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一切的力量都开始朝向东方集结,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火和魔影的攻击。正当皮聘站在主城的大门口,看着多尔安罗斯王带着旗帜前来的时候,骠骑王也正好从山脉中走了出来。

太阳正渐渐消逝,骠骑们在最后一丝阳光中疾行,身体往前投射出长长的阴影。黑暗已经将山脚边的松林全都吞没,骠骑王在黄昏时降低了速度。小径绕过一颗裸露的岩石,俯头冲进低声呢喃的树林中。骠骑们排成长长一列队伍不停地往下走。最后,他们终于来到这座峡谷的末端,夜色已经降临了此地。太阳消失了,最后的夕阳照在眼前的瀑布上。

山下还有一天行程的地方,有座跳跃的溪流从隘口一路流下,在松树耸峙而成的高墙间开出一条道路,穿越了多岩的山谷,流入宽广的河谷中。骠骑们跟着小溪前进,哈洛谷就这么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雪界河在此和诸多的支流会合,在多岩的河床上冲激出巨大的声响,一路流向伊多拉斯和底下翠绿的山丘及平原。在山谷右方则是高耸的厉角山,它顶端参差不齐的山峰漂浮在云海上,盖着永恒不化的积雪,以无比的霸气俯视着东方,浑身沐浴在夕阳的猩红光辉中。

梅里惊奇不已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国度,在这漫长的旅途上,他曾经听过许多关于这里的传说。这是个没有天空的山谷,在他的眼中只能看见不停攀升的岩壁,层层相叠,看起来毫无空隙,无数的山峰则是包围在迷雾中。他半梦半醒地坐在那边,倾听着流水的声响、树木的低语、岩石的撞击,以及在这一切之后等待的寂静。他喜欢山,或许,他喜欢的是走在传说边缘的感觉。只不过,现在他的肩头也必须同时背负着中土大陆沉重的负担,他只想要抛开这一切,躲在炉火边的安静小房间中。

他觉得非常非常的疲倦,虽然他们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但中间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在这三天中,他们不眠不休的攀上爬下,穿越狭长的山谷、度过许多小溪;有些时候,当路比较宽广的时候,他会和骠骑王比肩共骑。他并没有注意到有许多的骠骑看见这景象都露出微笑:哈比人骑着毛发蓬松的灰色小马,骠骑王骑着高大的灰白骏马,两者形成了非常强烈的对比。在这些时候,他会和希优顿王聊天,述说他的家乡和同胞们的故事,或是聆听骠骑们的传说,以及远古时先祖的伟大功业。不过,大多的时间,特别是在最后一天的时候,梅里只是跟着国王后面,一言不发地聆听着骠骑们所使用的缓慢语言。这种语言中似乎有许多他认识的字眼,但发音的方法却比夏尔的念法更为豪迈和富感情。只不过,虽然几乎每个字眼都认识,但他还是没办法把所有的字都凑在一起。有些时候,会有骠骑提高音量、唱起军歌,即使梅里完全听不懂歌词的内容,却还是会觉得热血沸腾。

但不论状况如何改变,他还是觉得十分的孤单,这天傍晚时,情况更是变本加厉,他开始想念不知混到这大千世界何处的皮聘,思索亚拉冈、勒苟拉斯和金雳的下场又会怎么样。然后,突然间,他想到了佛罗多和山姆,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我几乎都忘记他们了!”他懊悔地说。“但是,他们的任务其实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重要,我来此就是为了帮助他们。如果他们现在还活着,恐怕已经距离此地数百哩了!”光是想到这样的遭遇,他就觉得浑身发冷。

“终于到了哈洛谷!”伊欧墨说:“我们的旅程就快到终点了。”众人停了下来,离开峡谷的道路十分陡峭,他们只能透过狭窄的缝隙观看外面那座巨大的山谷。唯一可以清楚看见的,是河边有盏孤单的灯火闪烁着。

“或许这段旅程已经结束了,”希优顿说:“但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昨晚是月圆,明天一早我就必须骑往伊多拉斯,集结骠骑全军。”

“如果您听我的建议,”伊欧墨压低声音说:“在那之后您就可以回到这里来,静观这场战争的变化,不管是赢是输都一样。”

希优顿笑了。“不,吾儿,请让我这样称呼你,也请你别用巧言那一套温言软语来说服我!”他挺起胸膛,看着麾下的战士排成长列,融入夜色之中。“距离我策马西征以来,我感觉似乎经过了好多年,但我绝不会再倚靠任何的拐杖了。如果这场仗输了,躲在山中又有什么用处?如果这场仗赢了,就算我耗尽力气,马革裹尸又有什么好遗憾的?现在先不提这个,今晚我们先暂时在登哈洛过夜,至少我们还可以平静地度过一晚。走吧!”

