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太空艇完成一次所谓的“微跃”之后,原先一颗闪亮的小星星,逐渐变成一个球状天体。詹诺夫·裴洛拉特目不转睛地盯着显像屏幕,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住人的赛协尔行星、该行星系的第四颗——也慢慢变得更大更显眼。

裴洛拉特膝上放着一个手提显像装置,上面映着电脑画出的赛协尔行星地图。

崔维兹曾经访问过数十个世界,因此表现得分外沉着。“别急着拼命看个不停,詹诺夫。我们得先经过报关站,手续可能很冗长。”

裴洛拉特抬起头来。“当然只是例行手续吧。”

“是的,不过仍然可能很花时间。”

“但如今是太平岁月啊。”

“当然,但这只保证我们可以通过。不过,他们至少要注意到生态平衡的问题,每一颗行星都有各自的生态,谁也不希望受到破坏。所以他们有充分的理由检查每艘入境的船舰,看看上面有没有不受欢迎的生物或传染病。这是一种合理的预防措施。”

“我觉得,这些东西我们都没有。”

“没错,我们没有,而他们将会确定这一点。但是你还要记住一件事,赛协尔并非基地联邦的成员,为了展现独立自主的地位,他们一定无所不用其极。”

一艘小型太空船飞了过来,不久,一名赛协尔海关官员登上他们的太空艇,准备进行检查。崔维兹没忘记军旅生涯的训练,用利落的口气说:“这是远星号,来自端点星,相关证件在此。它毫无武装,是私人航具。这是我的护照,还有一名乘客,这是他的护照,我们两人是观光客。”

海关官员穿着一件以深红为主色的俗丽制服。他的两颊与上唇刮得干净,下巴的左右两侧则蓄着两簇短须。他问道:“基地的太空船?”

他的发音很不正确,但崔维兹既没有纠正他,也不敢露出笑容。银河标准语分化出许多方言,每颗住人行星都不太一样。大家各有各的口音,只要互相能沟通就行了。

“是的,长官。”崔维兹答道,“基地注册的航具,由私人所拥有。”

“非常好。你的装载呢?请告诉我。”

“我的什么?”

“你的装载,你载了些什么东西?”

“啊,我的货物。这里有一份清单,全是私人用品。我们不是来做生意的,我刚才说过,我们是观光客。”

海关官员好奇地四下打量了一番。“对观光客而言,这艘太空船未免太精巧了。”

“就基地的标准还好。”崔维兹故意表现得兴高采烈,“而且我很富裕,买得起这种好货。”

“你是说,我可能因此致富吗?”官员很快瞥了他一眼,随即移开视线。

崔维兹犹豫了一下,才想通那句话的言外之意。他又考虑了一下,才决定了行动方针,于是说:“不,我并不打算贿赂你,也没有理由这样做。即使我真有这个打算,你看来也不像那种金钱能收买的人。若有必要,你可以仔细检查这艘太空船。”

“不必了。”官员一面说,一面收起袖珍记录器,“你们这艘船已经通过检查,上面没有任何法定传染病。我们会指定一个波长给你,再以这个波长送出导航波束。”

说完他就走了,整个程序只花了十五分钟。

裴洛拉特压低声音说:“会不会有什么麻烦?他是不是真想要红包?”

崔维兹耸了耸肩。“打赏海关人员是老规矩,这种传统简直跟银河一样古老。他只要再暗示一次,我就马上出手了。结果,嗯,我猜他不敢冒这个险,因为这是一艘基地太空艇,尤其还是新型的。我们那位老市长——银河保佑她死硬的老命——曾说不论我们走到哪里,基地的名号都能保护我们,这句话并没有错。通常,这种手续要花很多很多时间。”

“为什么?他好像把该做的检查都做完了。”

“没错,但是他对我们相当礼遇,只用电波遥测而已。如果他找麻烦,大可用手提仪器从头到尾搜寻一番,这得花上好几个小时。他还能把我们两人送到境外医院,留置我们好几天。”

“什么?我亲爱的伙伴!”

