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驶离纽约整整一周了。夜十时半,初抵法兰西勒阿弗尔港口。

晚餐后八时半光景,我和其他船客一起来到甲板上,眺望逐渐暗下来的远方水平线,有人说,那星辰般灯火闪耀之处就是勒阿弗尔港。

海面静谧,天空晴朗。虽然逐渐接近陆地,气候又是七月末尾,但同雨雾漂浮的大西洋洋面并无二致,异常寒冷。我在航海中穿着的薄外套,一直没有脱去。

一望无垠的海面上,这里那里,三桅大型渔船来来往往。无数的信天翁在渐渐消逝的黄昏明光之中,如木叶般交飞。同时,可以看到远方海面上轮船的黑烟,一股两股,拖着长长的尾巴随处飘荡。不管怎么说,总觉得已经接近陆地了,初看起来,就连海水也非常优柔而温驯。

远处的灯火,随着愉快心情而弥增,逐渐黑下来的夜色中,一座座灯塔出现了,甚至能明显区别出哪是灯塔哪是街灯。看样子勒阿弗尔街衢靠近山脚,散散落落的灯火一直布满高处。自那高峰之处,忽然发出探海灯刺眼的光芒。

不用说,此时我想起莫泊桑的著作《热情》(“La Passion”)、《我的叔叔于勒》(“Mon oncle Jules”),以及《皮埃尔与让》(“Pierre et Jean”)等小说中对于这座海港景色的描述。我专心环顾着周围,很想将大师的文章同实际景色比较一下。

然而,或许是夜里,很遗憾,我还未遇到一处颇为类似的景色,轮船很快就要靠岸了。海岸一带是坚固的石堤,岸上似乎是一条宽阔的大道,每隔一段距离就是一盏街灯,一列街灯整整齐齐,绵延而去。路灯照射下的海岸人家,寂静无声,自远方看去,宛若戏剧舞台上的大布景。(长期以来,我看惯了纽约那种没有房顶、方方正正的高层建筑,而法兰西人家是那般自然而优美,从小处着眼,简直就像一幅图画。)

轮船极力减弱速度,接连鸣响两三次汽笛,悠长的鸣声由市区传向山麓方向。海边人的喊叫,声声可闻。接着,舞蹈的音乐掠过水波而来……一派明媚,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海滨大道上,夏夜纳凉的男女在散步,饮食店门口华灯初上,其中有一座格外突向水面的宽大房子,炫目的电灯光下,众多的人在翩翩起舞。“热闹之处就有轮盘赌。”站在我身边的一个男子自言自语。

石堤下停泊着几艘小型汽轮。稍远的水面上漂浮着一艘巨轮。由此推想,我所乘坐的轮船也会在那里的岸边下碇。谁知,轮船依旧沿着堤岸静静前进。海岸上游玩的儿童和少女,一边应和着甲板上挥动手帕呼叫的人们,一边同样叫喊着,拼命在岸上追着轮船奔跑。船速看起来很慢,但其实很快,不知何时,已经沿海岸抵达街头。人家次第减少,岸上连续并立着几幢石砌的仓库。两三艘和我乘坐的轮船相同的轮船,横着停泊在同一侧的码头旁。

随即,轮船进入了大西洋运输公司1的船坞。轮船刚停止前进,水手们就立即奋不顾身吆喝着放下舷梯。舷梯对面就是火车站,甲板上目光所及之处,标识着:

TRAIN SPECIAL POUR PARIS

7H 55,A.M.