※※※

在逐渐笼罩的暮色之中,他们进入了山谷。雪界河在此流近山谷的西边,很快的,这条小径就带领他们来到可以通过激流的渡口。留守的人在渡口安排了重兵守卫,当骠骑王靠近的时候,许多男子从岩石的阴影间跳了出来,当他们发现眼前的正是国王时,纷纷欢欣地大喊:“希优顿王!希优顿王!骠骑王回来了!”

然后,有人吹响了号角,号角声在山谷中回汤,其他的号角跟着回应,河流两岸立刻燃起了点点灯火。

从高山上突然传来了雄壮的号声,听起来似乎是从某个空旷的地方发出的,这滚滚如潮的乐音就这么合而为一,在山壁间不停回汤着。

就这样,骠骑王凯旋归来,回到了白色山脉下的登哈洛。他发现大部分的子民都已经聚集在这里了;当他出现的消息一传开来,将军们立刻骑马来到渡口晋见王上,并且带来了甘道夫的口信,哈洛谷的领主登希尔率领着其他人前来。

“王上,三天以前的黎明,”他说:“影疾像是一阵风般地从西方赶来伊多拉斯,甘道夫通知了我们您所打的胜仗,让我们感到欢欣鼓舞。但他也同时传达了您的旨意,要让骠骑迅速集结,然后,那有翼的魔影就出现了。”

“有翼的魔影?”希优顿说:“我们也看见了它,但那是在甘道夫离开之前的深夜。”

“或许吧,大人,”登希尔说:“但是那可能是同样的,或是另外一个会飞行的黑暗,它有着飞鸟的外形,那天早上越过了伊多拉斯,让所有的人都因恐惧而颤抖。它在宫殿上盘旋,当它往下俯冲,几乎撞上屋顶时,那刺耳的尖叫声几乎让我们心脏停止跳动。然后,甘道夫建议我们不要在平原上集结,而是在这山脉的掩护中和您会合,他也要求我们把灯火的数量降到最低。我们都照着做了,甘道夫说的话让人无法质疑,我们相信如果是您也会这样做的。后来,这些邪恶的东西就再也没出现在哈洛谷了。”

“做的很好,”希优顿说:“我现在可以去找个地方休息了,在我就寝前,把所有的元帅和将军都请到我的房间来。不要拖延!”

※※※

小径直越过山谷,此处大约不过是半哩宽而已,四处都杂草丛生,但在夜色的灰光照耀下显得有些死气沉沉。在另外一边,梅里则是注意到一座岩壁,这是厉角山往外延伸的山脚,在许多年前被河水所切割开来的痕迹。

在所有平坦的地形上聚集着无数的人们,有些只是毫无章法的挤在路边,夹道欢迎国王和从西方凯旋的骠骑们;但是,在那之后是整齐划一的帐篷和队伍、坚固的马圈、大量的武器,如同茂密树林一样的长枪架在地面上。即使此地集结了这么多的部队,但在夜风的吹袭下,此地依然没有任何不必要的灯火,披着厚重斗篷的哨兵们毫不懈怠地来回巡逻。

梅里不知道眼前究竟有多少的骠骑,在这一片黑暗中,他无法算清楚确切的数量,他只知道从对方的气势判断起来,至少有数千人。正当他在四下打量人数的时候,国王率领的部队来到了山谷东方的峭壁下,道路从这里突然开始往上攀爬,梅里惊讶地抬起头来。他所在的道路和他之前所见过的都不一样,这是远在历史记载、歌谣赞颂以前的人类所建造的,它不停地往上攀升,像是巨蛇一般蜿蜒,在陡峭的岩石间钻来钻去。马匹可以在上面前进,车辆也可以缓慢地拖拉上去,不过,除非敌人生出翅膀,否则是无法进攻此地的,因为,这里的防卫都是建造在上方的。在每一个道路转弯处,路旁都有一座巨大的雕像,这雕像描摹着手脚粗大的人类,每个都盘腿坐着,手臂放在肥胖的肚皮上。有些在岁月的磨蚀下变得完全无法辨认,只能够用两眼深深的凹洞忧伤地望着路过的旅人。骠骑们并不在乎这些雕像,他们都叫这些为普哥人,对它们视若无睹,在岁月的侵蚀之下,它们连一点威吓力都不剩。梅里则是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们,同时又感觉到一丝丝的同情,这些雕像只能这样子动也不动地看着道路,直到永远。

过了好一阵子,他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距离底下的山谷好几百尺,但他依然可以看见底下的骠骑正排队骑过渡口,秩序井然地进入为他们准备好的营帐中,只有国王和侍从们准备进入高高在上的要塞中。

最后,国王的队伍来到了一个转弯处,进入了两边都是悬崖的狭窄道路中,再又经过了一小段斜坡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块宽广的平地。人们叫这里费瑞安台地,它是一块长满了青草的平原,距离底下雪界河所切割出的深谷有数百尺之远。这块平原紧靠着厉角山的南端,以及爱兰萨加山的北缘;在两者之间,面对着这些骠骑的则是被包围在松林之间的黑色丁默山,也就是亡灵之山。有一条以巨石隔成的简陋道路将这块高地切成两半,一路延伸进夜色之中。任何胆敢踏上这条路的人,就会来到丁默山之下的丁祸,亲眼目睹那些耸立的岩柱,以及遭到诅咒的封印之门。

