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我镇子手里的这张六格启示图尽管隐藏着残酷的内容,线条却十分粗拙,造型也相当滑稽,但它绝对是所有因素的源头。如果在这个时机做出错误的选择,那么完全有可能在上千次的讯问后,仍会遇到难以突破的屏障,调查将陷入僵局。所以,听到镇子的惊人解释时,法水只是一副垂着下巴打瞌睡的样子。他那凝神沉思的状态,足以说明此刻他内心的苦恼远远超过以往。这一桩没有凶手的杀人事件,终究还是无法否定将埃及船和死亡图示联系起来的解读方法。

不一会儿,法水抬起头,他的脸上出乎意料地再次充满了生机。他开口说道:“我明白,久我女士。但是,这些图示的道理绝不是史威登堡神学的意义[27] 。这里面看似杂乱,其实逻辑和条理很清楚。而且,立体几何学理论可以在一切现象里存在,它在这里也是绝对不变的单位因素。因此,如果将这些图示对照宇宙及自然界的法则,必然会发现这其中存在的抽象化内容。”

法水突然进入一种前人未曾涉及的超验推理领域,检察官不禁哑然。就算一切法则的指导原则归于数学性理论,在《主教杀人事件》[28] 中黎曼·克利斯多菲尔的张量推论,也只是相对简单地展现了犯罪的概念,而法水却想要将它应用到犯罪分析,进入无边无际的抽象思维世界……

“噢……”镇子露骨地嘲弄道,“我想起来曾听过一个将直线画歪的故事,据说是某个自以为是的学生,在上了内容为洛伦兹收缩[29] 的课程后做出的事。那么,能请你解释一下闵可夫斯基的四度空间和第四容积(在体积中只有灵质能够渗透存在的空隙)吗?”

法水狠狠地瞪着对方,在感到有足够的气势后才开口:“宇宙结构简史上,最壮观的一页应该是发生在爱因斯坦与德西特[30] 两人之间的辩论,主题是空间曲率的假设。当时德西特的主张是依据空间具有的几何学特性,反驳爱因斯坦的反太阳论。久我女士,如果把两者对比,启示图的真正内涵便会出现。”

法水在说出这些疯狂的话后,边画图边说明:“先说反太阳论吧。爱因斯坦认为,太阳发射的光线通过球形的宇宙边缘会绕回到原点。所以,太阳光在达到宇宙的极限时,在此地有了第一个映像,之后持续环绕几百万年的时间,通过球形外环到达背面对应的点上,有了第二映像。这时候,太阳已经消亡,变成了一个暗黑的星球。也就是说,与这个影像相对应的实体并不是以天体的形式存在。久我女士,这种实体消亡了但过去的映像依然能表现出来的因果关系,难道不是与这次算哲博士以及他所预言的六位死者差不多吗?是的,一边是Å[31] ,一边却是一亿兆,但二者在世界空间里对应的也不过是一节微小的线段。(见下图)

“但是,德西特就依此修订了爱因斯坦的论点。也就是,离得越远,螺旋状星云的光谱线就越朝着红色移动,随着其移动,光线的振动频率将越来越低。所以,光线在抵达宇宙极限时,速度将变成零,也就完全停止运行,那么反映在宇宙边缘的影像就是唯一的,和实体是一样的。如此,我们不得不选择这两种理论之中的一个,作为启示图的原理。”

“啊!这纯粹是疯话嘛!”

熊城已经搔落满地的头皮屑,喃喃地说:“你也该从天上的莲座下来了吧!”

法水苦笑了一下,接着阐述:“我们把德西特从太阳的心灵学上得到的理论,应用在人体的生理上,会发现即使穿越宇宙、经过漫长岁月,实体与映像都保持着原样,这样的现象如果发生在人类的身体上意味着什么?比方说,它可能是某种跟疾病相关的内在物质,如果该物质自始至终保持不变的形状,既不繁殖也不衰老……”

“你的意思是……”

“那就是特异体质,”法水昂起头说道,“比如心肌肿大,或者是硬脑膜矢状面缝合未痊愈之类。但是,因为自然界法则在人体生理中的循环,形成了对称现象,像哈尼曼学派就试图在热力学的范围导入生理现象。因此,赋予仅仅是无机物的算哲博士神奇的力量,让人以为有可遥控的玩偶存在,这其实是凶手故意使用的扰乱策略。

所以图中的死者之船等图案,很有可能只是表示时间的进程,并无其他意义。”

特异体质……论辩的交锋擦出耀眼的火花,熊城怎么也想不到事件背后竟然暗藏着这样的打火石。他下意识地擦掉手心的湿汗,说道:“原来是这样。不过,为何名单里还要加上易介呢?”

