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日

我将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准确地记录下来,尽可能地回忆起来,从我上一次记的日记开始。我能回忆起来的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我必须冷静的开始回忆。

当我来到仑费尔德的房间的时候,我发现他正躺在地板左侧的血泊中。我过去将他移动了一下,很显然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因为他的脸暴露在外面,所以我能看见他的脸是被撞伤的,好像还是被砸在了地板上。实际上那滩血就是从他脸上的伤口流出来的。

当我们把他的身体翻过来的时候,跪在他的身体旁边的值班员对我说道,“我觉得,先生,他的背部受伤了。看,他的右臂、右腿和整张脸都瘫痪了。”这种事情是如何发生的让值班员很困惑。他看起来手足无措,说话时眉毛拧在了一起,“我不能理解这两件事情。他可以通过把自己的头向地上砸把他弄成这个样子。我在埃佛斯费尔德精神病院看见过一个女人,在任何人能够制止她之前她就这样做了。我猜他是从床上掉下来的时候摔伤了脖子,如果他抽筋的话。但是我一辈子都不能想象这两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如果他的背部受了伤,他就不能砸自己的头,如果在他从床上摔下来之前就把自己的脸弄成了这个样子,应该会留下痕迹。”

我对他说:“去找范海辛医生,让他立刻过来。不能耽搁一分钟。”

值班员跑走了,不到一分钟,教授穿着睡衣和拖鞋出现了。当他看见躺在地上的仑费尔德,盯了他一会儿后,就把头转向我。我想他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了我的想法,因为他平静地说——显然是说给值班员听的:“啊,悲惨的事故!他需要仔细的照顾。我自己和你呆在一起,但是我要先穿上衣服。如果你留在这里,我过几分钟就来。”

病人呼吸急促,可以很容易的看出他受的伤很严重。

范海辛非常迅速的返回了,还带着一个外科手术箱。他显然经过了一番思考,并且下定了决心,因为在他看着这个病人之前,他低声对我说:“让值班员离开吧。在他经过手术变得清醒之前,我们必须单独和这个病人呆在一起。”

于是我说道:“我想现在差不多了,西蒙斯。我们现在已经做了我们能做的。你最好去巡视吧,范海辛医生要做手术了。如果有什么事情立即来告诉我。”

值班员离开了,我们对病人进行了仔细的检查。他脸上的伤只是表面的,而真正的伤是颅骨的凹陷骨折,沿着运动神经扩展。

教授思考了一会儿对我说道:“我们必须减轻压力,尽可能地回到正常的状态。快速的充血现象说明了他受伤的严重性。而整个运动神经好像都受到影响了。大脑的充血速度会迅速地增快,所以我们必须马上为他做开颅手术,否则就太晚了。”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我走过去打开了门,发现走廊里站着穿着睡衣和拖鞋的亚瑟和昆西,亚瑟说道:“我听见你的值班员去找范海辛说出事了。所以我叫醒了昆西,或者说是去找他,因为他还没有睡着。这段时间,事情发展的太快太奇怪了,我们谁都睡不好。我一直在想明晚就会看到不一样的事情了。我们需要回顾,还需要比我们已经做的更往前看一点。我们可以进来吗?”

我点了点头,打开了门一直等他们都进来了,便马上又把它关上。当昆西看见病人躺在地上的姿势和状态,并注意到地板上的那滩血的时候,他轻轻地说道:“我的上帝啊!他出了什么事?可怜的家伙!”

我简短的向他讲述了大致的情况,并说我们希望在手术过后他可以恢复知觉,即使是一小会儿。他立即走过去坐在床角,高达尔明坐在他身边,我们都在耐心的等待着。

“我们应该等着,”范海辛说,“等着找到开颅的最佳位置,这样我们才能最迅速和最准确的移走血块,因为血显然在大量流失。”

