要打拉法卢瓦兹一记耳光;当天晚上,她果然打了他一记耳光,后来她又继续打他,她觉得这样挺有趣,很开心,因为这表明了男人们是多么怯懦。他被称为"巴掌柜",她还常叫他走近她挨巴掌,她的手都打红了,由于她还没有打人的习惯。拉法卢瓦兹笑得前仰后合,高兴得流出泪水。这种亲热的举动使他高兴万分,他感到她是个出色的女人。

"你不知道,"一天晚上,他被打了几巴掌后,兴奋地说,"你应该嫁给我……嗯?咱们在一起真有趣!"

这话不是说说而已,他还暗暗准备与娜娜结婚,他想把全巴黎震动。娜娜的丈夫,嘿!多好听!真是蛤蟆想吃天鹅肉!娜娜严肃地把他教训了一顿。

"我嫁给你!……嘿!假如我愁这件事,我早就找到丈夫了!而且找到的男人要比你好几倍,我的宝贝……我收到一大堆求婚书。喂!咱俩一起来数一数:菲利普,乔治,富卡蒙,斯泰内,这就是四个人,还未计算其他你不认识的男人……你与他们唱同一个调子。我不能对他们表示出热情,对他们热情了,他们就会马上唱起来:你就嫁给我吧,你嫁给我吧……"

她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竟至于发火了,说道:

"呵!不,我不愿意!……我天生不是为结婚的?你看我,如果老是让一个男人跟着我,我就不是娜娜……同时,这也叫人恶心……"接着,她吐了口唾沫,恶心得打了一下嗝,似乎看见世界上所有的肮脏东西都摊在她的脚下。

一天晚上,拉法卢瓦兹找不到人影了。一个星期后,有人得知他到了外省的一个叔叔家里,他的叔叔癖好采集标本;拉法卢瓦兹为他贴标本,希望有一天碰上好运气,娶一个长相丑陋却很虔诚的堂妹做妻子。他走后,并未让娜娜流下眼泪。她只是对伯爵说:"怎么样?我的小傻瓜,你又少了一个情敌。现在你可高兴极了……这是因为他变得如此地一本正经!他想娶我!"

缪法听了脸上泛着白,她便把他的脖子搂住,笑着抚摸他,她每说一句令他伤心的话,就抚摸他一下。

"你不能娶娜娜,这使你伤透脑筋,是吗?……当他们缠住我,要求我同他们结婚时,你就在一个角落里怄气……我不能让你娶我,那要等你老婆归天之后……啊!如果你老婆死了,你就会很快跑来,跪在地上,向我求婚,你还会耍一些花招,叹气啦,流泪啦,发誓啦!嗯?亲爱的,此类场面真动人!"

她的声音变得温柔了,她用很温情的态度把他捉弄着。他很激动,兴奋得脸都红了,拼命回吻她。于是,娜娜嚷道:

"他妈的!真没想到我猜对了!他果然是这样想的,他在等他的老婆死去……哎!他也太过分了,其他男人还没有他这样混蛋!"

缪法接纳了其他男人,现在,他要维护他的最后一点尊严,也就是要让这个家里的仆人和熟人称他为先生,他是花钱最多的男人,应算是正式情人。他的情欲越来越强烈。他维持现在的地位是花了钱,一切都是他用高昂的代价购买的,连微笑也不除外;甚至可以说他被抢劫了,因为他从来没有得到他花的钱所买到的东西,他像被一种疾病折磨着,他无法压制自己的苦恼。每次走进娜娜的卧室他总要把各扇窗户都打开一会儿,来驱散从金发和棕发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这间卧室就似一个十字路口,络绎不绝来这里的是男人们,他们在门槛上擦擦靴子,可是没有一个人因看见横在门口的那道血迹而止步。佐爱一直愁虑着那道血迹,这是爱清净的女人的一种怪癖,她见血迹总是消失不了,心里就不高兴,可是眼睛还得往上看,她每次走进太太的卧室总是要说:

"这真怪,血迹还没有消失掉……虽然来的人够多了。"

娜娜听到过关于乔治的好消息,他现在处在康复期,他在丰岱特与他母亲呆在一起。她每次听到佐爱如此说,总是这样回答:

"啊!当然罗,时间长了血迹当然就没有了,踩的人多了,颜色也就淡了。"

其实,富卡蒙,斯泰内,拉法卢瓦兹,福什利,他们每个人的鞋底上都把一点血迹带走。缪法像佐爱一样,总是愁那道血迹消失不掉,不由自主地观察那血迹,好似从那日益变淡的颜色中,看出有多少男人走过。他内心老是怀着一种恐惧,每次都跨过上面,仿佛生怕踩坏一个有生命的东西,踏断一只横在地上的完全裸露的胳膊。

