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无这个因素在内,”谢尔皮林说。“不过一般地说,这也是很自然的,每个人在失败的时候,都要找个理由为自己辩解。现在德国人就是这样,说我们什么都比他们多。又是人数超过他们啦,又是物质条件比他们优越啦!都是这样的。不过对于他们这些军人来说,这些辩解丝毫也不能替他们开脱罪责。一个侵犯别人的人必须知道,他的剑是向谁举起来的。他必须知道:距离有多远,道路怎么样,气候怎么样,以及他要跟什么人打交道。一般说来是这样,在这里白俄罗斯也是这样。”

在今天,在莫吉廖夫刚解放不久的日子里,这样一个话题,谈起来本来是大有谈头的。但作战处的军官已经带着命令从方面军司令部赶来了,于是三个人赶紧喝完茶,按照惯例,一齐到鲍依科那里去工作。

虽然这一次指挥所设在村子里,但鲍依科仍然命令在这里搭起了过去作为指挥所的那个大帐篷。他认为夏天在帐篷里工作要比在小木屋里好。

“你准备在这个官邸里一直待到秋天吗?”谢尔皮林问。

鲍依科点了点头说:“待惯了,在这里工作感到方便。”

命令只有寥寥数语。根据这项命令,集团军继莫吉廖夫战役后,必须投入明斯克战役.原先的设想,特别是昨天和今天的设想,现在已经在命令中作为明确的要求提出来了。这就是:动员全部兵力火速追击德军,绕过他们的据点,避免在任何地方与敌纠缠,以赢得时间与空间,向别列津纳河推进,并在强渡该河之后继续向明斯克推进。

当前的任务在于尽快到达别列津纳河并强渡过去。他们在司令部一直研究到深夜,商量了与之有关的一切细节。

集团军作战处的军官们带上有关明天战斗部署的命令分别出发到各个军去了。扎哈罗夫在签署命令之后,也星夜赶往前沿部队。而谢尔皮林与鲍依科和炮兵司令则仍在研究下一步的工作。必须先使整个集团军这台庞大的机器,包括各级司令部及其所属部门都能够作好思想准备,在今天下半夜和明天早上这段时间内领会上级的意图,并把这个意图化为几十个命令、指示和文件,再把它们下达给执行者。如果不这样做的话,那么,即使是最好的命令也会变成一纸空文。因此,虽然谢尔皮林和鲍依科以及今夜同他们在一起工作的人,都需要有充分的时间进行思考并作出决定,但他们尽量节约时间。因为他们知道,在下面,在军部、师部以至在基层的工作人员,接到他们的命令之后,还要作出自己的相应的决定。这些人在发布命令之前,也需要有时间来进行思考。而就在这个时间内,新的战役已经开始,在今天傍晚和深夜这段时间里,已经由一个战役发展成为另一个战役了……

经过这样一番紧张的工作之后,一个人会感到疲劳,这是毫不奇怪的。奇怪的是,尽管感到疲劳,甚至已经铺好了床,但谢尔皮林还是坐着不睡。在一个人的身上,有时候是会出现这种精神亢奋同极度疲劳相结合的现象的,甚至直到最后一秒钟,他还不相信自己会进入梦乡……

谢尔皮林想到了巴久克今天在莫吉廖夫跟他谈起在反坦克炮兵部队服役的儿子第二次负伤的事。这时他想起了另一个人,这个人也是上尉,也是在反坦克炮兵部队服役的,不过不是在列宁格勒方面军而是在乌克兰第三方面军。这个人是巴兰诺娃的儿子。谢尔皮林只是在这个人从前线寄给母亲的一张小相片上看到过他……

乌克兰第三方面军目前尚无动静,但他们开始发动进攻的日子也已为期不远了。他的母亲大概已在自己的工作之暇想到了这一点。她所在的那个友邻方面军,一马当先,楔入白俄罗斯最纵深的地带。作为一个外科医生,在此时此刻,她的工作也不会比集团军司令轻松些。各人有各人的事嘛……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谢尔皮林拿起听筒。电话是鲍依科打来的。

“您曾经命令作战处的值班人员,如果基尔皮奇尼科夫三点之前来电话,就向您报告。”

谢尔皮林看了看表,现在是三点缺一分。

“那里情况怎么样?”

“他报告说,他的两个侦察队已到达并渡过德鲁特河。一个队发来电报后就没有信息了,到现在还没有联系上。另一个队又发来一份电报,说他们已经在德鲁特河对岸,同当地的游击队取得了联系。”

“很好,简直好极啦!现在可以睡了,”谢尔皮林说。他突然感到,正是因为还没有收到基尔皮奇尼科夫的这个报告,才使他不能入睡。“你还在做什么?”

“同马尔基安尼两个在研究炮兵的问题,刚刚结束。”

“哦,我已经打算睡了,而你还在工作。”

“已经结束了,”鲍依科又重复了一遍。

“准备出来走走吗?”谢尔皮林问。

他知道,鲍依科不管怎么忙,在临睡之前总要花上一刻钟出来散步的,马尔基安尼也常同他在一起走走。

“出来散步的话,请上我这儿来,睡觉之前,我还要在外面板凳上坐一会儿……”

谢尔皮林放下听筒,没有套上外衣,上身只穿着一件衬衣,下面穿一条马裤,衬衣的下摆塞在裤腰里。他走下台阶,在板凳上坐了下来,傍晚下过一阵小雨,凳子还没有干透呢。

守卫在台阶旁边的自动枪手走了开去,在远处来回走动着。

谢尔皮林从马裤口袋里掏出一包“卡兹别克”纸烟,点上火抽起烟来。他从阿尔汉格尔斯科耶疗养院出来之后,起先还遵守自己的诺言没有抽烟,可是后来又抽起来了,一天抽半包。他刚点上火,就看见鲍依科穿过小路走来了。

“坐一会儿,格里戈利·盖拉西莫维奇。”

鲍依科坐了下来,把他的两条长腿伸直。他看到谢尔皮林身上那件在黑夜里很显眼的白衬衣,就问道:“不冷吗?当心别让肩膀着凉!”

“不冷,天气挺暖和的。抽完烟就进去。马尔基安尼呢?”他问起了炮兵司令。“我是要你们两个一起来的。”

“回自己屋里去了,他不好意思。您是知道他的脾气的!”

谢尔皮林是知道马尔基安尼的脾气的:这个人在工作中表现坚强,但在待人接物方面却腼腆得近乎孤僻;打起仗来粗声大气,但平时却沉默寡言,简直象个修道士。在格鲁吉亚人当中,这样的人是很少见的。他的眼睛总是带着郁郁寡欢的神情,仿佛在某时某地,他曾经遭遇过一桩毕生难忘的憾事!

“没什么,回去就回去吧,”谢尔皮林说。“炮兵有时候也是需要睡觉的。”

鲍依科用手捂住嘴巴,克制地打了一个呵欠。

“累了吧?”谢尔皮林问。

“一天即使有二十五个钟点也是不够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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