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尔皮林朝扎哈罗夫瞥了一眼,满有把握地想,扎哈罗夫虽然出于好意,但他是在装聋作哑。他这个人有时就是这样的。

“昨天,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格里戈利·盖拉西莫维奇·鲍依科也认为有必要告诉我,十天以前,李沃夫请他去谈话,盘问了一个小时,问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健康情况怎么样,精神状态又如何。”

“问就让他问嘛。了解干部情况,这是他的本职工作。我倒不认为这有多大意义。”

“你不认为这有多大意义,可是鲍依科却认为有意义,他是对的。而且,他认为有必要告诉我,这也是对的。今天,我又知道,方面军司令显然也曾跟这个李沃夫解释过,说我并不是一个气息奄奄的病鬼,还有能力指挥集团军。经过这一切之后,我对你的信现在有了新的理解。在信里你不能明写,这我同意。可是,为什么我来了之后,你还不把知道的情况摊开来谈呢?”

“唉,费多尔·费多罗维奇,你对我的要求未免过分了!”扎哈罗夫望着谢尔皮林想,同时回忆着和李沃夫的谈话。“要是从头说,起,那话就太长了。而你得准备进攻,两周或三周以后就要率领十万人马投入战斗。不能让你分心去考虑李沃夫同志的话和你自己头上的乌云,现在不是这种时候。”

他心里这样想,但嘴上却只问了一句话:“你相信我吗?”

“请原谅,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

“这没什么。但既然说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那我可以简短地告诉你:头上即使有过乌云,现在也已经不存在了。而且我们的全部生活是在那边,”他向火线的方向挥了一下手。“鲍依科即使是出于好心,把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告诉了你,我也看不出这有什么好处。如果他跟我谈,不再告诉别人,那就好了。”

“你怎么躲躲闪闪的,捉起迷藏来啦?”

“对于必需办的事情,我从不躲躲闪闪,”扎哈罗夫说。“但事情结束以后,我不再旧事重提。如果有谁不喜欢我,却又奈何我不得,那会使我活得更加高兴!我希望你也能这样!”

“好吧。等打完这个战役之后,如果我们都还活着,那时再谈吧。”

“等攻克了柏林以后再谈更好,”扎哈罗夫笑了笑说。

谢尔皮林什么也没有回答,从两用油布上站起身来,注意地谛听着。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 辆不知是坦克还是履带式拖拉机开过。

“真正的夏天总算来到了,”谢尔皮林是在比喻战争,接着又补充说:“算来已经是第四个夏天了……”

古特科夫走来,收起商用油布,拿到吉普车里去。

“你认为巴久克怎么样?”扎哈罗夫问。

谢尔皮林没有立即回答,他不仅想起了今天与巴久克的谈话,而且还想到了上次在阿尔汉格尔斯科耶疗养院里的谈话。那次谈话使他感觉到巴久克的身上增添了一种新的、在战争中产生和发展起来的前所未有的因素。

“我认为他现在很吃力,但他竭力想把新任的工作做好。”

“他毕竟是一个缺乏自制力的人,”扎哈罗夫说。“要是事情不顺利,我怕他会莽撞行事的。”

“走着瞧吧。不过,事情是否顺利,这跟我们也有关系。”

谢尔皮林先坐上吉普车走了,扎哈罗夫在自己的吉普车旁边站了一会儿。他没坐进车子,目送着谢尔皮林远去。

“现在他可记住了这个李沃夫!我没把一切细节告诉他,他生气了。可是为什么要告诉他呢?至于方面军政治部主任,我和他是老交情了,我倒应该把自己和李沃夫的谈话内容告诉他!我自己也想知道:我把火引到自己身上以后,会有什么后果…李沃夫同志是不是过于自命不凡了?大概他心里在想,自从他不在莫斯科革命军事委员会政治部里当第一把手之后,全军的政工人员都不行了!没有他的领导,他们全都工作得很糟糕!一切都不象他在的时候那样了!”

