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哦,吉夫斯!”我走进屋里,只见他没在齐膝深的行李箱、衬衫、冬季行头之间,如同岩石间的海怪,“打包行李呢?”

“是,少爷。”这个老好人本本分分地答道。我们俩之间并没有秘密。

“继续!”我赞许地说,“打吧,吉夫斯,小心打,当面打!”然后好像还加了一句“沙啦啦”,因为我心情正灿烂。

每年从11月中旬开始,英国上下一流别墅的主人无不寝食难安忧思重重,不知道今年圣诞季谁不幸要迎接伯特伦·伍斯特大驾。可能是甲,也没准是乙。如达丽姑妈所言,噩运临到谁头上真没个准儿。

不过今年我可老早就有了打算。不出11月10日,一打气派的园子里纷纷传出悠然的叹气,因为今年的倒霉鬼已出炉,那就是雷金纳德·威瑟斯彭爵士,汉普郡上布利奇庄园的准男爵。

之所以决定把机会让给威瑟斯彭,是出于几个方面的考虑。说起来他娶了达丽姑妈的夫君的妹妹凯瑟琳,因此算是我姑父,不过这并不是原因之一。首先,准男爵招待客人绝不含糊,好酒好菜,无可挑剔。其次,他家马厩里总有耐骑的良驹,这也是优势之一。第三,我最讨厌被拉去当业余圣诞歌队,顶着大雨在田间踩着泥巴,高唱《大喜佳音报牧人》;而在他家绝无这个危险。对了,唱任何圣诞颂歌都不行!

这几点都是我考虑的原因,不过布利奇庄园之所以如磁铁一般吸引我,真正的原因是我得知大皮·格罗索普会露面。

我相信之前就跟大家讲过这个黑心肠的坏蛋。不过为了公正起见,我还是再略提一提。大家或许记得,就是他,罔顾我们一辈子的交情和期间白吃我的那些面包黄油,有天晚上在“螽斯”和我打赌,说我不能抓着绳子和吊环荡过泳池,结果万万想不到,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竟然把最末的那只吊环缠到柱子后面去了,害得我跌进深渊,从而糟蹋了全伦敦数一数二的三件套。打那以后,我就下定决心要还之以颜色,这已成了我生命中的主要动力。

“吉夫斯,你该知道,”我说,“格罗索普先生也会到布利奇?”

“是,少爷。”

“所以你没忘了带上‘喷水花’吧?”

“没有,少爷。”

“还有‘夜光兔’?”

“没有,少爷。”

“好!我就指望这个‘夜光兔’了,吉夫斯。我打听过,人人赞不绝口。到时候拧上发条,趁巡夜的时候撒到别人卧室里,这玩意儿放着幽光,满地乱蹦,还怪里怪气地吱吱叫。我相信,总体效果准能把大皮吓得从此江河日下。”

“十有八九,少爷。”

“万一此计不成,那咱们还有‘喷水花’。咱们必须千方百计,务必给他个教训,”我说,“事关伍斯特的名誉。”

我本来还想继续发挥一番,可惜门铃突然铃铃响了。

“我去应门吧,”我说,“估计是达丽姑妈。她打过电话,说上午要过来。”

估计错误。不是达丽姑妈,而是报童送电报来了。我打开扫了一遍,然后走回卧室,有点愁眉深锁。

“吉夫斯,”我说,“来了一封莫名其妙的通信。是格罗索普先生。”

“果然,少爷?”

“我念给你听。是从上布利奇拍的,内容如下:

明天过来替我捎上橄榄球鞋,并且尽可能带一只爱尔兰水猎犬。十万火急。祝好。大皮

“你怎么看,吉夫斯?”

“据我的理解,少爷,格罗索普先生希望少爷明天过去的时候替他捎上橄榄球鞋,并且尽可能带一只爱尔兰水猎犬。他表示事情十万火急,并祝少爷好。”

“是,我读也是这个意思。可他干吗要橄榄球鞋?”

“或许格罗索普先生是想踢橄榄球,少爷。”

我想了一想。

“是了,”我说,“可能这就是答案。但明明在乡间别墅安安静静待着,怎么会突然生出踢橄榄球的欲望来?”

“不得而知,少爷。”

“而且爱尔兰水猎犬是怎么回事?”

“只怕我还是毫无头绪,少爷。”

“爱尔兰水猎犬究竟是什么?”

“原产爱尔兰的一种水猎犬,少爷。”

“你觉得?”

“是,少爷。”

“那,估计你说得不错。但我干吗要劳心劳力地跑来跑去收集各国犬类——给大皮?他以为我是圣诞老人吗?他还好意思以为经历了‘螽斯’俱乐部事件,我对他还抱着仁心善意?爱尔兰水猎犬,真是!啐!”

“少爷?”

