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秋天,白天变短,霜冻也开始出现了。白牙终于解放了。

部落里接连几天騷动不已,人们拆除了夏季的营帐,准备带着行李物品迁往他处,去进行秋季渔猎。当帐篷开始拆卸,东西装上独木舟的时候。白牙明白了。独木舟开始离岸。

有时早已顺流而下,踪影皆无。

白牙焦急的看完了这一切,非常从容的决定留下来。他等机会溜出营地,到森林里去。已经开始结冰的流淌的河水,隐匿了他的踪迹,他爬进一丛茂密的林中,等着,断断续续的睡着了。

几个小时后,灰海獭喊他的声音惊醒了他。白牙听得出来。寻找他的还 有灰海獭的妻子和儿子米·沙。他恐惧得发抖,有股想从隐蔽的地方爬出来的冲动,但他抑制住了。

过了一会儿,声音没了。他爬出来,庆幸自己的行动成功了。黑夜降临,他在林中玩了一会儿,享受森林的寂静,寂静使他心烦意乱。这种既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动作的情景,仿佛并不吉利,虽然潜伏着的危险看不见也想不到,但他感觉得到。那些黑夜中的陰影,朦胧可见的巨大树干,可能隐藏着各种各样的危险,不能不令他满腹狐疑。

这里很冷,没有温 暖的帐篷的墙壁可以依靠。霜冻在脚上,他不停的轮换着举起一只前脚,将蓬松的尾巴弯过来盖住。这毫不奇怪,与此同时,铭刻在他内部视觉中的那串“记忆中的图面”,又重新历历在目,他又看见营地的帐篷和火光,听到男人粗重的低音,女人的尖叫,和狗群的吠叫。他饿了,想起曾丢给他的一块块的鱼和肉。

然而,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食物,只有吓人而且不能吃的寂静。

他受到的束缚与不负责任,已经使他变得软弱了。他已经忘了如何独自生存。黑夜,在他的周围张着大口。他的感官喜欢了营地的嘈杂忙碌的景象与声音的刺激,现在却没有什么可以看或可以听,无所事事,只好尽力抓住大自然断断续续的宁静。毫无动作与大难临头的感觉,令它们沮丧。

突然,一个巨大不定的东西闪过他的眼帘,他大吃一惊。云刚从月亮脸上移开,原来是月光下树的陰影。他定了定神,轻声呜咽;为了不引起潜伏的危险物的注意,他随即又克制住自己不再呜咽。

正在他头顶上的一棵树在黑夜的寒气里收缩,发出一个大的声响,吓得他叫了一声。

一阵恐惧涌上心头,他感到一种不可抗拒的要求人类陪伴保护的欲望,他的鼻孔里充满了营地烟火的气味,耳朵里响彻着营地的人声狗叫,他跑出森林,发疯似的向村子跑去。

他到了既没有陰影、也没有黑暗的撒满了月光的空地上。然而,眼前,并没有村子。

他忘了,村子已经迁走了。

他的狂奔突然停止了,没有地方可以投奔。他在被废弃的营地里,孤单的偷偷摸摸的走着,闻一闻人们扔掉的破烂货和垃圾堆。他恨不得有一个愤怒的女人将石子掷向他,或者灰海獭将他暴打一顿,甚至可以兴高采烈的欢迎利·利和那群卑鄙的小狗。

他走到灰海獭曾经搭帐篷的地方,喉咙由于剧烈抽搐而疼痛,张开嘴巴,为了杰茜,为了过去所有的悲苦与不幸,以及将来的困苦与艰难,心如刀绞般长嗥一声,唱出了他的悲哀、孤独和恐惧。