“别紧张,他并没有那么做。我本来以为他会,不过他没有,这就表示我们可以着陆了。我很想用重力推进降落,那只需要十五分钟的时间,但我不知道许可着陆的位置在哪里,而我又不愿意惹麻烦。这代表我们必须跟着导航电波束,花上好几个小时,在大气层中盘旋而下。”

裴洛拉特却显得很开心。“可是这样好极了,葛兰。不知道我们会降落得多慢,能不能趁机看看地形地貌?”他举起手提显像屏幕,屏幕上显示着以低倍率展开的地图。

“多少能看到些。我们得先钻到云层下方,再以每秒几公里的速度运动。虽然不会像乘坐热气球,但你仍然能够观察行星的地貌。”

“太好了!太好了!”

崔维兹又深思熟虑地说:“不过我正在想,我们到底会在赛协尔行星待多久,是否值得把太空艇的时钟调成当地时间。”

“我想,那得看我们打算做什么。你认为我们会做些什么事,葛兰?”

“我们的工作是寻找盖娅,我不知道这要花多少时间。”

裴洛拉特说:“我们可以把腕表的时间调过来,太空艇的时钟则维持不变。”

“好主意。”崔维兹一面说,一面俯视下方逐渐扩展开的行星表面,“不用再等下去了。我会让电脑校准那个属于我们的电波束,它就能用重力推进来模仿传统飞行。就这么办!我们降落吧,詹诺夫,看看我们能找到什么。”

太空艇开始沿着校准的“重力势曲线”运动,崔维兹若有所思地盯着下方的行星。

他以前从未来过赛协尔联盟,可是他晓得,过去一世纪间,它对基地的态度一向不友善。他们能够那么快通关,实在令他感到诧异,甚至有点心虚。

这似乎不太合理。

02

刚才那位海关官员名叫久勾洛斯·索巴达尔萨,他已经在这个报关太空站断断续续干了半辈子。

平均每三个月,他就有一个月待在太空中。他对这种生活并不在意,反正刚好借此机会看看书,听听音乐,并且远离他的老婆,以及愈长愈大的独子。

不料两年前,海关主管换成了一个梦想家,令他感到难以忍受。这位主管常常无缘无故做些惊人之举,理由只是他在梦中接到指示,这种家伙最令人受不了。

索巴达尔萨本人根本不相信这一套,不过他表现得十分谨慎,从不张扬自己的想法,因为大多数赛协尔人都有唯心论的倾向。如果让人认为他是唯物论者,就快到手的退休金也许便会泡汤。

他用双手抚着下巴的两簇胡须,右手抚着右边,左手抚着左边。然后他大声干咳一下,再用很不自然的口气,假装随口问道:“就是那艘太空船吗,主管?”

主管也有个典型的赛协尔式名字:纳玛拉斯·盖迪撒伐塔。他正埋首研究电脑中的资料,连头也没有抬起来。“什么太空船?”他问道。

“就是远星号,那艘基地太空船,我刚刚放行的那一艘,我们从各个角度做过全息摄影的那一艘。它是不是你梦见的那艘太空船?”

盖迪撒伐塔马上抬起头来。他身材矮小,双眼几乎被黑眼珠占满,周围布满细碎的皱纹,却没有一条是笑口常开的结果。他又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索巴达尔萨立刻板起脸孔,两道漆黑浓密的眉毛锁在一起。“他们自称观光客,可是我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太空船,我认为他们是基地间谍。”

盖迪撒伐塔上身靠向椅背。“听好,小子,不论我怎么努力回想,也想不起来曾经要你提供意见。”

“可是主管,我认为指出这一点,是尽忠爱国的……”

盖迪撒伐塔将双臂交握胸前,以严厉的目光瞪着他的手下。在顶头上司的瞪视下,这位下属(虽然他的外形与仪态都比顶头上司出色)赶紧低下头,装出一副灰头土脸的神情。

盖迪撒伐塔说:“小子,如果你知道好歹,就该多做事少开口,否则就准备提早退休。而如果我再听到你发表事不关己的高论,我保证让你领不到退休金。”

索巴达尔萨低声下气地说:“遵命,长官。”接着,他用不大诚恳的卑微语气补充道:“长官,在我的职责范围内,我是否应该向您报告,又有一艘太空船进入监视幕的范围?”