“啐,吉夫斯。”

“遵命,少爷。”

这时门铃再次响起。

“一大早上就忙成这样,吉夫斯。”

“是,少爷。”

“行,我去开。”

这回是达丽姑妈了。她大步跨进门,一看就是有心事,其实她站在门垫上就开口了。

“伯弟,”她声如洪钟,能震碎窗玻璃、掀翻花瓶,“我来是为了格罗索普那个小混账。”

“姑妈你放心,”我安慰道,“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说话这会儿就在打包‘喷水花’和‘夜光兔’呢。”

“我不懂你在胡说些什么,而且我相信你自己也不懂,”我这老姑妈有点暴躁,“请你发发善心别胡扯了,我这就跟你说。我刚收到凯瑟琳写来的信,情况十分不妙,说的就是那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当然了,我还瞒着安吉拉,不然她要气得蹿到房顶上去了。”

安吉拉是达丽姑妈家的千金,普遍认为她跟大皮是小两口,虽然还不到登《早报》的程度。

“为什么?”我不明所以。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安吉拉要气得蹿到房顶上去?”

“哼,换成是你,你会不会?想想看:你和某个披着人皮的魔鬼明摆着是小两口,可是突然听说他跑到乡下去和驯犬妹打情骂俏。”

“和谁打情骂俏?”

“驯犬妹。就是那种成天抛头露面的摩登女,脚蹬厚底靴,身穿订制的粗花呢,在乡下地方跑来跑去,走到哪儿都跟着一群各品种的狗。我年轻那会儿就这样,因此我明白其中的危险。这一位是达尔格利什上校家的小姐,家就住在布利奇附近。”

我眼前一亮。

“这么一说,我明白大皮那封电报的意思了。他刚刚拍电报给我,叫我带一只爱尔兰水猎犬过去,肯定是给那位小姐做圣诞礼物。”

“八成是。凯瑟琳说,他简直着魔了,整天跟在人家屁股后,像她养的狗似的,温驯得像猫,说起话来像绵羊。”

“还真是私家动物园啊。”

“伯弟,”达丽姑妈说——看得出,她慷慨的性子受了不小的考验,“你再跟我耍嘴皮子,别怪我这做姑妈的不念情分,赏你一巴掌。”

我赶紧安抚她,尽量息事宁人。

“不用担心,”我说,“估计不是大事,准保是夸大其词。”

“你以为,啊?哼,你也知道他的为人。上次他跑去追那个歌女,给咱们添了多少麻烦。”

我回顾了一下事情经过,大家不妨去翻翻档案。该名女子叫科拉·贝林杰,是学歌剧的,大皮相当欣赏人家。所幸后来在大牛·宾厄姆在东伯孟塞举办的纯洁又活泼的娱乐表演中,她冲着大皮右眼一记老拳,爱就这样熄灭了。

“还有,”达丽姑妈说,“有一件事我还没告诉你。他去布利奇之前刚和安吉拉吵了一架。”

“真的?”

“是啊,今天早上我才从安吉拉那儿套出来的。她眼睛都要哭瞎了,可怜的宝贝。说是因为她新买的帽子。她说得断断续续,大概是小格罗索普批评她戴上帽子像只狮子狗,安吉拉就说再也不想见到他,无论这辈子还是下辈子。小格罗索普听了,撂下一句‘那敢情好’,夺门而出。我明白这是怎么个情况。这个驯犬妹是乘虚而入,除非咱们迅速行动,不然之后的事就不好说了。所以,一五一十地讲给吉夫斯,你们一到那儿,就叫他即刻行动。”

我这亲戚总是以为这种情况非吉夫斯不可,叫我很有点不服气。所以我回答的时候,口气忍不住有点犀利。

“不需要吉夫斯帮忙,”我说,“我自己就能摆平。我已经想好了计策,保准能叫大皮没心思去跟人家姑娘献殷勤。我打算一有机会就把‘夜光兔’撒到他屋里。‘夜光兔’会在夜里发光,满地乱蹦,还会怪里怪气地吱吱叫。大皮肯定会觉得这是良心的谴责,据我估算,只消一次就能吓得他去疗养院住上个把星期。出院的时候,他准把那个臭丫头忘了个一干二净。”

“伯弟,”达丽姑妈好似不动声色,“你这个无药可救的笨坯。听我说。我向来宠你,而且在精神病委员会有人,所以你这么多年才没被关进软壁病室。这件事要是搞砸了,我不会再护着你了。你难道还不明白,这次事关重大,容不得你瞎搅和?这可是安吉拉的终身幸福啊。就照我说的办,交给吉夫斯处理。”

“全听你的,姑妈。”我硬邦邦地说。

“那好,现在就做。”

我踱进卧室。

“吉夫斯,”我满腹抑郁,也懒得隐藏,“不必收‘夜光兔’了。”

“遵命,少爷。”

“‘喷水花’也不必了。”

“遵命,少爷。”

“经过破坏性的批评,我的热情都蒸发了。哦,对了,吉夫斯。”

“少爷?”