他一跨进房间,就感到心醉神迷,把那一大群在这房间里进进出出的男人。留在门口的血迹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到了外面,在空气清新的大街上,有时他也感到羞愧和愤怒,甚至流下眼泪,发誓再也不进那间卧室了。但是,门帘一放下来,他又被迷住了,在这间温暖的房间里,他觉得自己被溶化了,身上被香气渗透,浑身充满强烈的肉欲要求。他是那样虔诚的教徒,习惯在富丽堂皇的教堂里默默出神,在这间卧室里,他又完全产生了虔诚信徒的感觉,如跪在彩绘玻璃窗下,陶醉在风琴的乐声和香炉里发出的香味之中。这个女人似愤怒的上帝,对他专横而嫉妒,牢牢地把他控制着,时刻令他心惊肉跳。她给他仅仅几秒钟痉挛般的强烈快感,接下来着给他几个小时的可怕折磨,使他看到地狱,体验到永恒酷刑的痛苦。他像在教堂里一般,同样喃喃自语,同样祈祷,同样会感到失望,尤其同样有一种被诅咒的造物的自卑感,被碾碎在其出身的污泥之中。他的肉体欲望和灵魂需要被混杂在一起,两者仿佛从他的内心深处产生出来,好象生命的树干上开放的一朵花朵。在爱情和信仰的力量面前,他只能听凭摆布,这两种力量合成的杠杆足以把地球举起。他不管如何用理智来克制自己,娜娜的房间总是使他如痴如醉,在威力无比的性的力量面前,他只能哆哆嗦嗦地隐没掉,好象昏迷在不可知的浩瀚苍穹下似的。

当娜娜觉得他是那样自卑时,她就像暴君一样自鸣得意。她天生具有的狂劲可毁坏一切。她不满足于毁坏一切东西,还得玷污它们。她那双如此纤细的手在各种东西上留下了罪恶的痕迹,她让被她打碎的东西自行腐烂。缪法愚昧之极,对这一切容忍,隐隐约约想到有些圣徒让虱子咬自己,吃自己的排泄物。每当她把他留在卧室里,她就关上门,叫他做男人的下流动作, 用以取乐。起初,他们在一起逗乐,她轻轻拍他几下,强迫让他做些滑稽的事,叫他像孩子那样吐字不清,只说句末的几个字。

"跟着我说:‘……呸!宝宝无所谓!,"

他很听话,连语调都特别像。

"……呸!宝宝无所谓!"

有时,她穿着睡衣,装狗熊,在地上的兽皮上爬着,还吼叫着转着身子,似要吃掉他,甚至轻轻咬着他的腿肚,用以逗趣。然后,她站起来,说道:

"现在轮到你了,装装看……我敢打赌你装狗熊完全不如我装得像。"

这种游戏真迷人。她装狗熊时,露出白皙的皮肤,披散着棕红的头发。他完全被逗笑了,他也趴到地上,吼叫着,把她的腿肚轻轻地咬着,她装出很害怕的样子,拼命逃走。

"我们都是野兽,嗯?"她最后说道,"你没有想到你是怎样丑,我的宝贝!啊!你这副样子,要是在杜伊勒里宫里让人看见了,会如何?"

可是很快就不玩这种小游戏了。玩的时候娜娜对他并不很凶狠,而是对他很好;有一阵疯狂的风在这紧关着的房间里越刮越猛,淫荡之心让他们神魂颠倒,极度兴奋使他们想象肉体的快乐。从前在不眠之夜对宗教的恐惧,现在变成了追求的兽性,疯狂地用四肢爬行,吼叫着要咬人。后来有一天,他装狗熊时,她重重地推他一下,他撞倒在一件家具上,她见他额头上起了一个包,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从那以后,她以对拉法卢瓦兹做试验所获得的乐趣,把伯爵当成动物,用鞭子抽他,追赶他,用脚踢他。

"吁!吁!……你这匹马……驾,吁!肮脏的劣马,你怎么不走!"

有时,缪法装狗。她把洒了香水的手绢扔到房间的一头,让他用手和膝盖爬过去,把手绢用牙齿捡回来。

"去捡回来,凯撒!……等一等,你如果乱跑,我就罚你!……好极了,凯撒!真是听话!真乖!用后腿给直立起来!"

他喜欢卑躬屈节,觉得当畜生是一种乐趣,也希望自己变得更低下一些,他嚷道:

"再打得重一些……呜!呜!我是疯狗,打呀!"