“算你报告过了。”盖迪撒伐塔没好气地说,便继续原来的工作。

“而且它的特征,”索巴达尔萨用更卑下的声音说,“跟我刚刚放走的那艘非常相似。”

盖迪撒伐塔双手在办公桌上使劲一撑,猛然跳起来。“又有一艘?”

索巴达尔萨在心中暗笑,这个残酷的老杂种(他指的是主管)显然没有梦见会有两艘这样的太空船。他又说:“看来没错,长官!我现在就回到岗位待命,但愿,长官……”

“怎么样?”

索巴达尔萨实在忍不住了,尽管会危及退休金,他还是脱口而出:“但愿,长官,我们没把不该放的放走了。”

03

远星号正急速飞过赛协尔行星上空,裴洛拉特看得如痴如狂。跟端点星比较起来,此地云层较为稀薄和零星,而且正如地图所示,陆地较为辽阔而集中——连沙漠地带都比端点星更广,这可以从大陆中的赭红色部分看出来。

放眼望去不见任何生命迹象,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不毛的沙漠、灰暗的平原,以及山脉所形成的无穷皱褶,此外当然还有海洋。

“看起来好像毫无生气。”裴洛拉特嘀咕道。

“在这种高度,别指望看到任何生命迹象。”崔维兹说,“我们再降低些,你就会看到陆地逐渐变成一块块的绿色。但在此之前,你会先看到夜面地表的闪烁光芒。人类有一个共通的倾向,总喜欢在黑夜降临时,用灯火照亮他们的世界,我从来没听过有任何例外。换句话说,你将看到的第一个生命迹象,其实不只是人类,还包含了科技文明在内。”

裴洛拉特意味深长地说:“毕竟,夜伏昼出是人类的天性。我认为,人类最早发展出的科技,就包括了将黑夜变为白昼的方法。事实上,假设某个世界正在发展科技文明,你就可以拿夜间照明的程度,作为它的科技进展指标。将一片黑暗转变为处处灯火通明,你认为得花多久时间?”

崔维兹哈哈大笑。“你常有些古怪的想法,我想这是因为你是神话学家吧。我认为不会有任何世界能变得一片光明。夜间照明随着人口密度而各地不同,所以在各个大陆上,灯光的分布都是块状或条状。即使川陀在发展到巅峰,整个世界成为一个庞大建筑时,也只会露出稀疏的光芒而已。”

陆地果然渐渐变成绿色,跟崔维兹预测的一模一样。在最后一周的环球飞行中,崔维兹指着一些细小的斑点,说那些就是城市。“这不是个非常都会化的世界。我从未来过赛协尔联盟,可是根据电脑提供的资料,他们有抱残守缺的倾向。银河各个角落的居民,都会把科技和基地联想在一起,因此只要是不欢迎基地的地方,必定都有怀古的倾向。当然,跟武器有关的科技例外。我向你保证,赛协尔在这方面绝对十分先进。”

“乖乖,葛兰,不会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吧?我们终究是基地人,却来到敌人的领域……”

“这里并非敌人的领域,詹诺夫。他们会表现得极为客气,你别害怕,他们只是不太喜欢基地罢了。赛协尔并非基地联邦的一部分,不过,由于他们一来对独立的地位感到骄傲,二来又不愿想到自己比基地弱小许多,保持独立只是出于我们的默许,因此才故意极尽能事地讨厌我们。”