“特拉弗斯夫人希望你一到布利奇庄园就着手拆散格罗索普先生和驯狗妹。”

“遵命,少爷。我会尽心办事,但求各位满意。”

第二天下午我才明白过来,此事危机四伏,达丽姑妈并不是夸大其词。我和吉夫斯开着两座车赶往布利奇,进了村子,开到距离庄园一半的路上,眼前突然呈现出一片狗的海洋,狗群中间赫然就是大皮在对一位姑娘大献殷勤。对方是那种高大健壮的姑娘。只见大皮朝她半弓着身子,像个虔诚的教徒,而且离得老远也看得出,他两只耳朵烧得通红。总而言之,他就是一副努力套近乎的德行。我开近了一点,注意到那姑娘身穿订制的粗花呢,脚蹬一双厚底靴,这下心中再无疑惑。

“看到了,吉夫斯?”我压低了声音,表明事情重大。

“是,少爷。”

“那姑娘,啊?”

“是,少爷。”

我亲切地按了按喇叭,还吼了两句真假嗓。两个人回过头——我觉着大皮不大高兴的样子。

“哦,嗨,伯弟呀。”他说。

“嗨。”我回应。

“我朋友,伯弟·伍斯特。”大皮对那个姑娘介绍道。他看起来很愧疚似的,就好像——巴不得把我藏起来。

“嗨。”那姑娘打招呼。

“嗨。”我回应。

“嗨,吉夫斯。”大皮说。

“午安,先生。”吉夫斯回答。

接下来是一阵拘谨的沉默。

“那,再见吧,伯弟,”大皮说,“你肯定想早点过去吧。”

咱们伍斯特懂得看人眼色。

“回见。”我说。

“哦,是。”大皮说。

我开动引擎,扬长而去。

“不妙啊,吉夫斯,”我说,“你注意到没有,咱们的目标好像一只青蛙标本?”

“是,少爷。”

“而且半点没有要咱们停下来叙话的意思?”

“的确,少爷。”

“我想达丽姑妈说得有理。情况很严重。”

“是,少爷。”

“那,开足脑力,吉夫斯。”

“遵命,少爷。”

一直到晚上换衣服吃晚餐的时候我才见到大皮。我正打领结,他溜了进来。

“嗨!”我说。

“嗨!”大皮说。

“那姑娘是谁呀?”我装作随口一问,鬼鬼祟祟地——我是说漫不经心地。

“是达尔格利什小姐。”大皮说。我注意到他脸红了。

“也在这儿做客?”

“不是,她家就是门前的那间宅子。我的橄榄球鞋你带来了吧?”

“带了,吉夫斯收着呢。”

“那水猎犬呢?”

“抱歉,没有水猎犬。”

“真讨厌。她一心一意要爱尔兰水猎犬。”

“那关你什么事?”

“我想送给她。”

“为什么?”

大皮突然一脸倨傲,面孔一板,目露苛责。

“达尔格利什上校夫妇,”他说,“自我来了以后,待我十分客气。他们请我过去做客,因此我自然希望投桃报李。我可不希望被看作那种没教养的现代年轻人,就是报纸上常登载的那些,想方设法把一切都收入囊中,却从不知回报。要是人家请你去吃午餐、吃下午茶什么的,你就该送点小礼物意思意思,这叫礼数。”

“那,你把球鞋当礼物呗。对了,你干吗要那双破玩意儿?”

“我星期四要参加比赛。”

“在这儿?”

“对,上布利奇对霍克利–梅斯顿。听说是场年度大赛。”

“你怎么给卷进去了?”

“前两天我顺口说,在伦敦,我周六常跟圣奥古斯丁的老校友踢球,达尔格利什小姐听了很认真地说,希望我能助村子一臂之力。”

“哪个村子?”

“当然是上布利奇咯。”

“啊,所以你要加入霍克利队?”

“伯弟,你也不用讽刺我,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在橄榄球场上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哦,吉夫斯。”

“先生?”吉夫斯从中间偏右侧登场了。

“伍斯特先生说我那双球鞋你收着了。”

“是,先生,已经送到先生房里了。”

“谢啦,吉夫斯。你想不想赚点小钱?”

“自然,先生。”

“那下周四上布利奇对霍克利–梅斯顿的年度大赛中,记得押几镑给上布利奇。”大皮说着,挺胸凸肚地退场了。

“格罗索普先生下周四要踢比赛。”我看着门关上了,赶忙跟吉夫斯解释。

“我在仆役休息室已有所耳闻,少爷。”

“哦?那大家伙儿是怎么看的?”

“据我观察,少爷,仆役休息室普遍认为格罗索普先生此举有欠考虑。”

“理由呢?”

