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俗不可耐的蠢人,庸俗的心灵只盯着日常生活的粗俗而无价值的利益,在他看来,一位因为无法抗拒的痴情而陷入不幸的高尚的人,仅仅是受奚落嘲笑的对象。

德凯尔

证人刚签好字,奥克塔夫就又昏迷过去。农夫们非常担心,便去找他们的神父。两位外科医生终于从巴黎市区赶来,他们认为奥克塔夫的伤势严重。两位先生觉得每天跑到克拉马尔来,实在太麻烦,决定将受伤者运送到巴黎市内。

奥克塔夫给阿尔芒丝的信,是交给一个好心肠的年轻农夫送去的。那人租了一匹驿马,保证两小时之内赶到昂迪依古堡。多利埃先生因为找医生,在巴黎耽搁了很长时间,信在他之前就送到了。那个年轻农夫很会办事,让人不声不响带他去见德·佐伊洛夫小姐。她看了信,完全丧失了勇气,只是强打精神问了几句话。

阿尔芒丝收到这条可悲的消息时,正处在心灰意冷的状态中,这是她做出巨大牺牲的结果;这种牺牲,虽说是出于责任,可也只能造成一种平静的、毫无生气的状况。永远见不到奥克塔夫了,她极力想适应这种想法,然而,她绝没有想到他会死。严酷命运的最后一击,是出乎她意料的。

听着那个年轻农夫讲述的令人十分担忧的情况,阿尔芒丝止不住哭了,哽哽咽咽地透不过气来,而德·博尼维与德·马利维尔两位夫人,正在隔壁房间里啊!阿尔芒丝想到她们可能会听见自己的哭声,看见自己处在这种状态,就不禁浑身颤抖。自己这种样子,若叫德·马利维尔夫人瞧见了,非要她的命不可;而且,事情过后,德·博尼维夫人还会编出一段感人的悲剧故事,把我们的女主人公糟蹋一番。

德·佐伊洛夫小姐认为,儿子写的这封血书,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不幸的母亲看到。她打定主意去巴黎,并让一名女仆陪同。女仆鼓动她把年轻农夫带上车一道走。一路上,农夫向她复述了令人伤心的细节,我在此就不赘述了。他们到达了圣多米尼克街。

远远望见宅第,阿尔芒丝不禁直哆嗦;在府内的一个房间里,奥克塔夫也许正在咽最后一口气。进去一看,他根本没到,阿尔芒丝不再怀疑了,认为他已经死在克拉马尔的农舍里。她悲痛欲绝,连最简单的事情都吩咐不了,过了一阵,才终于叫人在客厅里放一张床。仆人们很吃惊,只好莫名其妙地照着她的话去做。

阿尔芒丝派人去叫一辆车来,一心想找个借口去克拉马尔。如果奥克塔夫还活着,阿尔芒丝认为在他最后的时刻,救护他最最要紧,一切都应该让路。“外界及其浮言,又能把我怎么样?”阿尔芒丝心想,“我只是为了他才有所顾忌。再说,舆论要是合乎情理,就应当称赞我的行为。”

她正要动身,忽听通车的大门訇然一声,她明白奥克塔夫到了。由于一路颠簸,奥克塔夫又完全失去了知觉。阿尔芒丝把一扇朝院子的窗户打开一半,从抬担架的农夫肩膀中间,看到昏迷不醒的奥克塔夫惨白的脸庞。他的脑袋毫无生意,随着担架的晃动,在枕头上左右摇摆。阿尔芒丝觉得这种景象太凄惨了,以至瘫倒在窗台上,动弹不得。

外科医生进行了初步包扎,便来向阿尔芒丝报告病人的伤势,因为府中只有她这一个主人。他们发现她沉默不语,眼睛直直地瞧着他们,一句话也答不上来,那样子真快要疯了。

阿尔芒丝只相信亲眼看到的,对他们所讲的情况一概不信。一个多么有理智的人,竟然完全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她呜呜咽咽,反复地看着奥克塔夫的信。她确实悲痛得昏了头,竟敢当着一名使女的面吻这封信。她把信看了又看,终于看到让她销毁信件的命令。