“无论如何,我担心还是会不太愉快。”裴洛拉特垂头丧气地说。

“绝对不会。”崔维兹说,“别这样,詹诺夫,我刚才讲的是赛协尔政府的官方态度。这颗行星上的居民也是人,只要我们堆满笑容,不要表现得像银河主宰,那么他们也会笑脸相迎。我们不是来替基地征服赛协尔的,我们只是观光客。我们所问的有关赛协尔的问题,任何观光客都会那么问。

“此外,如果情况许可,我们还能借这个机会轻松一下。我们大可在这里待上几天,体验一下他们的待客之道。他们也许拥有引人入胜的文化、美丽的风景、可口的食物,即使这些都找不到,至少还有可爱的女人。我们的钱足可挥霍。”

裴洛拉特皱起眉头。“喔,我亲爱的兄弟。”

“得了吧。”崔维兹说,“你还没那么老,难道真的不感兴趣?”

“我可没说自己从不来这一套,但当然不是现在。现在我们有任务在身,我们要寻找盖娅。我绝不反对享乐,真的,可是我们一旦开始放纵,也许就会难以自拔。”他摇了摇头,又好言劝道:“我想你当初一定担心,怕我一头栽进川陀的银河图书馆,从此无法自拔。没错,那个图书馆对我的吸引力,就等于一个——甚至五六个黑眼珠的美艳少女对你的吸引力。”

崔维兹说:“我并不是花花公子,詹诺夫,但我也不想做苦行僧。好吧,我答应你立刻开始查问盖娅的下落,可是如果刚好碰到什么艳遇,绝对没有理由不准我作正常反应。”

“只要你把盖娅摆在第一位……”

“我会的。不过你得记住,别对任何人说我们来自基地。其实他们都看得出来,因为我们使用基地信用点,而且带有浓重的端点星口音,可是如果我们绝口不提,他们就会把我们当成普通游客,友善对待我们。万一我们表明自己是基地人,他们虽然仍会和颜悦色,却什么都不会告诉我们,也不会让我们看任何资料,或是带我们到哪里去,我们就会变得孤独无助。”

裴洛拉特叹了一声。“我永远无法了解人性。”

“没这回事。你只需要好好观察自己,就能了解每一个人,因为我们彼此没有什么不同。姑且不论谢顿的数学多么精妙,假如他不了解人性,又怎能拟出那个计划呢?再说,假如人性并不容易了解,他又如何能精通呢?无论你告诉我谁不了解人性,我都能证明其实是他并不了解自己——我不是在说你。”

“没关系。我愿意承认自己欠缺这方面的经验,我的生活相当自我中心,而且相当狭隘。或许我从未真正好好检视过自己,所以凡是牵涉到人性之处,我都要让你当我的向导和顾问。”

“好,那么接受我的忠告,安心观赏风景吧。我们很快就要着陆,我保证你不会有任何感觉,我和电脑会负责一切。”

“葛兰,可别不高兴。如果真有妙龄女子……”

“别提啦!让我专心操纵太空艇。”

裴洛拉特转身向外望,太空艇正在进行最后一圈盘旋。他即将首度踏上另一个世界,这个想法带来一种古怪的感觉——虽说事实上,银河中上千万颗住人行星,最初的殖民者都不是当地土生土长的。

只有一颗行星例外,想到这里,他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04

就基地的标准而言,此地的太空航站并不算大,但是维护得相当好。远星号被拖到停泊区并锁牢之后,他们便收到一张印着密码的精致收据。

裴洛拉特低声说:“我们就把它留在这里啊?”

崔维兹点了点头,并伸手按在裴洛拉特肩上。“别担心。”他也压低声音说。

他们跨进租来的地面车,崔维兹便将赛协尔城的地图插入车内电脑。远方的地平线上,隐隐浮现城中的一些尖塔。

“赛协尔城,”他说,“这颗行星的首府。城市、行星、恒星,都叫赛协尔。”

“我还是担心那艘太空艇。”裴洛拉特再度强调。

“没什么好担心的。”崔维兹说,“我们晚上就会回来,因为我们得睡在太空艇上,除非我们只想在此地待几个小时。而且你也应该了解,太空航站必须遵循星际间的一个惯例:凡是没有敌意的船舰,就不会遭到任何侵犯。据我所知,从来没有人敢打破这个惯例,即使战时也不例外。否则的话,人人的生命财产都没有保障,星际贸易便无法维持。任何打破这个惯例的世界,都会遭到全银河飞航员的抵制,我向你保证,没有哪个世界敢冒这个险。何况……”

“何况什么?”