开往巴黎的特别快车,早上七时五十五分发。甲板上大部分人都表示不满,但也毫无办法。不管是待在船上还是找旅馆,都必须过一夜等到天亮。

翌日早晨,天还未亮,只听得外头喊道:“葡萄酒要吧?”“啤酒要吧?”轮船周围,男男女女,划着小船叫卖东西。

我做完一切登陆准备后,饮罢咖啡,来到甲板上。气候仍像昨晚一般寒凉。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法兰西这块地方,原来如此寒冷。天空阴霾,深夜似乎下了小雨,四周还很阴湿。我现在很想在明朗的晨光下再看一下街衢的模样,以及声声可闻的塞纳河入海口的景色,可是,高大的仓库和广阔的铁道遮挡了眼界,从甲板上只能看到远方那些散在整个青青高坡上的稀疏房舍。

火车站连着码头,乘车不需要多余的手续。手里拎着皮箱,通过宽阔的候车室时,涂着草绿色单纯而清爽的墙壁的颜色,同装金抹银为能事的美国趣味迥然各异,明显更吸引我。同时,使用悦目的浅色描绘瑞士和南欧各地风景的铁道公司的广告,也不时使我驻足观看。——我也终于踏上了欧洲大陆,这种感情越发深沉了。

汽笛鸣叫,火车开动。

读过左拉著作的人,不用说也知道,勒阿弗尔和巴黎之间的铁道,是描写杀人狂的著名小说《衣冠禽兽》(La Bête Humaine)的舞台。

左拉特意选择这条铁路沿线荒凉寂寞而又充满杀气的各种阴森可怖的景色。因而,比起昨夜刚进入海港那时候,我加倍注意,将头探出窗外。然而,我又失望了——我不能不感到意外。

特快列车在鲁昂短暂停留,直到抵达巴黎,不足四个小时,未曾经过一处那般可怖的景色。不过,稍长的隧道倒是有五六个,但是对于我这双看惯北美大陆无限广漠荒瀚景色的眼睛来说,经过的诺曼底原野的景色,简直就像一幅图画,过于美丽而整齐,不像一处天生的自然风景。

广阔无垠的黄熟的金色麦田中,逼仄的小路弯弯曲曲;已经结束收获的地方,盛开着鲜红的虞美人,点点如血;小小山岗和丘陵高低起伏,各色各样的蔬菜一直耕种到山顶;双驾马车上枯草堆积如山,马车通过的路旁,整齐排列着白杨树的姿影;有的地方,野牛躺在水畔的夏树荫里,其位置其色彩宛如多年前看到过的一幅油画,只能认为这些自然风景是仅仅为着这幅绘画而被创造出来的。“自然”本身美丽至极,已达古典范畴,甚至没有留出诱发个人随意幻想的余地。

随着列车渐渐接近巴黎,鼠灰色的雨云尽皆向西方涌动,露出蓝蓝的夏日的天空。在美利坚大地,不论怎样的晴天,都难以见到如此澄澈的蓝色。有着这样的天色和阳光,野外景色更加明净、清雅。我每每望见绿色的树荫下,一户户全然相同的人家,红色的瓦屋顶,涂成青灰色的墙壁,我就想,住在这个国家的人们是何等快乐的民众啊!

遥远的天边,白色的夏云涌动之处,突然出现了埃菲尔铁塔。车窗下一条蓝色的水龙,静静地流淌。河岸边夏天的树林,承载着厚重的树叶,默默在水面上低垂着枝条。有几个人在钓鱼。鸟鸣嘤嘤。河水遇到木叶繁茂的浮洲般的小岛,数度分而又合——靠贴在车厢里的地图,我想象着这就是塞纳河。

眼看就要抵达巴黎的圣拉扎尔大车站2了。此时,火车正经过郊外,只见树林里众多的别墅接连不断,这些都是富人的住居吧。清爽的房屋露台突出的窗户,还有那整然有序的花园建造,那种种独具匠心之处,定是有着各自专门的名称。然而,透过火车的轰鸣,我看到从那些窗户、那些花园之中,向这边回望的女人的姿影,不由想起以前读过的法兰西戏剧和小说中出现的众多女主人公。