娜娜一时心血来潮,她要他在一天晚上穿一件皇室侍从长官的服装来见她。这样,他穿着华丽的服装来了,头上戴着帽子,身佩宝剑,还穿着白短裤,镶金线绦子的红呢礼服,左下摆上挂着一把象征性的钥匙。娜娜见到他后,哈哈大笑,嘲笑了他一阵。这把钥匙尤其使她开心,使她想入非非,对它做了一些的解释很下流。她不停地笑着,对这位地位显赫的官员表现出不尊敬,她最快乐的是面对穿着这身豪华官服的官员,贬低他,摇他,拧他,对他嚷道:"呸!滚蛋吧,侍从长官!"她甚至还用脚狠狠踢他的屁股,她实在想把脚狠狠地踢到高高在上。人人惧怕。欺榨民众的王室身上。踢到杜伊勒里宫,这就是她对社会的看法!这是她的报复,是一种遗传性的。无意识的家族仇恨心理。之后,侍从长官脱下了官服,放在地上,她又命令他往官服上跳,他照办了;她又命令他朝上吐唾沫,他照办了;她命令他踏在金线绦子上,踏在鹰徽上,踏在勋章上,他也踏了。接着,啪嚓一声,一切全破碎了,什么也没有了。她踩碎一个侍从长官就像打碎一个小瓶或一个糖果盒那样, 踩碎后竟成了垃圾,变成街角上的一堆污泥。

然而,金银匠说话不讲信用,床到一月中旬才交货。此时缪法正在诺曼底,他到那里去是为了拍卖最后一点财产。他原本要过两天才回来,因为娜娜急需四千法郎,所以他刚把财产卖了,就赶回来了,连米罗梅斯尼尔街也没去,就直接来到维里埃大街。这时,时钟正敲响十点。他有一把朝向卡迪内街的小门上的钥匙,他开了门便径自上楼。佐爱正在楼上客厅里擦铜器,见他来了,很紧张,不知道该怎样拦住他,就絮絮叨叨对他说,韦诺先生从昨天开始,就局促不安地寻找他,而且已来过两次了,他央求太太,说如果先生先到太太家,务必把他先叫回家。缪法听了她的话,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接着,他见佐爱神色慌张,他本来认为自己不吃醋了,这时突然又嫉妒起来,他听见屋里发出笑声,便朝门上猛撞。把门撞开了,两扇门扉飞向两边,这时佐爱耸耸肩膀溜走了。活该,既然太太变得如此荒唐,那就叫她一个人来收拾局面吧。缪法站在门口,看见了屋内情景,就大声嚷道:

"我的老天呀!我的天呀!"

装饰过的卧室富丽堂皇,像王宫一般豪华。茶红色的帷幔上,银扣子星星点点,熠熠发光。帷幔的颜色颇像肉色,每当晴朗的黄昏,明亮的天空慢慢暗淡下去,金星在地平线上升起,天空便显出这种颜色。房间的四角上垂落金线细绳下来,板壁四周装饰着金色花边,很像淡红色的火焰,也像散开的棕红色头发,在它的遮掩下,卧室里的一切若隐若现,令淫荡的阴暗情调显得更加突出。对面是那张金银镶嵌的床,熠熠生辉新雕镂的图案。这张床如宝座,一张宽大的宝座,足够娜娜在上面伸展赤裸裸的四肢;它也如一座富丽堂皇的拜占廷式祭坛,配得上她那功能旺盛的性器官,在这样的时刻,她正把性器官展现在祭坛上,毫不掩盖,像一尊可怖的偶像,叫人不知羞耻地崇拜。在她的身旁,在她雪白的胸脯发出的光亮映照下,在这个胜利女神的怀抱里躺着那位厚颜无耻。年老体衰。可笑而又可怜。穿着睡衣的德。舒阿尔侯爵。

伯爵双手合十,气得浑身打着哆嗦,连连说道:

"我的老天呀!我的天呀!"

难道那床上雕刻的簇簇金色叶丛中盛开的玫瑰是为德。舒阿尔侯爵而开的,难道那些爬在银床头架上。围成圆形。露出多情而调皮的孩子般微笑的小爱神,俯着身子在窥视德。舒阿尔侯爵,难道他脚头的那人身羊足的农牧神也是在为德。舒阿尔侯爵揭开夜女神身上的薄纱。这个夜女神在行乐之后,已经沉睡了,它的形象,完全是模仿娜娜的著名裸体雕刻的,尤其连过分发达的大腿也很像,让人见了就觉得是娜娜。六十年荒淫无度的生活使侯爵已经衰老得很,他躺在那里活像一副枯骨,他躺在娜娜光艳照人的肉体旁边,令人联想起的一个角落陈尸所。他见门开了,猛地坐起来,像个痴呆的老头,吓得魂不附体,经过作爱一夜他变得木呆呆的,似回到了儿童时代。他半身发瘫,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全身颤抖着,一心想溜走,睡衣翻卷在骷髅般的身上,一条灰色的瘦腿露在被子外面,上面布满灰色的毛。娜娜虽然心里很恼怒,见他这副样子,不禁失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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