“嗯,何况,我已经跟电脑交代过,若有任何外人试图登上太空艇,不论男女老幼,只要容貌或声音不像我们,一律格杀勿论。我还当面向航站指挥官解释过;我用非常礼貌的方式告诉他,说我很想关掉这个特殊装置,因为我敬重赛协尔城太空航站在安全和清廉这两方面的声誉——我还强调全银河数一数二——问题是这艘太空艇过于新颖,我不知道怎样关掉。”

“他不会相信的,一定不会。”

“当然不会!可是他得假装相信,否则就等于被我羞辱了一番。由于他对我根本无可奈何,即使被我羞辱也只好认了。既然他不想白白受辱,最简单的作法就是相信我的话。”

“这也是人性特色的另一个例子?”

“没错,你迟早会习以为常。”

“你又如何确定这辆地面车没有窃听器?”

“我的确想到这种可能,所以并未接受他们为我准备的那辆,故意随便挑了另一辆。万一每辆车都装了窃听器——嗯,我们刚才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吗?”

裴洛拉特露出不舒服的神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样抱怨似乎相当不礼貌,但我并不喜欢这里的气味。有一种——怪味道。”

“车子里面?”

“嗯,在太空航站就有了。我本来以为是航站特有的味道,不料车子带着那种味道一起走。我们能不能开一扇车窗?”

崔维兹哈哈大笑。“我想我可以在控制盘上找到正确的开关,但不会有什么用处,整个行星都有这种味道。真的非常难闻吗?”

“倒不是非常强,不过闻得出来,而且令人不太舒服。难道整个世界都是这种味道吗?”

“我总是忘记你从未到过别的世界。每个住人世界都有特殊的气味,主要是由各种植物散发出来的,不过我猜动物应该也有贡献,甚至人类也不例外。而且据我所知,任何人刚刚踏上别的世界,都绝对不会喜欢当地的味道。但你很快会习惯的,詹诺夫。几小时后,我保证你就不会注意到。”

“你该不会是说,所有的世界都有这种怪味道吧。”

“不是,正如我刚才说的,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特殊的味道。如果我们真的很留意,或者鼻子再灵敏一点,就像安纳克里昂犬那样,或许我们只要轻轻一闻,就能判断站在哪个世界上。我刚进舰队的时候,每到一个新的世界,头一天一定吃不下东西。后来我学到了太空前辈的绝招,在降落的时候,就拿一条沾了当地气味的手帕捂着鼻子。这样一来,当你走出太空船的时候,就什么也闻不到了。等你在太空中跑久了,对这种事就会麻木,能够置之不理。事实上,最糟的反而是回家的时候。”

“为什么?”

“难道你以为端点星上没有怪味?”

“你的意思是说真有?”

“当然有。一旦你适应了其他世界的气味,比方说赛协尔吧,你就会对端点星上的怪味惊讶不已。从前,每当一次长期任务结束,船舰回到端点星,当气闸打开的那一刻,所有人员都会大叫:‘又回到粪坑啦!’”

裴洛拉特现出恶心的表情。

他们已经可以清楚看到城中的尖塔,裴洛拉特却凝视着周遭的环境。路上有不少来来往往的地面车,偶尔还有飞车从头顶呼啸而过,但裴洛拉特只是专心望着路旁的树木。

他说:“这些植物似乎很奇怪,你猜其中可有原生品种?”