这是他有生以来发出的第一声长长的狼嗥,声音充沛而悲哀。

白天来了。

白天驱走了恐惧,但使他倍感寂寞。不久前还 是人口众多的土地,现在空无一物,将孤寂有力的强加于他。没多久时间,他打定主意,就一头钻进森林,沿着河岸向上游走。

他整天奔跑不息,似乎生来就是为了永远奔跑。他钢铁般地肉体不知疲惫,种族遗传的耐性又使他重新振作起来,作无穷无尽的努力,而且,他能够强迫自己疼痛的肉体继续前进。

当河流绕过陡峭的山岩转弯时,他就爬山。遇到汇入大和的小溪小涧,他就涉水或者游泳。他不止一次踩破河边刚刚结冻的冰,在冷冽的水流中拼命挣扎。他常常注意有没有人们上岸进入陆地的痕迹。

白牙的智慧要高于他的同类的一般水平,但他思维的视野,尚不够宽广。他还 想不到迈肯齐河的对岸。他从未考虑到,如果人们转向那一边了呢?当他以后长得更大更聪明、对水路陆路了解更多,具有更为丰富的旅行经验的时候,他也许会像戴或理解这一种可能。但这毕竟是将来的事。然而现在,他只是盲目的奔跑,只是想到自己身在迈肯齐河的这一边。

他整夜都在奔跑,黑夜中遇到许多障碍与不幸耽误了他的时间,却不能令他一蹶不振。到次日中午,他已连续跑了三十个小时。他坚强的肉体难以承受,但顽强的意志使他继续奔驰不懈。

他有四十个小时没吃东西了,饿得软弱无力。反复的浸在冰冷的水里。他美观的皮毛邋遢不堪。他的脚掌也受了伤,淌着血。他开始颇足走路,而且颇得厉害。更加糟糕的是,天色陰暗,开始下起冰冷、潮湿、融化胶黏的雪,遮住了前面的物体,覆盖了地上的不平。

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

那天夜里,灰海獭计划在打猎的迈肯齐河的彼岸扎营。但是傍晚时分,在边岸上,灰海獭的女人克鲁·库偶然发现一只麋鹿下河喝水。如果不是这只麋鹿下河喝水,如果不是米·沙由于下雪开船走错了路,如果不是克鲁·库看见了麋鹿,灰海獭分厂走运的一槍打死他,灰海獭不会在河的这一边宿营,白牙就会走过去,再继续走下去,以后的全部故事必定会大不相同。白牙将或者死去,或者去投降自己的野生兄弟,并成为其中一员,至死都是一只狼。

夜来了,雪下得更密了。白牙一面独自向前蹒跚破行,一面轻轻呜咽。他碰到一条新鲜的踪迹,便急切的哭着从河岸追踪到树林中去。

他听见营地的声音,看到燃烧的火焰。克鲁·库在烧饭。灰海獭蹲着,正慢慢嚼一大块生脂肪。

营地里有新鲜的肉啊!

白牙猜测,必定要挨一挨打。他伏下身来,耸一耸毛,又向前走。他不喜欢而且害怕即将面对的一顿暴打,但他知道,他将拥有火的舒适,人们的保护和狗们的陪伴——购的陪伴固然是仇敌的陪伴,但总还 是陪伴,可以满足群居本能的需要。于是。他卑躬屈膝,爬进火光里。

灰海獭看到他,停止咀嚼。白牙在卑顺和降服的屈辱中,畏缩的漫漫的匍匐前行,每向前一寸,就更慢、更痛苦。他一直向灰海獭爬去,最后躺在他的脚下,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肉体和灵魂交 给他。因为自己的选择,来到人类的火旁接受统治。

白牙瑟瑟的发抖,等待即将受到的惩罚。手在上面动了,他不由自主的缩了下去。然而,那预期的打击并没有落到他身上。他偷偷向上一瞧,灰海獭将那块生脂肪撕成两半,扔给他一块!灰海獭又让给他拿肉,而且在他吃的时候代他防御着别的狗。

此后,白牙感恩戴德的满足的躺在灰海獭的脚下,凝视着温 暖着他的火堆,眨一眨眼,大一个瞌,才感觉心神安定了下来。明天,他将不再孤单的彷徨在荒凉的森林里,而是同人们一起在营地里。他已经向他们献身投诚,而且现在正倚靠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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