我们等待的每分每秒都过得异常缓慢。我的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从范海辛的脸上看出他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一种恐惧。我害怕仑费尔德可能说出的话。我甚至不敢去想。但是我坚信将会发生一些事情,因为我读过听到过死亡钟声的人写的东西。这个可怜的人的呼吸变成了不稳定的喘气。每一秒钟他好像都会睁开眼睛说话,但是之后会跟着一阵长长的吸气声,又会陷入更深度的昏迷。虽然我已经习惯了病床和死亡,我心中的悬念还是越变越大。我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血液大量地涌到太阳穴里,发出汩汩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锤子在击打着什么。安静最终变成了苦恼。我看着自己的同伴,一个接一个,通过他们涨红的脸和沮丧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们在经受着相同的煎熬。我们心中都有一个紧张的悬念,就好像我们头顶有一个铃,会在我们最不希望它响的时候有力的响起来。

最后有一段时间,显然病人的情况在不断恶化,他随时都有可能死去。我抬头看着教授,发现他也正盯着我的眼睛。他的脸十分严肃,说道:“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他的话可能值很多条命。我站在这里的时候一直在这样想。可能有一个灵魂正处在危险中!我们就在他耳朵的上方手术。”

他没再说什么,就开始动手术了。有几分钟,病人的呼吸声一直很响。然后是一次很长的呼吸,好像会把他的胸膛撕开。突然他的眼睛睁开了,眼神呆滞而无助。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然后转变成了愉快的惊喜,从他的嘴里叹出一口气。他开始痉挛,说道:“我会安静的,医生。让他们把我的紧身背心脱下来吧。我做了一个噩梦,它让我十分虚弱,我动不了了。我的脸怎么回事?我感觉它肿起来了,而且疼得特别厉害。”

他试着转头,但是在做着努力的时候,他的眼睛又变得呆滞起来,所以我轻轻地把他放回了原位。然后范海辛用平静庄重的口吻说道:“把你的梦告诉我们,仑费尔德先生。”

就在他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他的受伤的脸活跃起来,说道:“范海辛医生,你能在这里真好。给我一点水,我的嘴唇很干,我会尽量跟你讲,我梦见了……”

他好像又晕过去了。我悄悄地对昆西说道:“去拿杯白兰地来,在我的书房里,快!”他飞奔出去,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杯子,一瓶白兰地和一瓶水。我们湿润了他干裂的嘴唇,病人很快又苏醒了。

无论如何,他那可怜的手和大脑好像在间歇这项工作,因为当他清醒的时候,他的眼神带着一种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苦闷,并且有神的看着我说道:“我不应该欺骗自己。这不是做梦,而是可怕的事实。”

然后他看着周围。当他看见有两个身影耐心的坐在床沿的时候,他又继续说道:“如果我不是很肯定,我会从他们那里知道的。”

他闭上了眼睛,不是因为痛苦和困倦,而是下意识的,好像用尽了全力。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快速的说话,有了更多的能量,他说:“快,医生,快,我要死了!我觉得自己只有几分钟了,然后我就必须死了,或者更糟!再用白兰地把我的嘴唇弄湿。在死之前我有一些话必须说,或者在我那可怜的即将摔碎的大脑死了之前。谢谢你!在你离开我的那个晚上,就是我请求你放我走的那一次。我当时没有说,因为我感到自己的舌头被打了结。但是我当时是很清醒的,像我现在一样。在你离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绝望中挣扎,可能过了好几个小时。然后我突然平静下来了。我的大脑好像又冷静下来了,我意识到自己在哪里。我听见了从房子后面传来的狗叫声,但不是他在的地方!”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范海辛的眼睛眨都没眨一下,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无论如何,他没有背叛自己,而是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继续吧。”声音很低沉。

仑费尔德继续说道:“他在雾中来到了窗前,就像我以前经常看到的那样,但是那时候他是真实的,不是一个鬼,在他生气的时候,眼神却像一个男人的眼睛那般凶猛。他咧开红色的嘴大笑着,当他回头望着那片树丛,就是狗在叫的地方的时候,他那锋利的白色牙齿闪着微光。我一开始没有叫他进来,虽然我知道他是很想进来的,就像他一直想的那样。然后他开始许诺给我东西,不是用语言,而是用行动。”

教授突然打断了他,问:“怎么做的?”