“我猜应该没有。”崔维兹心不在焉地说,他正忙着研究地图,同时试着调整车上的电脑。“凡是有人类居住的行星,固有生物都不太可能还有生存空间。银河殖民者总是引进他们自己的动植物,即使不是在殖民之初,也会在不久之后开始进行。”

“不过,这好像有点奇怪。”

“你总不会认为每个世界的生物品种都一样吧,詹诺夫。我曾经听说,那些编纂《银河百科全书》的学者,出版过一套生物品种地图集,全部资料占了八十七张厚厚的电脑磁碟,但还是不算完整——何况做好的那一刻,就已经过时了。”

地面车继续前进,不久就被城市外环所吞没。裴洛拉特打了个冷战:“我并不太欣赏这个城市的建筑。”

“人人都只欣赏自己的故乡。”崔维兹随口答道,他有丰富的太空旅行经验,早已明白这个道理。

“对了,我们要去哪里?”

“嗯,”崔维兹的声音带着几分懊恼,“我试着让电脑操纵车子,把我们送到旅游中心。我希望电脑懂得交通规则,知道哪些路是单行道,因为我没有任何概念。”

“我们去那里干吗,葛兰?”

“第一,我们既然是观光客,自然会去那种地方,而且我们希望做得尽量自然,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第二,你又打算到哪儿去询问盖娅的资料?”

裴洛拉特说:“到某个大学,或是某个人类学会,或者某个博物馆,总之我不会去旅游中心。”

“哈,那你就错了。到了旅游中心,我们装作是那种很有求知欲的观光客,想要取得一份文化重镇清单,包括城中所有的大学和博物馆等等。然后我们再决定去哪里,而在那里,我们就能找到合适的人,可以询问有关古代史、银河地理、神话学、人类学,或是你想象得到的任何问题。可是,旅游中心必须是第一站。”

裴洛拉特终于闭上嘴,此时车子已经加入市区的车流,跟着其他地面车一起蜿蜒前进。不久他们转到一条小路,一路上有许多可能是指示方向或交通的标志,不过由于上面的字体风格特殊,两人几乎都看不懂。

幸好车子仿佛自己认识路,最后停进一个停车场。入口处有一个招牌,上面用同样古怪的字体写着:赛协尔外星处。下面还有一行字:赛协尔旅游中心,是用浅显易读的银河标准字体写成。

他们走进那栋建筑物,发现它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宏伟,而且显然生意冷清。

大厅中有一排排供旅客使用的小隔间,其中一间坐着一个男子,正在阅读传讯机吐出的新闻报表。另一间被两位女士占据,两人似乎在玩一种复杂的牌戏,桌上摆满纸牌与筹码。此外,有位职员坐在一个稍嫌过大的柜台后面,旁边有个对他而言似乎太过复杂的电脑控制台。这位赛协尔籍职员一脸无聊的表情,身上的花衣服看起来像是五彩棋盘。

裴洛拉特瞪大眼睛,悄声说:“这个世界的衣着显然很夸张。”

“没错,”崔维兹说,“我也注意到了。话说回来,每个世界的时装都各有特色,而且在某些世界上,不同的地区甚至也会各有不同。此外流行还会随着时间改变,说不定五十年前,赛协尔上人人都穿黑色呢。别大惊小怪,詹诺夫。”

“我想我必须克制些。”裴洛拉特说,“但我还是比较喜欢我们的服装,至少不会骚扰别人的视神经。”

“因为我们大多数人,身上除了灰色还是灰色吗?其实有些人很讨厌这种流行,我就听过有人形容为‘穿了一身尘土’。而且,也许正是因为基地流行无色的服装,这些人才故意穿得五颜六色,用以强调他们的独立地位。反正,这些你都得学着适应。来吧,詹诺夫。”

当两人向柜台走去时,原先在隔间里看新闻报表的男子突然起立,向他们迎面走来。他脸上堆满笑容,身上的衣服刚好也是灰色系的。

崔维兹起初并未望向那人,没想到他一转头,整个人就僵住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银河在上——詹诺夫,是那个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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