这个想法,对李沃夫来说,也许井不是完全公正的。但是扎哈罗夫伤透了心,因为李沃夫不但不信任他,而且也不信任谢尔皮林。作为一个老资格的军队政工人员,他愿意为谢尔皮林负责,而且准备负责到战争结束!为谢尔皮林感到委屈,也是扎哈罗夫自己所受到的委屈的一部分。但是,他之所以对李沃夫感到愤慨,还有一个比个人委屈更为深刻的主要原因:李沃夫的这一切做法实在太不合时宜、太不分场合了!现在正是准备进攻的时候,大家都不想、不需要、不希望做这种事情。他们考虑的不是这些问题!他们不是为此而去牺牲,也不是为此才活着的!

“我和他——也是如此!”扎哈罗夫想到自己和谢尔皮林。

他心里感到非常气恼,因此他甚至犹豫起来:现在就到方面军政治部主任那儿去,把这一切都告诉他呢,还是到下一次再说,现在干脆就回到集团军去,那儿即使没有李沃夫这件事,也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

但是,他克制住自己,决定还是现在就去谈谈,于是他坐上了吉普车。车子转了个弯,沿斜坡驶去,把柔嫩的青草压进泥里。

“这个时候天气还太潮湿。但愿在开始进攻之前天气能干燥一些。”扎哈罗夫望着车辙想。

扎哈罗夫想得对:谢尔皮林的确忘不了李沃夫对他健康情况的优虑。不过,话虽这么说,他一直到夜里仍然没有工夫去想这件事。

和友邻集团军司令会面以及路上来回所花的时间,占去了将近五个小时。起先友邻集团军司令带着几分伤心的口气开玩笑,说他是“侵略者”。“先是被你夺去了整整一个军,现在又来向我提出领土要求了!”但是后来他表示同意,认为把两个集团军的界线改变一下是合理的,而且答应根据这个精神向方面军司令报告。

中午回来以后,谢尔皮林立即和鲍依科一起开始工作,在工作过程中,不断把需要的人召来,而需要召来的人是很多的。由于集团军发动进攻的地带向右扩展了两公里,所以几乎和每个人都有关系。但是变动最多的是炮兵和工兵的战前准备。设置了新的火力网,拟定了新的行动路线和新的渡口。谢尔皮林和全体工作人员都希望明天方面军司令来视察时能够看到他们的工作进展得多么快。他们想证明,这些变动尽管工作量很大,但他们不会延误时机,影响集团军准备进攻的期限。

昨天,谢尔皮林把自己想到的建议和鲍依科商量时,就觉得鲍依科对此并不感到突然。今天夜里,当他们两人在一起工作了整整一天之后,他完全确信参谋长以前早就考虑过这个建议了,因为他提出的各项意见显然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鲍依科的脑子很好,但是不管脑子怎么好,临时想出来的东西和脑子里酝酿已久的东西终究是不一样的。

“格里戈利·盖拉西莫维奇,”谢尔皮林等工作完毕,其他人都已离开,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说,“我还以为我昨天发现了新大陆呢,实际上你在我之前就有这个打算了,是吗?”

“是的。”

“那为什么不报告?”

“想等您亲眼看了前沿之后再报告。可是您一回来,自己就想到了。”

“就算是这样吧,但是为什么你不说明,我的想法对你来说并不新鲜?你怕触犯我的自尊心吗?这又何必呢?我和你相识已经不是一年半载了。”

“只要能想出来,那就好了。至于是谁想出来的,这并不重要。”

在鲍依科的话里,谦虚胜过自豪,缺少这一点谦虚就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参谋人员。

谢尔皮林自己也当过参谋长,知道在战争中一切设想归根到底都会落到司令的名下:“司令决定……”,“根据司令的意图……”至于在这个意图里包含着多少别人的设想和努力,你就休想弄清楚。每次的情况各不相同!有时连自己也记不清楚。在最高统帅部的通报里,也只是在不久前才开始在司令的名字后面提到参谋长的名字。而在这以前。仿佛压根儿就没有参谋长似的……

鲍依科讲了“这并不重要”以后,谈话就此结束了。他没再讲什么,就告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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