“当时兑现。就像他在太阳照射的时候把苍蝇送进来一样。苍蝇大大的肥肥的,翅膀上带着蓝宝石。晚上是大蛾子,带着脑袋和背上的脊骷髅。”

范海辛一边对着他点头,一边下意识的轻声对我说道:“是被你叫做‘骷髅飞蛾’的东西?”

病人没有停,继续说道:“然后他开始低语:‘老鼠,老鼠,老鼠!成百,成千,成百万的老鼠,每个都是一个生命。狗也吃它们,猫也吃它们。所有的都是生命!全是红色的鲜血,里面有几年的生命,不仅仅是嗡嗡叫的苍蝇!’我嘲笑他,因为我想看看他能做些什么。然后狗开始狂吠,在那片黑暗的树丛之中,他的房子里。他招手让我到窗前来。我起身向外看,他抬起了手,好像在召唤,不用任何语言。一团黑黑的东西蔓延过了草地,形状像是一团火焰。然后他左右移动着雾,我能看见成千上万的老鼠,眼睛发着红光,像他的眼睛一样,只是小一点。他一举起手,它们就都停了下来,我觉得他像是在说:‘所有的这些生命我都给你,还有更多的和更大的,在以后无尽的岁月里,只要你跪下来膜拜我!’然后一团红色的云,像血一般的颜色,飘过来,似乎蒙上了我的眼睛,在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之前,我发现自己打开窗户对他说:‘进来吧,主人!’老鼠全都不见了,可是他却通过窗户进入了房间,虽然窗户只开了一英寸那么宽,就好像月光能够从最细小的缝隙里射进来,在我面前呈现出她完全的大小和光彩一样。”

仑费尔德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于是我又用白兰地湿润了他的嘴唇,但看起来他的记忆好像跳跃了,因为故事前进了很多。我正要把他拉回到原来的地方,但是范海辛小声对我说道:“让他继续。不要打断他。他回不去了,而且可能一旦失去了思路就完全进行不下去了。”

他继续说道:“我一整天都在等他的消息,但是他什么都没给我送来,甚至连一只绿头大苍蝇都没有,当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已经对他非常生气了。当他从窗户溜进来的时候,虽然窗户是关着的,他甚至没有敲一下,我对他发脾气了。他嘲笑我,从雾里探出他那白色的脸,红色的眼睛闪着光,他好像拥有这整个屋子,而我却什么都不是。当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他身上的那股气味闻起来都不像以前那样了。我抓不住他。不知道为什么,我倒是感觉好像是哈克夫人来过这个屋子。”

坐在床上的两个人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后,这样他就看不见他们了,但是无论他们在屋子的什么地方,他们都可以听得很清楚。他们很沉默,但是教授却吃惊的颤抖着,然而,他的脸变得更加严肃了。仑费尔德没有注意到,继续说道:“当哈克夫人下午来看我的时候,她看起来不太一样。她就像是掺过水的茶。”这时我们都动了,但是谁也没说话。

他继续说道:“直到她开口说话,我才知道她在这儿,她看起来和原来不一样了。我不喜欢苍白的人。我喜欢他们身体里充满了血液,而她的血液看起来像是用完了。我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当她离开以后,我开始思考,当我知道了他开始夺取她的生命时,我简直是发疯了。”我能感觉到屋子里其他的人都在发抖,就像我现在这样。但是我们仍然一动不动。“所以当今晚他来的时候,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看见那团雾潜入进来,我就紧紧地抓住了他。我听说过疯子有超自然的力量,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一个疯子,虽然只是有时,我决心使用我的力量。他也感觉到了,因为他不得不从雾里出来和我搏斗。我紧紧地抓住他,感觉自己快要赢了,因为我不想让他再吸她的血了,当我看到他的眼睛的时候,他那种眼神直射进我的心里,我的力气竟一下子化成了水。他逃脱了,当我再一次努力靠近他的时候,他把我举起来狠狠的摔到了地上。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红色的云,然后是一阵雷鸣般的噪音,那团雾好像从门下溜走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呼吸的声音更加大了。范海辛本能的站了起来。

“现在我们知道了最坏的。”范海辛说,“他就在这里,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他的目的。也许还不算晚。让我们武装起来吧,就像那晚一样,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一秒的时间都不能浪费。”