“疑问就在这儿,熊城,”法水满意地点点头,“所以谜团的关键不是图形本身,而是绘图者的意志。但是,不论怎样,这种与医学相关的幻想不应该违背良心的底线。”

“但是,这些图案看起来不是相当滑稽吗?”检察官提出反对意见,“正好中和了毫不掩饰的暗示。我不觉得其中蕴含犯罪的气息。”

法水表情严肃地阐释自己的观点:“是的,幽默或玩笑有一种自然的洗涤性。但是如果面对的是情感封闭的人,那就相当危险了。从总体上讲,对于偏执型的人而言,他们的某种兴趣若被引发,他们便会对其持有偏激的态度,会通过各种方式逆向去寻求感应。这是一种倒错心理,这些图案展现的是其本质,发展到最后会改变观察的立场,从单纯的图案转化成个人经验。也就是说,从滑稽变成凄惨,再后面就会发展到疯狂寻求大自然遗留的痕迹,变成无情恐怖的狩猎心理。所以,支仓,我不是桑代克[32] ,对雷鸣与黑夜的恐惧,却更甚于对疟疾与黄热病的恐惧。”

“哼,这是犯罪特征学……”镇子仍然语带讥讽,“对这样的东西通常只用瞬间的直觉就够了。至于易介,他可以算是降矢木家的一员。他与我不一样,我在这儿才待了七年,他虽然是仆人身份,却是从小在这里长大,到今年他四十四岁,始终都在算哲先生身边。而且,这些图案并未记入图书的索引,我断定绝对没人见过。自从算哲先生死后,这张纸片一直都隐没在一堆积满灰尘的混乱的书籍底下,去年年底之前,我也不知道存在这样的东西。假设真如你所说,凶手依据这张启示图开始实施计划,那么凶手的推算——不,应该是减法,就很有难度了。”

这位不可捉摸的妇人忽然表现出这种出乎人意料的态度,让法水有点困惑。不过他很快恢复洒脱,说道:“那么,在计算中加入几个无穷记号就好了!”

法水接下来的话才是语惊四座:“我认为,凶手不一定只需要这些图示。因为还存在另一半!”

“另一半……你这是胡说!”镇子失控地叫着。

法水开始启动他特有的敏锐的神经,不论是解读启示图或是其他,他的直观思维,都已超出人类的极限。

“看来你确实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吧。也许你无法相信,但是这些图示实际上只是一半,是两半的其中之一。在这六幅画以外,还有更深刻的内涵。”

熊城一边惊讶地尝试用各种方式折叠这张图,一边不解地说:“法水,你是认真的吗?这张图纸虽是宽刃形,但四周并没有剪裁过的痕迹!”

“不,我指的不是这个。”

法水表情平淡,指着那张看起来呈icon形的启示图说:“这种图纸的形状本身就是一种暗号。因为死者的暗示不仅极其恐怖隐秘,而且方法也十分奇特。你看这张图,看起来是石器时代一种武器的刃,右上端的部分斜切是有深远含义的。如果算哲博士缺乏考古方面的学识,一切就很简单。可是的确有与这个形状一致的文字在纳尔迈·美尼斯王朝[33] 出现,就是那种古金字塔象形文字。诸位琢磨一下,博士在这种无聊且极不自然的形状中作画,是什么用意?”

法水在启示图的空白处画出icon图形。

“熊城,假如用它表示二分之一的古埃及分数,我的想象就不是毫无根据的吧!”