“雷金纳德爵士的管家马尔雷迪先生告诉我,这场比赛和普通的橄榄球赛有所不同。两个村子不睦达多年之久,因此较量起来,规则较为宽泛、简单原始,并非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常规赛。据了解,双方运动员的首要目标是暴力伤人,并非进球得分。”

“老天爷,吉夫斯!”

“情况的确如此,少爷。想来这种比赛一定能吸引古历史学者。最早可追溯到亨利八世统治时期,当时比赛从正午开始,一直持续到日落时分,赛场扩展至方圆数平方英里。当时造成七人丧生。”

“七人丧生!”

“而且还不包括两名观众,少爷。所幸,近年来伤情大大减轻,仅限于断手断脚等轻微的情况。仆役休息室一致认为,格罗索普先生最好及时抽身,才是万全之策。”

我吓得花容失色。我是说,虽然我的人生目标就是要大皮为“螽斯”一事付出代价,但我对他多年的情谊和敬意却还是余情未了——是这个词吗?即便他对我犯下的滔天恶行令我深恶痛绝,但我却不希望眼睁睁地看他毫无防备地踏上竞技场,被疯狂的村民咬个稀巴烂。被“夜光兔”吓个半死的大皮——好事。天大的喜讯。可以说是圆满收场。但扯成六瓣躺在担架上被抬下场的大皮——不好。根本是另一码事。完全不对头。一刻也不能考虑。

显而易见,得有好心人趁还来得及跑去通风报信。我于是直奔大皮的卧室。只见他正把玩着球鞋,脸上是梦幻般的表情。

我把情况一五一十解释给他。

“因此,如今最好的办法——对了,仆役休息室也是这个意思,”我说,“就是在比赛前一晚假装扭了脚腕。”

他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

“你的意思是,达尔格利什小姐这么看重我、信任我,以少女的一腔热忱一心一意盼着我帮本村夺冠,我却要临阵脱逃让她失望?”

他理解力这么强,我备感欣慰。

“就是这个意思。”我说。

“咄!”大皮说——这种表达我一辈子只听过这一回。

“‘咄’,什么意思?”我问。

“伯弟,”大皮说,“听了你这番话,我反而更加跃跃欲试了。比赛越激烈,越合我意。我欢迎对手的这种拼搏精神。惨烈点儿才好呢,正好有机会让我拼尽全力大显身手。你可知道,”大皮说着,脸红到了脖子根,“伊人会在旁观战?你可知道我作何感想?我觉得仿佛化身旧日的骑士,在小姐的目光下提枪上马。要是换成兰斯洛特、加拉哈特,眼看下周四就要比武了,就因为对手太强,故意跑去扭伤脚腕,你觉着这可能吗?”

“可别忘了亨利八世统治时期——”

“别管什么亨利八世统治时期了。我唯一关心的就是今年轮到上布利奇穿彩色队服,这样我就有机会穿圣奥古斯丁的运动衫啦。伯弟我跟你说,是淡蓝底子配橙色宽道道的。想想我的风姿。”

“疯姿?”

“伯弟呀,”大皮彻底陷入了癫狂状态,“不妨告诉你吧,我终于恋爱了。这回可是动真格的。我找到了真爱。我这辈子梦寐以求的对象,就是一位热爱自然的可爱的姑娘,眼中盛满英国乡间的荣光。我找到了!伯弟,她和那些娇生惯养忸怩作态的伦敦小姐们多么不一样呵!那些大小姐会大冬天的站在泥地里看橄榄球比赛吗?她们知道阿尔萨斯牧羊犬害病时的急救措施吗?她们跋涉10英里庄稼地还会清新如露吗?不可能!”

“那,这些都有什么用吗?”

“伯弟,我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下周四的比赛了。目前呢,我感觉到,伊人以为我是病秧子一个,因为前两天下午我脚上磨了水泡,从霍克利回来搭了公交车。可等她看到我在赛场上和乡巴佬对手厮杀的神勇,准会收回成见吧?准会大开眼界吧?啊?”

“啊?”

“我说‘啊’。”

“我也是。”

“我的意思是‘会吧’?”

“哦,可不。”

这时开饭的锣声响了,可我还没准备好呢。

接下来的几天,我多方打探,深信布利奇庄园仆役休息室并非信口开河:大皮这个土生土长的城里人,最好还是不要掺和当地的争端,也要避开用来解决争端的橄榄球场。这番劝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且是字字珠玑。据说两个村子间的气氛的确是剑拔弩张。

这种偏远的村子是怎么个状况,各位不是不知道。日子的节奏比较慢。漫长的冬夜无甚消遣,只好听听广播,想想邻居的欠扁。不知不觉地,你就想到了贾尔斯老农在你卖猪的时候坑了你一笔,而贾尔斯老农则记起七旬斋[1]前第二个星期天,是你儿子欧内斯特冲自家的马扔了半块砖。就这么一来二去。至于这段世仇由何而起,我不得而知,反正到了“和平归其所悦之人”的时刻,已呈燎原之势。上布利奇茶余饭后只有一个话题:星期四的比赛;而村中百姓的期待之情似乎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饿虎扑食。霍克利–梅斯顿的状况也毫无二致。