没有必要把我们的恐惧或者是信念写成文字,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冲进屋拿起了和那一晚我们进入伯爵的房子时一样的东西。教授已经准备好了,当我们在走廊见面的时候,他意味深长的指着它们说道:“它们从没来没有离开过我,直到这件不愉快的事情结束,它们都不会离开我。聪明一点,朋友们。我们要对付的不是普通的敌人,唉!唉!那位亲爱的哈克妇人会受到伤害的!”他停住了,声音哽咽。我不知道愤怒和恐惧是否占据了我自己的心。

我们在哈克夫妇房间的门外停住了。亚瑟和昆西却向后退去,昆西说道:“我们应该打搅她吗?”

“必须,”教授严肃地说道,“如果门是锁着的,那么就把它撞开。”

“这会不会把她吓坏了?擅自闯入一位女士的房间可不太好呀!”

范海辛严肃地说道:“你总是正确的。但是这关系到生和死。所有的房间对于医生来说都是一样的。即使不一样,今晚对于我来说也是一样的。约翰,当我转动门把手的时候,要是门没有开,你就用肩膀去撞。你们也一样,我的朋友们。现在!”

他一边说一边转动了门把手,但是门没有开。我们向门上撞去。哐的一声,门被撞开了,我们几乎栽倒在屋子里。可教授确实是摔倒了,当他用手和膝盖支撑着站起来的时候,我穿过他向前方看去。

眼前的景象让我胆寒。我感觉自己的头发像身上的寒毛一样竖了起来,我的心脏好像也停止了跳动。

月光是如此的明亮,即使是穿过厚厚的黄色窗帘,仍然亮得足以看清屋里的陈设。在靠近窗户的床的一侧躺着乔纳森·哈克,他的脸通红,呼吸沉重,像是已经昏迷了。跪在床沿,脸朝着外面的是他妻子的白色身影。站在她身边的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全身都是黑色。他的脸背对着我们,但是在我们看见他的一刹那,我们都认出了那个人就是伯爵,不管从哪个方面,甚至是通过他前额的伤疤。他左手抓住哈克夫人的两只手,并且紧紧的拉住它们,他的右手抓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的脸压在哈克的胸口上。她的白色睡衣上面染满了鲜血,哈克的衣服被撕开了,一股鲜血的细流从他裸露的胸膛淌下来,他们的姿势就像一个孩子将小猫的鼻子摁进一碟子牛奶一样,强迫它喝下去。就在我们闯进房间的那一刻,伯爵转过头来,我听过的描述中的可怕的样子好像跳上了他的脸。他的眼睛闪着魔鬼似的愤怒的红色火焰,白色的鹰钩鼻,两个巨大的鼻孔张得大大的,边缘颤抖着,白色的锋利的牙齿,在滴着血的嘴唇后面,像一只野兽一样咬牙切齿。他用力的一扭,将他的受害者扔回了床上,就好像从高处投下来一样,他转身扑向了我们。但是这时教授已经站稳了脚跟,他举起了乘着圣饼的信封。伯爵突然停住了,就像可怜的露西在自己的坟墓外面做的那样,向后退缩。他越退越远,而我们举着十字架,越走越近。当一块巨大的黑云划过天空时,月光突然被遮住了。当昆西用火柴点燃了汽灯,我们除了一团朦胧的烟雾以外,什么也没有看到。这团烟雾从门下飘走了,这时被撞开的门又反弹回去,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范海辛·亚瑟和我向哈克夫人走去,这时她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尖叫,如此的刺耳,如此的绝望,让我觉得这声音会一直在我耳边回响,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有那么几秒钟,她无助的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衣冠不整。她的脸像鬼一样苍白,因为嘴唇上、脸颊上和下巴上沾染的鲜血而显得更加苍白。一小股鲜血从她的喉咙滴落下来。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然后她用自己可怜的被压坏了的手捂住了脸,苍白的手上还有被伯爵抓过的红色痕迹,从手的后面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凄惨的痛哭,这使刚才那声尖叫只像是对无尽的悲痛的快速的表达。范海辛走上前轻轻地将床单盖在她的身体上,这时亚瑟在绝望地看着她的脸之后,跑出了房间。

范海辛低声对我说:“乔纳森昏迷了,就像我们所知道的,是吸血鬼干的。现在我们对可怜的哈克夫人什么也不能做,直到她恢复过来。我们必须叫醒乔纳森!”