列车抵达圣拉扎尔大车站。这里是巴黎全市最鱼龙混杂之地,小偷扒手多得惊人。在船上有位法兰西乘客提醒说,手表、钱包等贵重之物,万不可装入外套一侧的口袋。因而,下车时我很警惕,尽管人流如潮,但与纽约中央火车站等地全然不同。众人的脚步都很缓慢,既看不到美国常见的那种峻厉的目光,也看不到一个突然从后面冲到前面的鲁莽的乡下男人。眼下,从月台走向街道的旅客之中,恐怕只有我——无人迎接,也无人陪同,独自一人,闯入生来第一次见到的巴黎大都市中,好似一个健步如飞、速度最快的行人。

车站出口,有两三个身穿制服的旅馆人员,一边喊着“先生、先生3”,一边向我递来名片。我未加理睬,穿过站前广场,直奔对面电车、马车、公共马车等相互混杂的大街而去。凭我想象,那一带或许会有廉价的住处。

于是,在名为罗马路的大街拐角附近,我发现一家小型旅馆的入口。从这里回望,可以清清楚楚一眼看到刚刚走出的灰色的车站大楼。旅馆门口写着“PRIX MODERéS”(廉价)的大字,对于我这个囊中羞涩的旅人来说,自然有着无限的诱惑。

走进旅馆,老板娘从一旁房间里走出来,招呼道﹕“您好,先生。”这个女人腰如酒桶,头发半白,同身子一样肥胖的面颊,血色很好,宛若熟透的苹果。她的下巴颏旁边有一颗又大又黑的美人痣,上头生着长毛。那副样子就像杂志报纸的画面上时常见到的巴黎主妇,将一切包揽于一身,做事干净利索。——“从哪儿来的?”“想必累了吧?”一番客套之后,她喊来一个跛脚男仆,叫他拎着皮箱,登上螺旋阶梯,指引我进入三楼的一间屋子。

然而我在巴黎只停留两天,未能长期勾留于此。这回迫于生计,受雇于某家银行,必须及时赶赴里昂。虽然还有再来的机会,但眼下能够看到的地方,还是先睹为妙。我将此次行旅匆匆之事跟老板娘言明,于是她为我包了一日游马车,叫我到巴黎市内转上一圈儿。

啊,巴黎啊!我受到多么大的感动!自有名的协和广场起始,不用说一路上我不仅经过绿树成荫的香榭丽舍大街、凯旋门、布涝涅森林,还看到了里沃利路的繁华、意大利大街4的杂沓,以及塞纳河畔大道、不知名字的细长小巷,亲身目睹自己所到之处,这才深切感到过去读过的法国写实主义小说和帕尔纳斯派5的诗篇,是如何忠实而精细地描述了这座大都市的生活啊!

法兰西都市田园,正是因为有法兰西艺术才会有这样的法兰西观。我坐在马车上,不由想到遥远的故乡以及故乡的艺术。我国明治时期的写实主义,也这样精密地研究过东京吗?在向着不久之后到来的自然主义、象征主义领域转变进程中,明治写实主义是否已经圆熟了呢?……

结束两日的游览,当天黄昏,眼看就要前往里昂了。我在附近咖啡店用罢晚餐,马上回到旅馆,结清了所有账目。在胖夫人约定的马车到来之前,她招呼我在柜台的长椅上稍稍坐了一会儿。夫人谆谆叮嘱我一些要注意的事情,比如乘火车、站台等车、如何买票等。她提醒我说,法国假钞很多,要我处处留意。其后,马车来了,出发之际,她一时兴起,从暖炉上的花瓶里,抽出一枝白玫瑰送到我手里,慰我旅途辛劳。

这枝像大朵牡丹花似的白玫瑰,不由引起我异乎寻常的感动。偌大巴黎,偌大法兰西国,如今认识我的只有这位夫人。然而,今晚我就要离开这座都市,最后分别的时刻到了。不一会儿,我俩就将忘却一切。到某个时候,她会死去,我也不知会在哪国哪地倒毙而亡。世界不会知道我这个与历史进步毫无关系的人,也不会知道这位夫人的白玫瑰,它依然一如既往,无限消逝下去。