再没有比这更揪心的牺牲了;万一奥克塔夫有个好歹,她就只有这点遗物,而她还必须舍弃,然而,这是奥克塔夫的意愿啊。她一面不住地啜泣,一面着手把信抄下来;每抄一行,她都停下,把信紧紧地贴在嘴唇上。最后,她鼓起勇气,在小桌子的大理石面上把信烧毁,还把纸灰珍藏起来。

奥克塔夫的仆人,忠实的沃雷普,守在主人的床前哭泣,他忽然想起主人写的第二封信还在自己身上,就是那份遗嘱。这封信提醒了阿尔芒丝,对此事悲痛的不只是她一人。她必须回昂迪依,把奥克塔夫的消息带给他的母亲。她从病榻前经过,伤者躺着一动不动,脸像一张白纸,似乎不久于人世了,不过还有气息。在他处于这种状态的时候丢下他,把他交给仆人,交给派人从附近叫来的一个小医生去照料,这是最难做出的牺牲了。

到了昂迪依,阿尔芒丝找到了多利埃先生。他还没有见到奥克塔夫的母亲。阿尔芒丝忘记了,今天上午全体到埃古昂古堡去了,她等着几位夫人回来等了好久。趁着等候的工夫,多利埃先生把早晨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他不清楚同德·克雷夫罗什先生争吵的起因。

他们终于听到车马进院子的响声。多利埃先生先要回避一下,等德·马利维尔先生想见他时再露面。阿尔芒丝尽量掩饰起恐慌的神色,对德·马利维尔夫人说,她儿子早晨骑马游玩时摔了下来,造成右臂骨折。然而,阿尔芒丝讲到第二句话,就忍不住抽泣起来,把她自己讲的每个字都揭穿了。

德·马利维尔夫人的悲痛程度不言自明;可怜的侯爵也吓呆了;就连德·博尼维夫人也很伤心,非要同他们一道去巴黎不可,而她也不能给德·马利维尔夫人一点儿勇气。德·欧马尔夫人一听说奥克塔夫出了事,立刻跑出去,策马上路,朝克利什城关飞驰;她到达圣多米尼克大街,比马利维尔一家要早好长时间。她从奥克塔夫的仆人口中,了解到事情的全部真相,她听见德·马利维尔夫人的马车到门口的声音,就又悄然走了。

外科医生们说,伤者的身体极度虚弱,必须十分注意,避免让他过分激动。德·马利维尔夫人来到儿子的床后边,以便看看儿子,又不被他发现。

德·马利维尔夫人急忙派人去把她的朋友,著名的外科医生杜克雷尔请来。这个人很干练,他头一天就断言,奥克塔夫的伤势没有危险,使全家人有了希望。但是,阿尔芒丝早被初见的景象吓坏了,始终不抱任何幻想。眼前人这么多,奥克塔夫不能同她讲话,有一次想握握她的手。

第五天出现了破伤风。有一阵子,奥克塔夫发起高烧,有了一点力气,他就非常严肃地请杜克雷尔先生告诉他全部真情。

这位外科医生是一个真正勇敢的人,他从前在战场上,多次被哥萨克的长矛刺伤。他回答奥克塔夫说:

“先生,不瞒您说,伤势有危险,但是,像您这样得了破伤风的伤员,我以前见过不少,他们都活过来了。”

“占多大比例?”奥克塔夫又问。

“既然您要自始至终保持男子汉气概,”杜克雷尔先生说,“我就实话告诉您,两分准有一分的把握,您过三天就不再痛苦了。您若想得到上天的宽宥,现在正是时候。”听了医生的这个断语,奥克塔夫沉吟了片刻,但接着很快又显露出快乐的神情,脸上浮现微笑。看见他这样快乐,杰出的杜克雷尔却慌了神儿,以为他进入了谵妄状态。  

◎原文为英文。德凯尔,见第142页注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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