他将毛巾的一端浸入冷水,然后开始用毛巾在他脸上轻轻的拍打,他的妻子这时还在用手捧着脸,用让人心碎的声音啜泣着。我打开窗帘,从窗户望出去。月光很明亮,我能看见昆西·莫里斯穿过草坪藏在了一棵大紫杉树的阴影里面。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但是这时我听见乔纳森在有了一些知觉后惊叫起来,将头转向床。在他的脸上是异常惊讶的表情。他好像眼花了几秒钟,然后好像突然又完全清醒了,吃惊得跳了起来。

他的妻子被这突然的举动唤醒了,转向他伸出双臂,好像要拥抱他。然而,她的手臂突然又缩了回去,并且举起手肘,将手捂在脸上,一直颤抖着,直到她身下的床开始晃动。

“看在上帝的份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哈克叫出来。“我的医生,范海辛医生,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米娜,亲爱的她这是怎么了?这些血是怎么回事?我的上帝啊!我的上帝啊!事情已经这样了吗?”他用膝盖支撑着站起来,使劲地击着掌,“上帝救救我们!救救她!噢,救救她吧!”

他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开始穿上衣服,他身体里所有的男子气概都在需要的时候觉醒了。“发生了什么事?把一切都告诉我!”他不停的大叫起来。“范海辛医生,你爱米娜,我知道。哦,救救她吧。应该还不算晚。保护好她,我去找他!”

他的妻子,尽管恐惧和悲痛,看见了他所处的危险。她立即忘记了自己的悲痛,她抓住他叫起来:

“不!不!乔纳森,你不能离开我。我今晚已经够痛苦的了,上帝知道,还好他没有伤害你。你一定要和我在一起。和这些朋友们在一起,他们会看护好你的!”她越说越变得疯狂起来。他向她屈服了,她将他拉回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紧紧地靠着他。

范海辛和我试着让他们两个镇静下来。教授举起他的金色十字架,冷静地说道:“不要怕,亲爱的。我们在这里,当这个东西在你身边时,就没有邪恶的东西可以接近你了。你今晚是安全的,我们必须要镇定,一起商量一下。”

她颤抖着,沉默着,将头放在自己丈夫的胸前。当她抬起头时,他的白色睡衣上面沾满了从她的嘴唇和脖子滴下的血的痕迹。在她发现这件事的一刹那,她退缩了,在哽咽中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痛哭,然后低声说着什么。

“不纯洁的,不纯洁的!我不能再摸你和吻你了。哦,现在我应该是你最大的敌人,是你最应该害怕的人。”

乔纳森坚决地说道:“胡说,米娜。听到这样的话真让我感到羞耻。我不会让人这样说你的。我也不会让你这样说自己的。愿上帝根据我的功过评价我,用比现在更苦的痛苦来惩罚我,如果是我的某个行为或者愿望让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的话!”

他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她躺在那里啜泣了一会儿。他通过她低下的头的上面看着我们,颤抖的鼻孔上方是一双沮丧的眼睛。他的表情像钢铁一样严肃。

过了一会儿他的啜泣变得少了,也微弱了,这时他对我说,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伪装的冷静,我想他一定是把自己的神经力量使用到了极致。

“现在,我的医生,把一切都告诉我吧。我需要知道所有的事实。告诉我发生的一切。”乔纳森急切地说。

我准确的向他描述了发生的一切,他看起来听得毫无感觉,可是当我告诉他伯爵是怎样用他那双无情的手将他的妻子固定在那个可怕的姿势,让她的嘴去吸他胸前伤口流出的血时,他的鼻孔抽搐着,眼睛闪着光。这很有趣,即使是在当时,看见在她弯下的头的上方是一张苍白的痉挛的脸,而他的手却温柔的充满爱意的抚摸着她凌乱的头发。我刚刚说完,就听见昆西和高达尔明在敲门。他们在我们的召唤下进了门。范海辛疑惑的看着我。我明白他的意思是如果可能的话,我们要不要利用他们的到来,来转移这对悲伤的夫妇对对方和对自己的注意力。所以在对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后,他问他们看见了什么,做了什么。高达尔明勋爵对此回答道:

“我在走廊里和任何一间屋子里都找不到他。我看了看书房,虽然他曾经去过那儿,但他现在也已经走了。然而,他……”他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床上那个可怜的意气消沉的人。

范海辛庄重地说道:“继续说吧,亚瑟。我们不用再隐瞒什么了。我们现在希望知道一切。放心地说吧!”