我心里没底,不知道霍克利–梅斯顿厉害到什么程度,于是星期三特地跑过去考察情况。结果叫人毛骨悚然:两个汉子中就有一个像是村头铁匠的大哥。人家粗壮的手臂肌肉嶙峋,一如铁箍;我隐姓埋名去“绿猪”酒馆点了杯啤酒,听到大家都在谈论即将到来的体育竞赛,那阵势,凡是有兄弟要投身于该场角斗的,定然会吓得浑身冰凉:听起来就像匈奴王阿提拉和几个手下商议下一场进攻。

我回到家里,主意已定。

“吉夫斯,”我说,“你既然是负责替我晾干熨平三件套的,就清楚我在大皮·格罗索普手里遭了多少罪。按理说,这次老天开眼降怒与他,我应当高兴才是。但我却认为,老天下手有点太狠了。老天理解的报应和我认为的有点出入。就算我再怎么怒火中烧,也没想把这可怜的家伙给灭了。此刻看来,霍克利–梅斯顿觉得机会难得,得给村里包办丧事的送一份圣诞大礼。今天下午,‘绿猪’里就有个红发老兄,看口气像包办丧事那家的合伙人。咱们必须立即行动,吉夫斯。必须有力出力;大皮想死,但咱们得救救他。”

“不知道少爷有什么想法?”

“我这就告诉你。理智呼唤他退出比赛,大皮不听,是因为有位姑娘会在旁观战,这只傻鸟幻想着要大放异彩,给人家留个好印象。所以呢,咱们得耍点手段。吉夫斯,你今天就动身回伦敦,明天早上以安吉拉的名字拍封电报,内容如下。你记一下。准备好了?”

“是,少爷。”

“‘真对不起——’”我顿了一顿,“吉夫斯,你说一个姑娘因为准未婚夫批评她戴上新买的帽子像只狮子狗,所以大吵了一架,她有心和好,会怎么措辞?”

“‘真对不起,我对你发脾气’,我想这样就很妥当,少爷。”

“这就够了?”

“或许可以加上一句‘宝贝’,应该就足够以假乱真,少爷。”

“好。那继续写。‘真对不起,我对你发脾气,宝贝……’不对,打住,吉夫斯。这句划掉。咱们想偏了。有货真价实的好料,差点让咱们白白错过。署名得是‘特拉弗斯’,不是‘安吉拉’。”

“遵命,少爷。”

“不,该写‘达丽·特拉弗斯’。电文这么写:盼即刻赶来。”

“少爷,‘速归’二字更加经济省事,语气也更为迫切。”

“不错。那写吧。‘盼速归。安吉拉可不好了’。”

“不如写‘重病’,少爷。”

“也好。‘重病’。‘安吉拉重病,不断呼唤你,说帽子的事还是你对’。”

“少爷,我或许可以提个建议?”

“好啊,说吧。”

“我想不如这样写合适。‘盼速归。安吉拉重病。高烧不退,神志不清。哀声呼唤你,还喃喃说什么帽子,还说你是对的。盼尽快赶火车回来。达丽·特拉弗斯’。”

“听着没问题。”

“是,少爷。”

“你觉着‘哀声’好?‘不住’好不好?”

“不,少爷,‘哀声’才是mot juste。[2]”

“那好,反正你最懂。那,算准时间,要两点半拍到。”

“是,少爷。”

“两点半哪,吉夫斯,你看出我有多么老奸巨猾没有?”

“没有,少爷。”

“我来告诉你吧。要是电报到得早呢,比赛还没开始大皮就能收到。但是两点半到呢,他已经上场了。我就趁暂停的时候把东西交给他。此时他对上布利奇对霍克利–梅斯顿球赛已经有所了解,这时候给他才恰到好处。和我昨天见过的那些流氓交过手,我看没人不想找机会开溜。懂了没有?”

“是,少爷。”

“有你的,吉夫斯。”

“是,少爷。”

吉夫斯就是靠得住,我说两点半,还真就是两点半。电报简直是掐着点儿到的。我接了电报,回房去换件暖和点的衣服。套上厚重的粗花呢,我就开着车赶往赛场。赶到的时候,两队已经一字排开,半分钟后,随着一声哨响,战争打响了。

