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佐夫笑了起来:“主要是脏。刚下过雪,融化了,他们就在泥泞中进攻。你问他样子怎么样吗?他穿着联合服,全身溅满了泥浆。我走到他跟前,向他作了报告,他转过身来,用手帕擦了擦睑。然后,他从水壶里倒了点水洗洗手,才收下公文。在演习时,他大概在什么地方绊了一交,手撑在地上了。”

“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接过公文,签了字,说:‘您可以走了。”

“就这些吗?”

“他在签字时,问起塔尼雅身体可好。”

“他没提到我,没对你说他到莫斯科来找过我吗“

“大概他没来得及说。这次来以前我才听到他提起这件事。那时的情况就是这样:递交了公文——就得继续赶路,到下一个师去。”

“就这么一些?”

“对。”

“我问了你这么多问题,你厌烦了吧?’

“有一点儿。”

“我们女人在这一方面比你们男人傻。你们只要知道我们还活着,身体健康,就够了。可是,我们对我们所爱的人,光知道这一点还不够。我们什么都想知道:他的气色怎样?饮食起居怎样?脸上的神情怎样?什么时候想到我们?所以我们总要这么傻里傻气地向你们问这问那。你以为你的塔尼雅不一样吗?也一模一样!我从巴威尔的信里得知你们现在有了女儿。我真为你们高兴!那年冬天我见过塔尼雅,我非常喜欢她。真是个少有的好人!”

她走到墙边大餐具柜跟前,拉开抽屉,向辛佐夫招招手:“你来看。你也许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好看的东西。”

辛佐夫走了过去,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叫他去。但当他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以后,不知说什么才好。况且,他实际上也插不进话。她一秒钟也没停,紧接着说:“这些东西现在都是你女儿的了!四0年我嫁给柯赛廖夫后怀了孕。那时他的同事刚好出国去,他托他们带来了一些婴儿的衣服。从那以后,一直放着。我在第七个月……”

她猛地挥了一下手,用手势表示她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想多说了……医生说:由于以前接连做过几次流产……可能是这样,不过我不相信这是应得的惩罚……”

她苦笑了一下:“说真的,这究竟是什么缘故呢?我是一个好心的女人,可怜你们男人,我喜欢在幸福中自我陶醉,也不使你们有所挂虑。可是到头来,上帝却为此惩罚了今依我看,这是不公平的一把地址给我,我明天就把这些东西寄去。”

“谢谢。暂时不需要。但愿不要发生什么不幸!”辛佐夫眼睛没看她,忧郁地说。

她正好在关抽屉,听到他突然说出这句话来,一不小心,把手指也夹痛了。

“什么不幸?”她问,同时把夹痛的手指舍在嘴里,不知是由于疼痛,还是由于听到了他的话,脸上露出马上就要哭出来的神情。

“已经一个多月毫无音信了,”辛佐夫说。“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很担心。”

他本来不愿意提起塔尼雅和小孩的事,也不愿意谈到自己的忧虑。但是现在不得不谈了。这一抽屉搁置了四年多的婴儿衣服,本身就是不幸的象征,所以他触景生情,想到了自己的事。

“为什么巴威尔信里没告诉我?”娜佳仍旧把手指含在嘴里。

“他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我自己还一无所知,他怎么会知道呢?”

“你们全都是铁石心肠!”娜佳最后把手指从嘴里拿了出来。“你等一等,我到水龙头上去冲一下!你别以为我是装模作样,你看……”

他伸出了手,辛佐夫看到,她的手指确实被夹痛了:指甲下有一条青紫色的痕迹。

“我马上就来。”

她走出了房间。辛佐夫听到水从开足的龙头里冲出来的声音,心里想,女人一般都比较能忍受疼痛,她们生来就是这样的:“在这方面比我们强。”

娜佳挥着手,回到了房间里。

“我这是活该。太迟钝了。所以上帝惩罚了我。你们男人什么事都挂在脸上。你一到这里,我就该看出你坐立不安了。”

辛佐夫告诉她。他已往塔什干发了加急电报。娜佳点了点头。

“也许明天早晨真的会来回电。要是你动身前收不到片言只字,那我代你去取,当天就把消息送到前线,通知你。”

“你怎么通知呢?”

“我会想办法通知的,这你不用管。”

她说得很有把握,好象她完全清楚该怎么办。莫非是通过军用线路?她反正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虽然他不愿意乞助于她,但他相信她能办到。她的话里包含着某种东西,促使他这么想。

“你是不是改变主意,留在这里过夜?”娜佳问。

他摇了摇头。

“那么你去洗澡,然后我们一起吃饭。你喜欢盆浴还是淋浴?”

“最好是淋浴。浴盆里越洗越脏。”

“我去点上煤气。”娜佳出去了好大一会儿功夫。他听到她关门、放水的声响,接着又听到她走进住所深处的房间,把什么东西打开后又关上了。这套住所很大。后来,她回来了,说:

“我给你在那儿放了一套衬衣。完全是干净的,是我自己给巴威尔洗的,我要证明我是一个好妻子,应该把我带到前线去。但是,他不叫我去。能穿的话,你就穿上。瞧你长得多么高大啊。”她朝他打量了一下,眼睛里闪现出女性常有的那种神情,虽然目前这跟他毫无关系。

后来,当他走到门口时,她迟疑不决地问:“是不是需要帮你一下?”

他转过身来,开始没理解她的意思,但看到了她的目光,才明白了。她指的是他的手。

“谢谢。”他笑了起来。“我对它已经习惯了。它什么事都能做。只是不会弹钢琴。”

他不慌不忙地洗完澡,穿上了巴威尔的衬衣——衬衣刚好合身,只稍微嫌短些。他装好假手,穿上军便服,梳了梳头发。只要束上腰带就行了。他把腰带连同武装带和手枪皮套都挂在外间的衣架上了:他不愿把这些东西带进浴室。必须到外间去拿,但是,现在不便走出去,因为几分钟以前从那儿传来了吵闹声,他还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知哪一个走进了住所,在外间吵吵嚷嚷,娜佳起初回答得很轻,现在越来越响了。

“别打扰我,走!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叫你不要不按铃就进来。真是蛮不讲理!”

“到你这儿来就应该这样,”一个男人的宏亮的声音回答。

“马上就走,听到吗?”娜佳克制着自己,但她的声音仍旧听得清楚。“你是从什么地方闯到我这儿来的?”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男人的声音说。“我们比预定的日期回来得早。我直接到你这儿来了。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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