于是亚瑟继续说道:“他曾经去过书房,虽然可能只有几秒钟。但是他把那里搞得一塌糊涂。所有的手稿都被烧掉了,蓝色的火焰在白色的灰烬上闪耀。你的留声机的那些唱片也被扔进了炉子里,上面的蜡助长了火势。”

这时我打断了他,说:“谢天谢地我们留有备份!”

他的脸高兴了一会儿,但是在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又沉了下来:“我跑下了楼,但是没有看见他的迹象。我向仑费尔德的房间里看,那里也没有痕迹,除了……”他又停了下来。

“继续说下去,”哈克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于是他低下头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说道:“除了发现那个可怜的人已经死了。”

哈克夫人抬起了头,轮流看着我们每一个人,庄重地说道:“上帝的意旨被执行了!”

我感觉亚瑟还隐瞒了一些事情,但是,因为我知道这里面是有原因的,所以什么也没说。

范海辛将头转向莫里斯问道:“你呢,昆西,你有什么可以说的吗?”

“一点点,”昆西·莫里斯说:“也许高达尔明勋爵说的已经是最后了,但是我现在还说不清。我想如果可能的话,最好知道在伯爵离开房子的时候,他会去哪里。我没有看见他,但是我看见一只蝙蝠从仑费尔德房间的窗户飞出去,并且向西方飞去了。我还以为会看见他返回卡尔法克斯,但是很显然,他去了其它的藏身之处。他今晚不会回来了,因为东方已经发白了,黎明马上就要到来了。我们明天一定要开始工作!”

他在说完了最后的一句话后闭上了嘴巴。可能有几分钟的时间,屋里很寂静,我想我可以听见我们心跳的声音。

然后范海辛将他的手温柔的放在哈克夫人的头上,说道:“现在,哈克夫人,亲爱的,亲爱的哈克夫人,准确地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上帝会知道我不想让你痛苦,但是我们需要知道所有的事情。因为我们目前要比原来更快速而用心的完成所有的工作。我们必须结束一切,而那一天就要接近我们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现在就是一个让我们学习的机会。”

可怜的夫人颤抖着,我能看见她紧张的神经,她将自己的丈夫拉得更近,将头更深的埋在他的怀里。然后她骄傲的抬起头,向范海辛伸出一只手,他握住了她的手,弯腰恭敬的亲吻了一下,紧紧地握着。她的另一只手被她的丈夫紧紧地握着,哈克将另一只胳膊抱紧她。她停顿了一下,显然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然后她开始了:

“我吃下了你好心给我开的安眠药,但是很长时间它都没有发挥作用。我好像更清醒了,无数可怕的想象开始涌上我的心头。它们都和死亡、吸血鬼、血、痛苦和灾难有关。”当她把头转向她的丈夫时,他不由自主的呻吟着,她充满爱意的说道:“不要害怕,亲爱的。你一定要勇敢和坚强,帮我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要是你知道我把这件可怕的事情说出来要做出多大的努力,你就会明白我有多需要你的帮助了。好,我发现我必须让安眠药发挥它的作用,如果这是对我有好处的话,所以我坚决地要睡觉。我一定是不久就睡着的,因为我再也不记得什么事情了。乔纳森上床没有吵醒我,因为在我记起来时他已经躺在我身边了。这时房间里又出现了我原来注意到的那种薄薄的白雾,但是我现在忘记了你们知不知道这个。你们会在我一会儿给你们的日记里找到它的。我感觉到以前就有过的那种朦胧的恐惧感,并且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周围。我转身去叫乔纳森,可是发现他睡得太熟了,就好像是他吃了那些安眠药,而不是我吃的一样。我试着叫醒他,但叫不醒。这让我更加害怕了,我惊恐的看着四周。然后,我的心和我一起沉了下去。在床边,他仿佛走出了雾团,或者说是雾团变成了一个人,因为这个时候它完全的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站在那,全身都是黑色。我通过别人对他的描述立刻认出了他。蜡黄的脸,高高的鹰钩鼻,光在上面照出了一条细长的白线,分开的红色嘴唇,中间露出锋利的白色牙齿,还有那双红色眼睛,就好像是我曾经在惠特白的圣玛丽教堂的窗户上看到的那样。我也认识乔纳森在他的前额上留下的红色疤痕。那一刻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我想叫出来,可是我已经瘫痪了。当时他指着乔纳森,用一种尖锐的声音低声说着:

‘安静一点!要是你敢发出声音,我就当着你的面把他的脑袋摔碎。’我吓坏了,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他嘲讽的微笑着,将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紧紧地抓住我,又用另一只手把我的喉咙露出来,一边这么做一边说道:‘首先,为了奖励我自己的努力,先补充一下能量。你也应该安静一点。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我用你的鲜血为自己解渴了!’我很困惑,而且太奇怪了,我并不想阻止他。我猜这是当他接触到自己的牺牲者时加在他们身上的一种可怕的诅咒。哦,我的上帝啊,我的上帝啊,可怜可怜我吧!他将他那冒着血腥的嘴唇贴在了我的喉咙上!”她的丈夫听到这里又开始呻吟了。她将他的手握得更紧,怜惜地看着他,仿佛他才是受害者,然后继续说道:

“我感觉我的力气在衰退,我似乎有点晕过去了。我不知道这可怕的事情持续了多久,但是在他将自己肮脏的、恶心的、冷笑的嘴巴拿开前,好像过了很长的时间。我看见他的嘴巴上滴着鲜血!”有一段时间,这样的回忆好像把她压垮了,她垂下头,如果不是她的丈夫用手臂支持着她,她也就倒下去了。她努力恢复过来,继续说道:

“然后他嘲讽的对我说道:‘你,也像他们一样,和我玩花招。你帮助他们捉我,让我的计划受挫!你现在知道了一部分,他们也知道了一部分,不久你们就会知道全部,想要对付我,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们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离家近的地方。就在他们和我耍花招的时候,和我,一个在他们出生的几百年前,统率过国家,为他们密谋,为他们战斗的人耍花招的时候,我却在暗中挫败他们。还有你,他们最亲爱的人,现在,你的肉就是我的肉,你的血就是我的血,你成了我的榨汁机,以后还会是我的伙伴和助手。你会反过来被报复的,因为他们谁也不会帮你了。但是你仍然要为你所做过的事情受到惩罚。你帮助他们阻挠我,现在你会听我的指挥。当我的头脑对你发出命令的时候,你就会飘洋过海为我服务。这就是结果!’”

“于是他解开自己的衬衫,用他又长又尖的牙齿在胸前划了一个伤口。当血液开始喷出来的时候,他用一只手抓住我的双手,紧紧地抓住,用另一只手抓住我的脖子,将我的嘴按在他的伤口上,所以我要么得窒息,要么就得吞下他的……哦,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做了什么呀?我做了什么让自己是这种宿命,我每天都尽量地做到温顺和正直。上帝可怜可怜我吧!看一看这个比死还要糟的可怜的灵魂吧。也同情一下珍惜它的人们吧!”然后她开始擦拭自己的嘴唇,好像要把上面的污染弄干净。

就在她讲述自己可怕的故事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开始发亮了,所有的事物都变得越来越清晰。哈克仍然很安静和沉默。但是就在她叙述的时候,他的脸上有一片灰色的云,在早上的光芒中越变越深,直到黎明的第一缕红光照下来时,脸在变白了的头发的衬托下显得很黑很黑。

我们安排我们中的一个人留下来照顾这对伤心的夫妇,直到我们可以见面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我很确定,今天的太阳升起以后,地球上不会再有家庭惨遭这样的不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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