然后法水朝向镇子说:“当然,这些预言死亡的图形也可能需要完善。在那之前,我希望先不从这些暗示中寻找凶手。”

镇子忧郁地发着呆,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对真理的强烈热忱。与法水纯净文雅的思维世界不同,她竭尽全力想要找出隐藏在阴影中的一直累积的并具有分量的深奥之处。

“没错,能独创出这样的论点,证明你极其不平凡。”她的神情又恢复冷漠,望着法水,“假象往往比实体表现得华丽。那种赫姆族专用的葬礼上的物件我们暂且不提,假如确实有人看见真实的方形光芒和死者之船,那又怎么说?”

“如果是你,我会请支仓起诉你。”法水肯定地说。

“不,那个人是易介,”镇子平静地回答,“在丹尼伯格夫人吃柳橙之前的十五分钟里,易介大约有十分钟不在房间。我后来问过他,他解释说大概在神意审判会进行到一半时,他站在后面玄关的石板位置,然后无意间望向二楼中间,看到凸出的窗户旁有人影在晃动。那是召开审判会的房间的右侧,同时有某种东西掉落的声响,虽然很轻微,他还是非常在意,便走上去查看,却发现只是一地散落的玻璃碎片。”

“那么,你知道易介是从什么路线走到该地点的吗?”

“不清楚。”镇子摇摇头,“丹尼伯格夫人晕倒后,只有伸子小姐离开座位,到隔壁房间拿水,其余人都没有移动。这样的话,你应该能明白我一味执着于这些启示图的原因了吧!而且,那个人影不是我们六人中的任何一个,也不是仆人们。显然,他在这桩事件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镇子的叙述令气氛再次陷入恐怖。

法水出神地看着燃烧的烟头好一会儿,脸上浮现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说道:“原来是这样。不过,爱出错的尼柯尔教授也有一句名言—— 结核病患的血液会让头脑产生妄想。”

“哎!到底要怎样你才能相信……”镇子生气了,“那你看看这个——玻璃碎片上发现的纸条,应该就能证明易介的话属实了吧?”

她从怀中拿出一张残破的信笺,表面已经被雨水与泥土的混合物弄得脏污不堪,上面是用黑色墨水写的德文。

Undinus sich winden.

“简直就像螃蟹乱爬,单凭这几个德文字母是无法判断笔迹的。”

法水有些失望,却立刻又双眼放光:“啊!这中间有玄妙!这句话的原意是‘水精啊,蠕动吧’[34] 。你们看,在代表阴性的Undine后面加上us就变成了阳性[35] 。你知道这曾在哪里出现过吗?另外,这里应该有格林的《关于古代德文诗歌杰作》,或者费斯特的《德文史料集》吧?”

“很抱歉,我不清楚。关于语言学的书籍,我晚点再向你报告。”镇子的回答出乎意料地直率,然后便沉默地等待法水的解释。

然而法水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只是低头盯着纸片。

趁着这个时机,熊城好不容易接上话:“不管怎样,易介去那里肯定有更重大的发现!你就如实地全部说出来吧!反正他也露出狐狸尾巴了。”

“如果还有什么要说的事,那么只剩下这一件了。”镇子的语气依然不冷不热,“在那期间,就我一个人留在这个房间。如果说值得怀疑,应该是刚开始……不,接下来并没有事情发生。还有,伸子小姐与丹尼伯格夫人在神意审判会开始前大约两个小时,发生过争执,当然这与事件的本质没有关系。最关键的是,易介的消失同洛伦兹收缩一样。你这种恐吓式的讯问,诱发了类似那个学生的倒错心理。”

“可能是吧。”法水郁闷地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种暗影,他越发清晰地感受到某种意外的存在。

然后,他又用殷勤的语气对镇子说:“我非常感激你全力提供的各种资料。只是结论太令人遗憾了,你用的完美类比推断法,于我而言也只是所谓的相似观点而已。所以,如果玩偶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也可以肯定那只是幻觉,因为目前并不了解那种非生物学的力量的存在。”

“你会了解的,”镇子反击似的回应,“算哲先生自杀的前一个月,日记本中去年三月十日的记事栏,有相关的文字记载:‘吾寻求不能公开的隐秘力量,得到之时,必将烧毁魔法书。’虽然博士的尸骸早已不复存在,可是我总觉得,有某种奇妙的生物组织存在,并隐匿在这座建筑物里。”

