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林回忆着人们把丘贡诺夫残缺不全的尸体放在两用油布上、从他身旁抬过的情景,那时他甚至不能跟在死者后面走五步路,向遗体告别,因为战斗正在进行!但他至今还很难想象丘贡诺夫已经不在人世。他在当营长的时候,丘贡诺夫是第三连连长。他调任副团长时,丘贡诺夫当了营长。他当团长时,丘贡诺夫当副团长。他们已经相处惯了。今后没有丘贡诺夫可怎么办呢?

据说,进行局部麻醉后割开伤口,受伤的人不感到痛,只听见皮肉在手术刀下割开的声响。而当麻药的药性过去以后,伤口才开始感到抽痛。伊林自己一次也没有受过伤,但听人家说过,在战斗紧张的时刻,大家都象进行过这种麻醉一样:眼看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牺牲了,有什么办法呢?

现在事情过去了,回想起来却令人感到心痛。

对伊林来说,就在他近旁发生的丘贡诺夫的死比从职务上讲要疏远得多的谢尔皮林的死影响更大。一个人总是会对切身的损失感到更大的悲痛。

关于司令牺牲的消息不会马上就传达下来,在战斗紧张的时刻尤其如此。直到第二天,伊林才知道这件事,那时师和团还在继续执行谢尔皮林布置的任务,不过命令已由新司令鲍依科中将签发了。

集团军司令不久前牺牲的事不能说已经被人遗忘了,而是好象他已经调职了,一个人离任了,调来了另一个人,继续做离任的那个人以前所做的工作。谢尔皮林生前所做的工作的意义,不能用人们常常怀念他这一点来衡量,而要用他给集团军留下的一套制度来衡量。在这个集团军的各个岗位上,人们继续在按这套制度工作,他们和他一起经历过战争的考验,而且在不同程度上受过他的军事教育,不管象鲍依科那样在他死后还常常怀念他的人也好,或者象伊林那样很少怀念他的人也好。

伊林朝天躺着,感到金黄色的阳光透过帆布帐篷送来了一股热气。他突然想起,在丘贡诺夫牺牲前夕,他和丘贡诺夫两人匆匆忙忙地在营里准备吃晚饭,丘贡诺夫突然向营长要伏特加,他说:“稍微喝一点,用伏特加润一润喉咙,吃的东西就容易下去了,否则由于疲劳,胃口全倒了。”

他最后一次谈的是关于伏特加和胃口!而早晨他却英勇地牺牲了,师部在他死后呈请授予他苏联英雄的称号。当时师长还是阿尔杰米耶夫。而现在屠玛年当师长已经第三天了。

在收复莫吉廖夫以后,阿尔杰米耶夫被提升为少将。鲍依科顺路到师里来向他祝贺,和他单独谈了很久。在这以后,就有风声传到团里说:师长要调去当集团军参谋长了。

两年多来军衔一直是中校的团参谋长纳索诺夫说,阿尔杰米耶夫担任这个职务还太年轻。而伊林不同意这种看法,他认为年轻根本就没关系。如果应该提升的话,干吗要等呢?难道要等到老得不中用了再提吗?

这是伊林的看法,他感到高兴的是:年轻从没有影响他的提升。

传说得到了证实,阿尔杰米耶夫调走了。他在离任以前和两个团告了别,而伊林这儿却没有能来。那天早晨,只能用无线电联系,情况很复杂;但伊林心里想,如果自己处在阿尔杰米耶夫的地位,他是会设法到这儿来告别的。

屠玛年刚当上师长,就到团里来说,要把纳索诺夫调到自己那儿去当参谋长。他来征求团长的意见。

伊林同意了,但并不是由于他想和纳索诺夫早点分手;恰恰相反,正是在战斗过程中,由于大家风雨同舟,因此彼此相处得比平时好,把个人的恩怨都丢在一边了。他同意的原因在于他相信自己,把两三天没有参谋长看作是对自己的考验,他相信自己经得起这样的考验。他要以此再次向别人和自己证明,他有多大的才于。不过,他当然没有忘记利用这个机会,要求尽快派一位比较强的参谋长来。

这时,他想到了辛佐夫,但没有提名。他对辛佐夫突然当谢尔皮林的副官这件事感到不快。他们愿意派谁就派谁来吧。只要是一个认真负责的人,而且不是胆小鬼,总会相互了解的。反正不经过战斗的考察,不可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面的姑娘不好替她作媒,总是要自己亲眼看过才行。

伊林想到了女人。在两星期的战斗中,他一次也没有想过,而现在却想到了。他在草褥子上伸了个懒腰,就跳了起来。

隔壁的帐篷里又有人在打电话。“通信联系情况良好,大家都感到高兴,”伊林心里想着,不由得笑了一笑。

杜德金又回答说:“在睡觉。”接着他又把这样的话重复了三遍:“是,都明白了!”然后放下听筒。

伊林不满意地看了看穿着睡觉的那件浸透汗水的脏衬衣。他把衬衣脱了下来,只穿一条短裤,把两臂甩动了几下,弄得肩膀的关节格格作响。

又听到了杜德金的声音。这一次是第三营营长打来的电话。他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呢?如果没发生什么事,他是不会打电话来的!

“我就来,”伊林喊了一声。他想就穿着短裤跑出帐篷去,但停住了,坐在草褥子上扎起包脚布来;在草褥子旁边的两用油布上放着干净的包脚布和洗过的衬衫。

伊林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露出两条瘦腿,或者光着身子。虽然他的身体强健有力,但却象一般少年人那样瘦。那一次脱掉衣服游过河去的时候,他忘了这一点,因为当时只想到自己是个游泳能手。当一个人在某一件事情上表现出杰出的本领时,人们是不会注意他的身体是健壮还是消瘦的。但现在他想起了自己是消瘦的,于是便穿上了皮靴,把脏衬衣的下摆塞进裤腰里,然后才走出帐篷。他没有穿干净的衬衫——等洗过澡以后再穿。

第三营营长向他报告一个事故。“自由德意志”委员会的一个德国人(他在团里已经待了几天了)昨天夜里留在第三营,他一清早就拿着话筒和七处的一个中尉一起到树林里去了,他们象以前一样是去招降的。两个德国军官——一个上尉和一个中尉,朝他们走来。上尉往前走,中尉却站住了。当上尉走得很近的时候,中尉用巴拉贝伦枪朝他的后背开了一枪,把他打倒了,那个“自由德意志”委员会的德国人也受了伤。

“这是你们粗心大意,没有掩护他!”伊林生气地责备道。

第三营营长在报告之前先作了一番解释,当一个人说话时先开始解释,那么事情一定糟了!开始说是受了伤,结果却是死亡。而这个德国人是上面命令要加以保护的。

“我们掩护了,”营长辩白说。“三个自动枪手和他一起去的。但他们离得太远了……”

“别罗唆了。伤势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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