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雷特山庄10月4日。星期日,下午3时45分

雷恩漫步于他的英式庭园中,双手松松地交叉于身后,吸着空中的花香。在他身边,褐色牙齿、褐色面孔的是陪着散步的老奎西,那个善解人意的沉默奎西。这名忠心的仆人和朋友,举止行为完全配合主人雷恩的情绪,而此时,雷恩的心绪显然有些寥落,奎西便也像头老猎犬般,静静陪侍一旁。

“如果我说的话像是抱怨,老家伙,”雷恩轻声地说,眼光并未低下来注视又瘦又矮的奎西,“请原谅我,这阵子,我变得越来越烦躁,尽管,所有我们伟大的导师一再告诫我们,别心急时间,别催赶时间,举例来说,”雷恩改以演说者的雄浑声音,“‘时间是亘古的正义守护者,它审讯人世的一切罪人,那就信任它,交由它来执行吧。’这位美丽的萝莎琳小姐再没说过比这更正确的话了。‘那些掩盖错误、藏匿罪恶的人啊,时间终会揭开深埋的罪行,并以嘲讽羞辱他们。’这个转折虽不尽雅致,但仍充满洞察力,然后,老家伙你再看,‘时间的巨轮循环,终将带来果报’。这句话又是如此地正确,所以说你看……”

两人走到一棵形态怪异的老树之前,这棵树,由两根间隔不远的粗大树干并生而成,久远的岁月纠结成苍灰的累累树瘤,顶上的枝叶则开展着翠绿的圆丘。在两根主干中设着一张长椅,雷恩坐了下来,示意奎西坐到他旁边。

“奎西之树,”雷恩喃喃地说,“你瞧,如此地苍老而怪异,我们终于也找到和你相像的纪念物了……”他半合着眼,奎西忧心忡忡地也坐了下来。

“你看起来很忧虑。”奎西低声说,马上就住了嘴,仿佛讲错话似的。

“你这么认为是吗?”雷恩有点顽皮地斜瞥奎西一眼,“看来,你是比我还了解我自己了……但奎西,如今光是等待。已无法抚平我紧绷的心绪,我们站在路的尽头,但却无峰回路转之迹。我不断地问自己,何处才有通向柳暗花明之路呢。我们已亲眼看到一个人间的狮身人面兽的形成过程,约翰·德威特从一个被不名恐惧噬咬的怯弱之人,摇身变为一个被不名力量撑起背梁的坚强之人。而谁又会知道究竟是哪一类的强大药剂,能让他忽然拥有这钢铁般不可撼动的灵魂呢?我昨天去看了他,他宛如苦修的瑜价圣者——疏离、平稳、古井不波,静静等候死神来临,就像那东方密教徒一般。”

“也许,”奎西尖声地说,“他会无罪开释。”

“有可能,”老演员说,“但我看他认命一如古罗马的新斯多葛学派信徒,已深深植根于他的小铁笼子里,实在是古怪的性格……至于其他——没其他了,我完全技穷了,现在只能退缩回来,在这出戏中担任个无关紧要的报幕人……失踪人口局那边很帮忙,但他们提供的报告却一无用处。办事效率惊人的萨姆巡官——奎西,这是一位朴实无华的绅士——通知我,说他也已清查凶案当晚搭乘那艘航在地冥川渡轮上的所有乘客,包括地址、身份职业和背景等,但还是碰壁而回……完全徒劳完全无功!我们所需要的全隐没不见,无从寻找,亦无可寻找……那位无所不在的麦克·柯林斯也奔向那个森冷的法律现场探视了德威特,用无比的热情和赎罪者的爬行姿态,匍匐向那个帕纽提尔斯洞穴——也唤不回他的灵魂,奎西……布鲁诺这位精明难缠的检察官,透过莱曼·布鲁克律师告诉我,德威特夫人已溜回她的巢穴之中——看那光景,目前既不答应也不拒绝丈夫的离婚提议,这真是个又机灵又危险的女人,奎西……至于我那位不正当戏院的女同行巧丽·布朗,阴魂不散般动不动就飘向检察官办公室,提供些对付德威特的资料,完全不察觉检察官最需要的帮助其实是她那风情万种的外貌——证人席上明显的一样资产,绝无疑问,尤其是那双美好的小腿和引人窥视的胸部所自然流出的动人话语……”

“雷恩先生,如果现在是四月,”一直沉默的奎西忽然插嘴,“我会以为你是在演练哈姆雷特的道白。”

“而可怜的查尔斯·伍德,”雷恩自顾说着,叹了口气,“留给新泽西自治政府一笔不朽的遗产,一直没任何人来认领——九百四十五美元六十三美分。而存折里那张未及存入的五元钞票,可能将腐朽在档案柜中了……噢,奎西,我们是活在一个充满奇变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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