“也许这正是烧毁魔法书的原因,”法水似乎在暗示,然而话题却从启示图转移,“不过,那也只是利用丧失之物重新出现。这些数理哲学还是以后再请教你吧!接下来,是与财产有关的问题,还有算哲博士那时自杀的状况……”

镇子注视着法水,站起来说:“这些更适合让田乡总管来回答吧!他既是发现者,也是这座宅邸的黎塞留(波旁王朝路易十三的宰相)。”

说完她走了几步,然后停下,回头看着法水说道:“法水先生,高尚的精神才配得上接受馈赠。如果不相信这点,以后必会后悔。”

镇子离开房间后,刚才争论不休的氛围突然消失了,沉默如同霉臭,弥漫在空气里。树林里乌鸦的叫声,冰凌掉落的微小声响都甚为清晰。

过了一会儿,检察官拍着后颈开口了:“久我镇子只相信真实,你却沉浸在抽象的世界。然而,前者令自然界的法则无从解释,后者却企图使用法则将检验约束在经验科学里。法水,如果说这个结果有最合适的论证方法,我认为是鬼神学……”

“支仓,那张启示图神秘的另外半张,就是我的梦想之花啊!”法水如机器般喃喃地说,“我想应该从算哲烧毁魔法书为出发点,与这桩事件的所有疑问衔接。”

“那么,也包括易介所说的人影吗?”检察官吃惊地问。

熊城严肃地点点头说:“嗯,那女人不会说谎。重要的是,易介所说的是否就是真相。不过,她确实是个令人不可思议的女人,竟然想主动靠近凶手。”熊城对此表示惊叹。

“或者,她就是个受虐狂。”法水旋动转椅,“苛责可能会显示出不可理喻的魅力,不是吗?席威哥拉的一位修女,名叫娜柯,她在经历了宗教严酷的审讯后,只是想要还俗,而不是改信其他教派。”

他换了一个方向,恢复原来的姿势,接着说:“久我镇子的确学识渊博,然而却只是‘索引’,只能正确无误地排列她的记忆。就算是无比准确,却毫无创造性与发展性可言。最重要的是,对文学毫无感受力的女人又如何能产生足够的想象力,策划出不同寻常的犯罪事件呢?”

“文学跟这次的事件有关系吗?”检察官追问。

“就是那句‘水精啊,蠕动吧’。”法水终于开始解释这句话,“它出自歌德的《浮士德》,本是一句咒文。浮士德为消除梅菲斯特[36] 变成长毛狗后的魔力,念诵这句咒文。它在当时很流行的迦勒底五芒星召唤术中,可以呼唤火、水、风、地四大精灵。此类书籍,要么出自伏尔泰(辩证学)之手,要么是歌德(文学)的,并且肯定会存在于这种古老宅邸的某处。刚才镇子居然说不知道,不是很可疑吗?也许是那女人完全对这类古典文学不感兴趣。还有一点,这句咒文的意思有些阴森。”

“怎么?”

“它暗示了连续杀人。盔甲武士的位置移动,是凶手宣告杀人开始。但这么做,则更具体地指出要杀的人的名字和方法。如果联系到浮士德咒文中的精灵数目,立马会心惊胆战,因为就旗太郎与那四位外国人而言,如果其中一人是凶手,那么被杀害的人数最多是四个。还有,与杀人方法联系起来的关键词是‘水精’。你们还记得玩偶脚印那里地毯底下的奇怪水痕吧?”

“那么可以确定凶手懂德文,对吧?而且,这句咒文也不在文献的范围内吧。”检察官说。

“可笑!在德国,音乐与美术同等重要。这座宅邸里,连那位叫伸子的女士都会弹奏竖琴。”

法水的表情略显惊讶,接着说:“况且这里面还存在性别转换的问题,实在令人不解。所以我觉得可以从语言学的方向,去判断这句咒文。”

熊城松开抱在胸前的双臂,重重地叹息道:“唉,这一切都太讽刺了!”