出于种种的原因——例如我念的那个学校从来不玩儿这个——我无法号称能领会英式橄榄球的各种乐趣,这么说大家明白吧。当然了,总体规则我大致是懂的。比如说,主要目标就是把球传到场地另一头线外,而为了阻止对手成功,双方都允许一定程度的暴力伤人;要是在其他地点,同样的做法定然会被处以14天监禁,不得以罚款相抵,并且法官还会在审判席上一阵疾言厉色。除此以外,我是一无所知。这玩意儿所谓的“道理”对伯特伦·伍斯特就如同天书。不过,据专家解释,就本场比赛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这几天下了好几场雨,所以赛场上举步维艰。说起来,我见过不少沼泽地比赛场还干呢。我在酒馆见到的那位红发老兄吧唧吧唧率先上前,在群众的叫好声中开局一脚,球直飞大皮的方向——他那身蓝橙相间的球衣甚是显眼。大皮利索地将球截住,凌空一脚;也就是在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上布利奇对霍克利–梅斯顿的比赛别具特色,是其他球场上所罕见的。

这边厢大皮传球之后待在原地,一脸谦虚,这时只听一阵雷声滚滚的脚步声响起,只见那个红发飞扑过来,揪住大皮的脖子,把他掀翻在地,整个人压了上去。我瞬间瞥到了大皮的面孔,那上面写着恐惧、惊慌,总而言之是对事情出乎意料的发展大为不悦,接着他就消失了。等他再次露脸的时候,赛场另一头,一场群架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大地之子”的两股势力分别铆足了劲儿,猛力你推我挤,球貌似是在中间某处。

大皮挥手抹去眼前不小一块汉普郡地皮,有点晕晕乎乎地环顾左右,看清了群众戏的地点,便飞奔过去,刚好被对方两位重量级队员逮个正着,让他再次享受了一次泥地待遇。他由此占据了极佳的位置,刚好让第三位重量级队员提起小提琴盒一般大小的球鞋踢中了肋下。接着红发老兄又整个人压了上去。赛况可谓紧张活泼,从我这个场外观众的角度看来,一切按部就班。

我这会儿发现,大皮犯了个错误。他那身衣服太打眼了。这种场合呢,还是低调点最保险,可他那件蓝橙衫子实在太引人注目了;身为铁哥们,就该建议他选一件土黄色的,能和地面颜色混成一片才好。此外,除了他行头招摇以外,我估计霍克利–梅斯顿的队友们格外讨厌他,觉得他压根不该上场。他一个外地人,干吗非妨碍人家报私仇啊。

总而言之,我确实觉着对方格外优待他。每次两伙人打成一片,叠成的小山轰然崩塌,成吨的躯体横七竖八地在泥里打滚,最后被挖出来的那一个似乎总是大皮。偶尔他好不容易挺直了身子,不过眨眼的工夫,就有人——通常是那个红发——肩负起这个对心思的任务,再次把他按倒在地。

我越来越担心这封电报怕是送迟了,只怕他小命不保,还好出了个小插曲。这会儿双方队员跑到离我不远的地方,按照惯例压成一座肉山,大皮也一如既往地垫底,但等大伙纷纷站起来清点伤员的时候,发现有个人高马大的家伙在地上挺尸。此人套着一件原本是白色的球衣。上布利奇旗开得胜,消息传开来,百名爱国志士敞开喉咙,衷心的叫好声响彻赛场。

伤员被两位队友抬下场,其余的选手纷纷坐下来,重整旗鼓,又趁机思考了一下人生。我认为事不宜迟,该出手把大皮拉出屠宰场了,于是跃过绳子,朝他走过去。只见他正努力刮叉骨上的泥巴,一副被绞拧机碾过的模样,双眼——还能看见的部分——放出两朵奇异的小火苗;他浑身上下已形成淤积层,只怕不是单单洗一个澡就能对付的。要想让他重返文明社会,就必须送到洗衣店去滚一滚。其实或许还是一扔了事的好,对此还没有定论。

“大皮,老兄。”我说。

“呃?”大皮应道。

“有你的电报。”

“呃?”

“你出门以后我接到一封给你的电报。”

“呃?”大皮应道。

我用手杖戳了戳他,他总算回过神来。

“你干吗呢,大笨蛋?”他嘟囔着,“我浑身是伤。你叽咕什么呢?”

“你有一封电报。可能是要紧事。”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愤愤然的样子。

“你以为我这会儿还有空读电报?”

“这封可能很紧急呢,”我伸手摸电报,“喏,在这儿。”

可惜并不在。竟然会发生这种事,简直不可思议,总之是我换行头的时候忘了从原先那件外套里取出来了。

“哟,老天,”我说,“让我落家里了。”

“不要紧。”

“要紧的。可能很重要,需要你即刻拆阅。就是速读。我要是你呢,我就去跟谋杀小队道个别,立刻回家。”

他扬起两道眉毛。这是我猜的,其实就是他额头上的污泥抖了一抖,仿佛下面有什么动作。

“你以为,”他说,“我会在伊人的注视下开溜?上帝呀!还有,”他放轻了声音,仿佛若有所思,“我不把那个红发浑蛋开膛破肚,决不下赛场。我手里没有球,他也一直攻击我,你发现没有?”

“对吧?”

“当然不对!算了!我要叫他好看。我受够了,从现在起,我要让他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我对这项娱乐活动的规则有点糊涂,”我说,“可以咬人吗?”

