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月光皎洁的晚上,奇普斯在给四年级上拉丁文课,这时空袭警报拉响了。即刻,便传来了枪声。屋外炮弹碎片横飞,所以奇普斯觉得他和学生们最好就待在校舍第一层,哪里也别去——一方面,教室建得相当结实,是布鲁克菲尔德所能提供的最佳防空地点;另一方面,如果被炮弹直接命中,那么无论他们躲在哪里,都不可能活命。

四周枪声交织,不绝于耳;防空炮弹凄厉地哀鸣,因此他不得不稍稍提高了讲课的音量。一些学生惴惴不安,几乎没人能专心听课。他温柔地说:“罗伯逊,在世界历史发展的这一特殊时刻,也许对你来说……呃……了解两千年前恺撒[1]发动的高卢之战并非呃……头等大事而且……呃……学习tollo这个动词的不规则变形呃……更是无足轻重。但相信我……呃……亲爱的罗伯逊,事实并非如此。”就在此时响起一阵巨大的爆炸声,爆炸点和他们的距离非常近。“你不能呃……凭着事物制造的声响……呃……判断它们的价值。噢,你可不能这样。”有的学生听了咯咯直笑。“而那些呃……千百年来……那些一直具有重大意义的事情是不会因为某些臭商人在他实验室制造了一些新恶作剧而失去意义的。”教室里发出一声声尴尬的窃笑——因为那个面色苍白、体形瘦削、身体不好的科学课老师巴福思的绰号就叫“臭商人”。此时又传来一阵爆炸声,这次离他们更近了。“我们呃……还是专心上课,这样的话,就算我们的课注定很快被迫中断,以后若被人发现,他们会知道我们正在做的是呃……我们在做该做的事情。现在,有谁愿意来翻译文中的这几句话?”

勇敢聪明的胖小子梅纳德说:“老师,我来。”

“很好,翻到第40页,从最下面那句开始。”

外面的爆炸依然震耳欲聋;整栋房子左摇右晃,好像从地基上被掀起了一般。梅纳德往前翻到那一页,高声念道:

“Genus hoc erat pugnae——这是一场怎样的战争,quo se Germani exercuerant——竟让德军自顾不暇。哎,老师,这句好——真太有意思了,老师——这可是你最有意思的笑话之一……”

学生们又笑起来,奇普斯接着说:“好,呃……现在你看到了吧,有时那些死去的语言呃……可以重新活过来,对吧?嗯?”

后来他们才知道有5枚炸弹落在了学校里面和周围,最近的那枚炸弹刚好就落在学校外,炸死了9个人。

奇普斯的这堂课在学生中间传了又传,几经渲染。“这个可爱的老爷子一点都不慌张。甚至还找了个古旧的典故来解释当时正在发生的事——在关于恺撒的文章里找到了讽刺德军打仗状态的句子。你想不到关于恺撒的东西里还有这样的玩意,对吧?而且奇普斯笑的那个样子……你知道他是怎么笑的……脸上全是眼泪……从没见过他笑成这个样子……”

他就是个传奇人物。

他的长袍依然又破又旧,他的腿脚才刚开始不灵便,钢框眼镜后他的眼神依然柔和,他的话语依然幽默不失风雅——本来他在布鲁克菲尔德的日子会这么一成不变的过下去。

1918年11月11日。

这天早上传来了大战结束的消息。学校获准放一天假,虽然当时仍在实行粮食定额配给制,但大家央求厨子们尽可能地好好准备一顿大餐,让所有人吃得开开心心的。当时整个餐厅一片欢腾,学生们唱唱跳跳,还打起了面包仗。正在此时,奇普斯进来了,大家立刻安静下来,但随之又响起一阵阵欢呼,此起彼伏;每个人都热切地望着他,眼中闪烁着光芒,仿佛她的出现就是胜利的象征一般。他走向讲台,好像打算说点什么,于是大家特意安静下来等他说话,但过了一会,他只摇了摇头,笑了一笑,便又走开了。

那是个潮湿的大雾天,当他穿过四方院子,走到餐厅后,便着凉了。第二天他患上了支气管炎,卧床休息到圣诞节。但其实11月11日晚上从餐厅回来后,他已经把辞职信交到校董会了。

假期结束,学校重新开学后,他回到了威克特太太家里。他要求最后不举办任何欢送会、不做辞职演讲,只和继任者握手,并把他在任期间学校公文上印的“代理”校长的“代理”二字去掉,仅此而已。如此,他的“任期”就结束了。

[1]恺撒(公元前102年7月12日——公元前44年3月15日):即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罗马共和国(今地中海沿岸等地区)末期杰出的军事统帅、政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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