“不错,凶手的智谋比我们想象得更高,几乎跟查拉图斯特拉[37]

同样高超。这桩事件让人不可思议的程度,已经无法再用希尔伯特之前的逻辑学解释了。比如那个水痕,若用陈旧的剩余法来解释,会得出水使玩偶体内的发音装置失灵的结论,这绝不是事实。何况整个事件的构造错综复杂,在一片模糊之中,既没有丝毫线索,又到处蠕动着阴森的谜团,并且还不断从死人的地下世界冲出纸团似的东西。我们目前只知道四项要素:一是启示图表现的自然界恐怖影像;二是神秘的另外半张图上的死者世界;三是过去那三桩死亡事件;四是凶手是以浮士德的咒文为主线策划的行动。”

法水顿了一下,语气里透露出一丝乐观:“对了,支仓,我觉得可以制作一份这桩事件的备忘录。像《格林家杀人事件》[38] 所写的那样,到案件的最后阶段,通过凡斯制作的备忘录,有难度的案件也随之奇迹般地一一解决。那可不是作者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范·达因通过案件教给我们,选定因数才是最关键的问题。所以,当务之急就是从目前无数的疑问中找出几项因数。”

检察官接下来便动手制作备忘录。法水离开了房间,大概十五分钟后回来。不一会儿,一位便衣刑警进来报告,在仔细搜索了整座宅邸之后,易介仍不见踪影。

法水挑挑眉,问道:“古代时钟室和拱廊查过没有?”

“没有,”刑警摇头,“房门昨夜八点便被管家锁上,但钥匙不见了。还有,拱廊朝着圆廊方向的两扇门,只有靠左侧的那扇门能打开。”

“是吗?”法水点点头,“先暂停行动吧!易介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从这座建筑物里消失的。”

他这番话好像对不同的矛盾从两个方面进行了观察。熊城吃惊地说:“不要开玩笑了,你大概是想为这桩事件穿上一件华丽的外衣。但是,除了易介,谁还能够解开谜团呢?”

他很期望马上有人可以在宅邸某处看见驼背侏儒的踪影。事情发展到现在,易介的消失与熊城的想象终于相符了。但是,接下来法水却做出决定,对玻璃碎片掉落的地方进行调查,让便衣刑警传唤总管田乡真斋过来接受讯问。

“法水,刚才你又去了拱廊吗?”便衣刑警走后,熊城嘲弄似的问道。

“我已经推断出这桩事件在几何学上的深度。算哲博士绘制的启示图,以及另外隐藏着某种秘密的半张纸片,应该是具有某种方向性的。”法水闷声闷气地回答。

他随后的话令人吃惊:“并且,我已经清楚丹尼伯格夫人几乎为之疯狂的可怕缘由。我打电话询问过这里的村办公室,据说那四个外国人已于去年三月四日归化日本,并入籍降矢木家,成为算哲的养子和养女,只是还未办理遗产继承的手续。也就是说,这座宅邸还不一定属于正统继承人旗太郎。”

“这实在令人惊讶。”检察官一时哑然。

法水丢下手上的钢笔,用手指开始计算,然后说道:“手续迟迟未办完,估计是因为算哲的遗书距离法定期限还有两个月。一旦超过期限,遗产就会归入国库了。”

“没错。看来杀人动机就存在于浮士德博士的隐身衣之中——由五芒星组成的圆形。这只是调查的一种角度,不过其中又出现了四人入籍的意外情况,并且这一点非常重要,深度不同寻常。目前我已掌握其中的疑点。”

“是什么?”

“就是你之前列出的第一、二、五号问题。盔甲武士如何移动到楼梯走廊,仆人听见不可能听见的声音,以及波德定律在海王星上毫无用处。”

然后法水拿起检察官写好的备忘录,上面客观地记述着数条事项。

一、有关尸体现象的疑问(略)

二、有关德蕾丝玩偶留在现场的痕迹(略)