“等我一会儿咬咬看。”大皮受了启发,精神为之一振。

这时抬棺材的那两位回来了,前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混战。

对于精疲力竭的运动员来说,稍事休息、叉叉腰之后,就又是一条好汉了。双方缓过了气,以更高的热情投入了战事,场面实在精彩。而比赛的焦点和灵魂人物则非大皮莫属。

说起来呢,若和一个人的交往仅限于午餐啦,赛马场啦,在乡间别墅混日子什么的,那是无法看穿其真面目的,这意思大家明白吧。在此之前,要是有人问起大皮·格罗索普的为人,我准会说,他是一个挺和气的好好先生,几乎谈不上什么森林之王的脾气。可此时此刻,他东跑西颠,鼻孔里冒火,绝对是大字号的“危险”。

一点不错。裁判要么是秉持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精神,要么是裁判哨被泥堵住了,总而言之,他好像对整场比赛抱持了超然物外的态度,大皮由此受了鼓舞,愈加奋勇。就连我这个外行也看得出,霍克利–梅斯顿要是想大获全胜,务必趁早消灭大皮。平心而论,他们的确尽了全力,那位红发老兄尤其是兢兢业业。但大皮越挫越勇,每次对方的名将把他掀翻在泥地里、骑在他头上之后,他都踩着死去的自己作为垫脚石——这么说大家明白吧——升往更高的境界。最后的结果:那个红发老兄战死疆场。

至于具体情况如何,我真形容不出,因为此刻天已薄暮,雾气蒙蒙。总而言之,那家伙前一秒还活蹦乱跳,无忧无虑的,突然之间,大皮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轻轻松松地取其颈项。两人砰的一声撞在一起,轰然倒地,又过了一会儿,红发老兄就由两个队友扶着,一瘸一拐地下场了,看来是左脚腕怎么了。

自此之后,大局已定。上布利奇士气大振,忙着冲锋陷阵,在霍克利那半场堆成了一片肉海,接着一阵滔天巨浪滚过,压过了得分线,等一干身躯纷纷清理干净,混乱散去、呼喊平息之后,就看见大皮趴在地上,球压在身子底下。再以后,除了最后5分钟偶尔出现一些屠戮行为,比赛就画上了句点。

我启程回庄园,一路上思绪纷扰。既然事已至此,我就不得不努力开动脑筋。我到了庄园,一进前厅,看到有个侍者模样的人,就吩咐他兑一杯威士忌苏打,要浓的,送到我房里。我感到大脑需要一点刺激。约莫过了10分钟,有人敲门,只见吉夫斯端着补给进来了。

“嗨,吉夫斯,”我吃了一惊,“你已经回来了?”

“是,少爷。”

“什么时候到的?”

“不久之前,少爷。比赛可还精彩,少爷?”

“可以这么说,吉夫斯,”我回答,“不错,充满人情味什么的,知道吧。但只怕由于我一时疏忽,导致最坏的情况发生了。电报让我落在另一件衣服口袋里了,大皮就从头踢到尾。”

“他可有受伤,少爷?”

“比这还糟糕呢,吉夫斯。他在赛场上叱咤风云,我估计这会儿村里各家酒馆里人人都在为他举杯呢。他踢得这么精彩——其实是厮杀得这么勇猛,我看人家姑娘是要迷上他了。除非我大错特错,否则,他们一见面,她就要喊一声‘我的英雄’,然后投入大皮讨厌的怀抱。”

“果然,少爷?”

他这态度让我很不满。这么冷静,不为所动的。我本以为他听了我这番话,是要拉长下巴满屋兜圈子的。这话刚要出口,门就开了,只见大皮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他在球衣外面罩了件阿尔斯特大衣,我想不明白他怎么不直接奔向浴室,反而跑来拜会我。他盯着我的酒杯,如饿狼一般。

“威士忌?”他哑着嗓子问。

“兑苏打。”

“吉夫斯,给我也来一杯,”大皮说,“一大杯。”

“是,先生。”

大皮踱到窗前,望着暮色四合,我这才注意到,他这是在闹脾气呢。一般从背影就能看出来:耸着肩,弓着背,心被忧愁压得沉甸甸的,这么说大家明白吧?

“怎么了?”我赶紧问。

大皮冷笑一声。

“哦,没什么,”他回答,“我再也不相信女人了,没别的。”

“是吗?”

“当然是。女人压根靠不住,她们绝没有前途,伯弟,全是小脓包。”

“呃——包括那个达尔格利犬小姐?”

“她姓达尔格利什,”大皮僵了一僵,“不过你也不在乎。另外也不妨告诉你,她是其中的极品。”

“老兄!”

大皮转过身。我透过泥污,看出他脸色凝重,总而言之,是黯然无光。

“你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吗,伯弟?”

“怎么?”