从里昂火车站6搭乘驶往马赛的快车,选个靠窗的席位坐下,眺望着夕阳的景色。列车渐渐离开巴黎城郊,穿过野外广袤的麦田前进着。艳红的晚霞映照着金黄色的麦田,其间的夏季森林,苍碧一色,耸立于各处。急忙赶回家的男人女人,以及家畜的剪影,伴着渐趋淡薄的暮色,反而更加明显地行进在邈远的地平线尽头……啊,那明丽而静谧的法兰西原野的夕暮,我联想起自然或田园画家朱尔·布雷东7的一首诗﹕

Voici l’ombre quitombe, etl’ardente fournaise

S’éteint tout doucement dans les fots de la nuit,

Au rideau sourd du bois attachant une braise

Comme un suprême adieu. Tout se voile et s’apaise,

Tout deviant idéal, forme, couleur et bruit,

Et la lumière avare aux détails se refuse;

Le dessin s’ennoblit, et dans le brun puissant,

Majestueusement le grand accent s’accuse;

La teinte est plus suave en sa gamme difuse,

Et la sourdine rend le son plus ravissant.

Miracle d’un instant, heure immaterielle,

Ou l’air est un parfum et le vent un soupir!

Au crépuscule ému la laideur même est belle,

Car le mystère est l’art: l’éclat ni l’éteincelle

Ne valent un rayon tout prêt à s’assoupir.

暗影如今已经来临,

潮水涌动的黑夜,

火红的晚霞渐渐消泯。

森林静寂的帷幕中闪动着姿影,

犹如最后的告别,万象皆归于朦胧与宁静。

物形、物色、物音,一切都理想化了,

照亮微细形状的光线渐次淡薄,

轮廓崇高而有力的影像中音调越发激越,

色彩眼看着变得复杂而美妙。

轻轻演奏的音乐格外迷人。

瞬间的奇迹,非现实的时间,

在这里,空气生香,风儿叹息。

神秘即是美术,临近的黄昏,

丑陋忽而转化为美丽。

一切闪亮的光辉,抵不上消泯之光神奇。

然而,这幽暗朦胧的黄昏,无限安然的微光中,万象模糊,反而使得轮廓更加鲜明的黄昏,天地溟蒙,只剩下色、影和音的这个黄昏,该是如何丑陋啊!……丑陋,看起来又立即变得美丽、梦幻、神秘和不可思议的瞬间啊。

一粒红宝石似的殷红的明星辉耀而出。路旁人家一行灯火,正好映在野外河水之中。我时时刻刻凝望着苍黑的夜色浓重地遍布在无边无际的麦田上……自从离开巴黎后,再也看不到一座像样的城市。有几处小村子般的车站,快车风驰电掣一闪而过,只有平和的麦田、繁茂的森林、水流悠悠的小河,接连不断。纵然如此,比起单调荒漠的北美大陆中部的平原,还是大异其趣。堪萨斯州牧野,密苏里州、伊利诺伊州的玉米地的景色,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荒寂无人的阴森,虽说同样是平和的原野,但对于旅人来说,总会在内心平添一种悲哀——寄予了堪称强大的男性的悲哀;而与此相反,眼下所见的法兰西原野,充满女性的温柔,站立于夜间的沉默的森林,显示着并无寂寥之感的温婉的平和之态。宁静的田野与河流,似乎洋溢着温馨的抚慰。我以为,假若将美利坚的自然比喻为严父之爱,那么,法兰西的自然,就是慈母之心怀,更是恋人之柔情。