三、当天事件发生前的状况

(一)清晨,押钟津多子离开宅邸。

(二)晚上七点至八点,两具盔甲武士移动到楼梯走廊,位置被调换。

(三)晚上七点左右,据说算哲博士的秘书纸谷伸子与丹尼伯格夫人发生争执。

(四)晚上九点,丹尼伯格夫人在神意审判会中昏倒。同一时间,易介目击到隔壁房间凸出的窗户旁有人影,并听到东西掉落的声音。

(五)晚上十一点,纸谷伸子与旗太郎一起探望丹尼伯格夫人。旗太郎取走墙上的德蕾丝画像;伸子试喝柠檬汁;易介端入装有可能被掺毒的柳橙的水果盘,但柳橙情况无法证明。

(六)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左右,易介在后院窗边发现了玻璃碎片和有《浮士德》中片段语句内容的纸片。此时房间里只有受害者与镇子。

(七)午夜零时左右,受害者吃下柳橙。另外,除镇子、易介、伸子以外的四个人,没有特别的动静。

四、有关黑死馆过去发生的死亡事件(略)

五、过去一年来的状况

(一)三月四日,四位外国人归化日本并入籍降矢木家。

(二)三月十日,算哲在日记本里写下无解的文字,同时烧毁魔法书。

(三)四月二十六日,算哲自杀。

从此之后,黑死馆的家族成员都陷入不安的氛围中,受害者想用神意审问法,找出事件的根源。

六、启示图的解析(略)

七、所谓动机(略)

法水读完后说:“我认为第三条已经包含了第一条的尸体之谜。表面上看来这只是平常的时刻排列表,但就柳橙到受害者嘴里这一点,绝对要用到一堆芬斯勒几何公式。还有,值得注意的两点是,四位外国人的归化入籍和算哲烧毁魔法书。算哲的自杀发生在这两件事之后。”

“不,要注意的不是你的深奥分析,”熊城似乎有些不快,“而是事件动机与人物行动之间的严重矛盾。伸子与丹尼伯格夫人的争执,易介的怪异行为,还有镇子在易介离开房间后的行为,也无法确定。不过,你所说的浮士德博士之圆,正好是剩下的四人。”

“看来,我在安全的范围里?”这时,众人背后响起沙哑的声音。

三人吃惊地回过头,原来是总管田乡真斋,他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房内,正一脸笑容地望着他们。真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里,其实是因为他坐着军用的橡胶轮手动轮椅。他是相当知名的中世史专家,虽然半身不遂,但在担任这座宅邸的总管期间,仍发表了许多广为人知的著述。真斋已年过七十,没有胡子的脸带点赭红色,骨骼突起,下颚骨尤为发达,鼻翼周围凹陷。他的模样说是丑怪,不如说是所谓超脱的胡貌梵相,简直就是道释画或十二神像中的人物,加上头戴印度帽,感觉更加诡异。不过,他又给人留下一种毫不妥协的固执的印象。总体而言,他虽有着甲壳般坚硬的外观,但是否有镇子那样深思熟虑的复杂个性,还未可知。

另外,真斋所坐的手动轮椅有四个轮子,前轮较小,后轮像脚踏车的轮子,看样子是用发动机和控制器操作的。

“对了,遗产的分配……”熊城顾不上真斋的招呼,着急地说。

真斋满脸不快地说:“看来他们四位归化入籍的事你们已经知道了。至于具体情况,还是请直接询问他们本人吧!我对这些事情……”

“不过,遗嘱应该已经打开了吧?请你告诉我们遗嘱的内容就行。”熊城不愧是老手,处事老练。

但对方淡定应对:“什么遗嘱?哼,我是第一次听说。”

刚一开始,真斋就与熊城暗中较劲。

法水从刚才瞥了真斋一眼后,就好像沉浸在某种冥想之中,此时才回过神来,以得胜的目光看向对方,说道:“哈哈!你是半身不遂吧?难怪,黑死馆的事情都不属于内科范围。听说你是最早发现算哲博士自杀的人,那么你肯定知道是谁干的。”

听了这话,不仅真斋,连检察官和熊城都愣住了。

真斋举起双臂,上身前倾,活像只蛤蟆。他咆哮道:“白痴,警方都说是自杀了!你应该看过验尸报告吧。”

“就是看过才会问你,”法水丝毫不退让,“我想,你应该清楚用的什么杀人方法。太阳系行星的轨道半径为什么杀害那位老医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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