“她没在那儿。”

“没在哪儿?”

“当然是赛场,你个笨蛋。”

“没在赛场?”

“没有。”

“你是说,没在场下激动的观众间?”

“自然是没在观众间。难道我还期待她上场不成?”

“可我以为,整件事不就是为了——”

“我也是。老天!”大皮又冷笑几声,“我为了她拼死拼活,任一群变态杀人狂踢来踢去、踩上踩下,我为了讨好她,遭受了比死亡还凄惨的命运,结果呢,人家根本顾不上来看比赛!她接到伦敦的电话,听说有人得了一只爱尔兰水猎犬,就立刻跳上车,弃我于不顾。她刚刚在家门口亲口对我说的。她这会儿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她白跑一趟,气得跳脚。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爱尔兰水猎犬,只不过是普通的英国水猎犬。我居然爱上这种姑娘!要是她做了我的终身伴侣!‘当痛苦与不幸出现在眼前,你又成了天使般温柔的救星!’——才怪!哼,要是谁娶了她,等哪天突然重病,能指望她守在病榻边,抚枕头、喂水吗?想得美!她说不定跑哪儿去买西伯利亚鳗鱼犬去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理会女人。”

我看时机成熟,该给老字号说句好话了。

“我表妹安吉拉就不错嘛,大皮,”我像兄长一样语重心长地说,“仔细想想,安吉拉是个挺不错的姑娘,我一直很希望你们……而且我知道达丽姑妈也这么想。”

大皮一个恶毒的嘲笑,表层土裂开了。

“安吉拉!”他咆哮道,“别跟我提安吉拉了。实话告诉你,安吉拉玻璃心肝水晶肚肠,半点风也吹不得,是一等一的厌恶。她把我甩了。没错。就因为我堂堂男子汉敢于说真话,批评她傻乎乎地买的那顶破烂头盖。她戴着像狮子狗,我就这么跟她说了,‘你戴像狮子狗’。结果她非但不欣赏我大无畏的诚实品格,反而揪着耳朵把我扔出门。咄!”

“她真那么做了?”我问。

“可不是,”大皮说,“就在17号星期二下午4点16分整。”

“对了,老兄,”我见机行事,“那封电报我找到了。”

“什么电报?”

“之前跟你说的那封。”

“哦,那封啊。”

“对,就是那封。”

“那,拿来我瞧瞧那破玩意儿吧。”

我递过电报,密切留意他的表情。我瞧他读着读着,突然浑身一震。明显是心旌动摇。

“是要紧事?”我故意问。

“伯弟,”大皮的声音激动得颤抖了,“刚才说你表妹安吉拉那番话,别理会,统统打叉。就当我没说过。跟你说,伯弟,安吉拉很好。是人间天使,说定了。伯弟,我得赶紧回伦敦。她病了。”

“病了?”

“高烧不退,神志不清。电报是你姑妈拍的,她叫我立刻回伦敦。能不能借你的车开?”

“当然。”

“谢了。”大皮说着就冲出去了。

他前脚刚走,吉夫斯后脚就端着滋补的饮品回来了。

“格罗索普先生走了,吉夫斯。”

“果然,少爷?”

“回伦敦去了。”

“是,少爷?”

“开了我的车,去找安吉拉表妹。阳光再次普照,吉夫斯。”

“着实令人欣慰,少爷。”

我瞧了他一眼。

“吉夫斯,打给那个谁谁小姐号称有水猎犬的电话,是不是你打的?”

“是,少爷。”

“我一猜就是。”

“是吗,少爷?”

“不错,吉夫斯,格罗索普先生说有个神秘人打电话讲爱尔兰水猎犬的事,我一听就猜到是你。完全是你的风格。你有什么动机我一清二楚。你就知道她会立刻跑过去。”

“是,少爷。”

“而且你也知道大皮会作何感想。要说有什么事儿能让提枪上马的骑士不满,那就是观众离席了。”

“是,少爷。”

“但是,吉夫斯啊。”

“少爷?”

“还有一个问题。等格罗索普先生发现安吉拉并没有神志不清,反而精力充沛,那又该如何是好?”

“少爷,我并没有忽略这个问题。我冒昧给特拉弗斯夫人打过电话,解释了来龙去脉。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格罗索普先生赶到。”

“吉夫斯,你考虑得就是周全。”

“多谢少爷夸奖。既然格罗索普先生不在,这杯威士忌苏打少爷留着自己用吗?”

我摇摇头。

“不,吉夫斯,只有一个人配喝这杯酒,那就是你。这杯庆功酒是你应得的。满上,吉夫斯,干杯。”

“多谢少爷。”

“一口闷,吉夫斯!”

“就借用少爷的话,一口闷,少爷。”

[1] 为期17天的七旬主日(Septuagesima Sunday)是四旬斋前的第三个星期日,在许多国家标志着传统狂欢季节的开始。

[2] [法]意为恰当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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