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从今天早晨的这番谈话甲,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她需要知道你的一切,你自己知道多少,她也要知道多少。他对于这种亲密的程度感到不习惯,感到困惑:今后他们将怎么办呢?

他平常不愿意把现在的生活与过去他和瓦林琴娜·叶果罗芙娜共同度过的日于作比较。但是现在他想到了这一点。在那已成为过去的生活中,他们双方都是真诚的、和瓦林琴娜·叶果罗芙娜这样的女人在一起生活不可能不这样。但是,这种真诚和今天她对他要求的那种真诚却是不同的。从前,他的真诚表现在他从不隐瞒自己的行为和决定,但考虑问题,作出决定,却习惯于独自一人来做。正如俗话所说的那样,总是“先斩后奏”。至于为什么决定这样做,怎么决定的,他却从来也不讲。如果两人发生什么分歧,他们常常是彼此缄默。

而现在,她不仅需要了解他的行为,而且还要求他披露自己的思想和感情。这个要求的实质就在于她希望和他共同思考问题,共同决定问题。可是,怎么能共同决定问题呢?生活可确实没教会他这种习惯啊!

他力图保持原来的习惯,而这个女人却想动摇它。他想到,他不曾和她商量就自己一个人作出了决定:他们不能一起上前线!可是,后来他又想:不,这不是我一个人作出的决定!当他在考虑怎么决定以及在跟她谈这件事的时候,他始终感觉到,她是在竭力克制自己,使他能够作出这个决定。

不可能想象她以后会责问他:“你当时为什么这样决定?”即使她要说什么,那也只会说;“我们当时不该这么决定。”象她这样的女人,不可能说别的话。

他想到了她的两个儿子。她在给他们的信中会怎么说起他呢?这两个和他素不相识的人——一个是上尉,一个是炮兵学校学员——收到她的信之后,会有什么感受呢?他们将会对母亲采取什么态度呢?他知道,这种事情在部队里会比在其他地方引起更深的感触。于是,他感到自己对不起她的两个儿子。

一切M仿佛都很正常:他们在他们该在的地方,干他们该干的事情。他们的父亲,不管他是好是坏,已在三年前去世了,而母亲在经历过前线的艰辛之后又将重返前线。如果说,她到了四十岁的年纪还希望得到女人的幸福,那也是光明正大的事。没什么错。但是,对她的两个儿子,他总怀着莫名其妙的负疚感。他每想到这个和他相恋的女人就会想到他们。

她的大儿子己经打了两年多的仗,小儿子在军校的速成班受训,也赶得上打仗。说不定,他们中间的一个,甚至两个,一去不能复返,那将会给他们母亲的生活带来很大的变化,使她原来的生活一无所存。

是不是由于这个原因,她才不同意现在就和他结婚?她想等两个儿子凯旋归来之后再决定自己的命运吗?但是,她当时为什么不这么说呢?是不是因为这种话她说不出口?

可是,如果他们一块儿上前线,她为什么就同意结婚?这是因为她想和他在一起。现在,她不仅仅为两个儿子担心了。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她在为他的安全担心。他一次也没有和她谈过这个问题,他觉得他们也没想过这个问题,至少是他没有想过。在战争中,任何人都可能发生意外。似现在已经不是四一年,也不是四二年了,可以说,集团军司令没有被打死的危险了。

“不该为我担心,应当为孩子们担心。”

“司令同志,可以进来吗?”

门开着,门口站着叶弗斯吉格涅耶夫。

谢尔皮林用诧异的目光望了他一眼,然后看了看下表:八点整。

“怎么,我的命令没转达给你吗?为什么又来了?”

“我送老大爷来了。”

“他在哪儿?”

“在吉普车里坐着呢。请他来吗?”

“我亲自去接。他什么时候到的?来的什么车?”

“乘从梁赞来的火车,昨天晚上十一点钟到的,下车以后直接到安娜·彼得罗芙娜住的地方去了。我们不想打扰您,而且他路上也累了。”

“你们把他安排在哪儿过夜?”

“让他睡在房间里的床上。”

“嗯,他打扰了你俩离别前最后一夜的好梦。”谢尔皮林一面想,一面戴上制帽。

吉普车就停在大楼拐角处。

父亲还没有下车,他坐在前座,坐在司机旁边,正在向司机打听什么事。

谢尔皮林走近汽车,听到了片言只语:“那么,比方说,如果妻子死了,军饷证该交给谁呢?”

“你好!”谢尔皮林走到吉普车跟前,他父亲坐着的那一边,说。

父亲好象没听见,并未转过身来,只是把手掌贴近耳朵。等了一会儿他才转过身来,从吉普车上走下来见儿子。

谢尔皮林扶着父亲下了车。然后,他脱下制帽,和父亲亲吻了三次。他闻到了马合烟味。他对这一点特别敏感,因为他在不久前才戒了烟。

父亲的老花眼睛里噙着泪水,这在从前是不曾有过的。“我们总算见面啦!”这是他用谢尔皮林感到陌生的颤抖的声音讲出的第一句话。但是他马上又用一种坚定的、熟悉的声音补充说:

“当上将军啦,费奇卡①!我听说了,在报上也看到了,但是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得慢慢儿习惯。”

①“费奇卡”是谢尔皮林的小名。——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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