这一派艳丽而优美的景色,在半圆月升起时的光影里愈益增添一层魅力。啊,离开故乡已经四年了。自那之后,这四年旅路中,自己从未接触过如此美丽的景色,直至今日。打开车窗,野外一片枯草的气息令人沉醉。跨越大西洋的长途旅行的劳累,不知不觉,使我醒而又睡,睡而复醒;似醒似睡,似睡似醒。每次醒来眺望窗外,哪是清雅的月光,哪是深沉的夜空,哪是梦境,哪是现实的景色,连我自己也无法判别了。

约莫过了十二时,火车停靠唯一的车站,列车员吆呼着:“这里是第戎芥末8、第戎芥末的产地呀。”同时报出城镇的名字来。窗外,三四个女子大声询问去瑞士看湖水该换乘哪趟火车。那声音传入我刚刚醒来的耳朵里,听起来很奇妙。啊,趁着月明夜阑之时,穿越法兰西前往瑞士观看湖水,究竟是何处女郎?莫非是从月宫下凡的仙女?……那一身白色的夏装,看上去神圣、婉丽。那群女子向对面走去,火车停站不足五分钟,又急急开行了。

我渐渐累了,即便坐在铺着天鹅绒的座席上也疼得不堪忍受。眼皮沉重,自然地闭合了。然而,我难以舍弃这可贵的月夜,睁开惺忪的睡眼一看,这一带的地形似乎大大改变了。一望无垠的没有起伏的平野上,繁茂的森林渐渐稀少,没有一户人家。一条宽阔的马路,与铁道线并行通向远方。道路两边,矗立着法兰西特有的白杨树,一排高度相同的数百棵乃至数千棵绵延不绝……望着望着,四面忽然被飘浮来的银幕般的雾气遮蔽,只能从时断时续的雾的缝隙里,瞥见沙滩似的白色浮洲。地面似乎格外低平,使人想象那里是大河的河畔。我很想窥视一下流动的河水,但在月光的照耀下,青青的地表上唯见飘动着的乳白色的雾气,疲惫的眼睛只能徘徊于梦中。车厢壁上悬着地图,我从座席上站起来瞧一眼都很困难,心里只是急着想看,但最后又不知不觉睡着了……

突然,列车通过一座铁桥的轰鸣将我惊醒,睁眼一看,一排排白墙壁的人家矗立于两岸高高的石堤上,在电灯光或月光的映照下,四周非常明亮。

眼看就要进入里昂了,我慌忙捡起掉落的帽子,掸掸衣服上的尘埃,走下火车。车站的时钟指示着夜间三时半。夏夜的天空星消月落,已经泛出鱼肚白,很快就要天亮了。

乘上公共马车,驶过静静沉睡的街道,进入河岸唯一的一家旅馆的一室。就寝前,我很想稍稍观看一下明净的欧罗巴拂晓的天空。打开露台窗户,远近处传来小鸟的鸣啭声……都市黎明中小鸟的鸣唱,传到我这个初来乍到的纽约客的耳朵里,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醒来,想起巴黎旅馆的老板娘送给我的白玫瑰。我把花插在车窗上,因下车慌忙,全然忘却了。那枝花依旧一路芳香,眼下早已抵达马赛了呢,还是途中惨遭上下车旅客的一番践踏呢?……

于里昂 明治四十年(1907)七月

注释

1 英文原名Trans-Atlantic,日本有代理公司。

2 主要承载去往法国西部、诺曼底地区和英国的旅客。并且与驶往英国的渡轮码头相衔接。

3 原文为法语monsieur,呼唤男性的敬称。

4 Boulevard d’Italie,巴黎意大利繁华街。

5 即高蹈派。19世纪法国诗坛的一种创作倾向。以勒贡特·德·列尔和波德莱尔等诗人为代表。

6 Paris Gare de Lyon,巴黎的里昂火车站。

7 朱尔·布雷东(1827—1906),法国风景画家、诗人。作品有《田园与海》等诗集。

8 法语moutarde de Dijon,法国芥末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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