这就是入夜后的登哈洛,一处早已被遗忘的人类所留下的痕迹。他们的名号早已被历史掩盖,没有任何的歌谣或传说还记得他们的存在。现在早已无人知晓当年他们为何兴建这个地方,究竟是为了安身立业?还是祭祀神明?或是让帝王埋骨此处?他们在黑暗的年代中默默地埋头工作,当时没有任何的船只靠近过大陆西方的海岸,登丹人的刚铎也尚未建立。现在,这些人都神秘消失了,只剩下那些古老的普哥人沉默地坐在路边,瞪着来往的过路人。

梅里看着这些隔开道路的巨石,它们都有多处磨损,有些已经歪斜,有些则是倾倒在地上,甚至摔成了碎片,它们看起来像是老人口中歪斜的牙齿。他幻想着这些道路究竟通往什么地方,暗自希望国王不会跟随着它们走入其后的黑暗中。然后,他也发现到在道路的两旁有着许多的帐篷,奇怪的是,这些帐篷都不是设在树下,相对的,它们甚至刻意地躲开树林和可以遮风挡雨的峭壁。比较多数的帐篷设在右边,也就是高地比较宽广的那一边,在左边则是有一个范围不大的营地,中间则是一座高耸的华丽帐篷,一名骑士从左方骑来和他们会合。

在队伍逐渐靠近之后,梅里才发现那名骑士是名女子,挽起的长发在微弱的光线中闪闪发亮;不过,她腰部以上的穿着和战士一样,头上戴着头盔,腰间系着长剑。

“骠骑王万岁!”她大喊着:“我真高兴可以看见您安全回来。”

“我也一样,伊欧玟,”希优顿回答道。“一切都还好吧?”

“都很好,”她回答,不过,梅里觉得她的声音出卖了她的情绪。如果不是因为那张严肃、冰冷的面孔,他可能会认为她之前才掉过眼泪。“一切都很顺利,人们被迫突然离家,踏上漫长的迁徙之道,对他们来说相当疲累。人民们的确有抱怨,因为他们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识过战争了,不过,并没有什么状况发生,如同您所见到的一样,一切都已经就绪了。您的行馆也已经准备好了,我在之前就已经听说了您的遭遇和抵达的时间。”

“那么,亚拉冈来过这边了,”伊欧墨说:“他还在吗?”

“不,他已经离开了,”伊欧玟别过头去,看着东南方黑暗的山脉。

“他去了哪里?”伊欧墨问道。

“我不知道,”她回答道:“他深夜前来,昨天一早太阳出来之前就离开了,他已经走了。”

“女儿啊,你看来很伤心,”希优顿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我,他是不是提到了那条路?”他指着丁默山漆黑的轮廓说:“亡者之道?”

“是的,王上,”伊欧玟说:“他已经进入了那从未有人生还的黑暗中,我没办法说服他。他走了。”

“那么我们的道路注定就此分开,”伊欧墨说:“他可能已经身亡了,我们必须在没有他的状况下前进,希望也变得黯淡许多。”

他们缓步地穿越这块草地,不再交谈,最后终于来到了国王的帐篷。梅里发现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连他都考虑在内。在国王的行馆旁边安放了一座小帐篷,他就孤单地住在那里,看着人们来来去去,和国王商议、讨论。夜越来越深,西方的山脉顶端缀满了星辰,但东方依旧漆黑一片。隔开道路的巨岩缓缓被夜色吞没,和沉默的丁默山融为一体。

“亡者之道,”他自言自语道:“亡者之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都抛下我一个人,这些人全都去迎接他们的末日:甘道夫和皮聘去东方参战、山姆和佛罗多去魔多、神行客和勒苟拉斯及金雳去亡者之道。我想,很快就会轮到我了。不知道这些人究竟在讨论些什么?骠骑王又准备怎么做?不管他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一起去。”

他一边如此阴郁地思索着,边心不在焉地想起自己已经饿了许久。他这才一跃而起,看看是否有其他人和他想法一样。不过,就在那一刻,号声响起,一名男子前来找他,请国王的随扈到国王身边报到。

在帐篷最内部有一块以廉幕隔开的小空间,上面还挂着许多的兽皮。希优顿、伊欧墨、伊欧玟、哈洛谷的领主登希尔都坐在一张小桌旁。梅里站在国王的凳子旁边耐心等待,直到老人从沉思中转过头,对他露出笑容。

“来吧,梅里雅达克先生!”他说:“你不须要站着,只要还在我的国度里,你就应该坐在我旁边,讲述各种故事,让我轻松一些。”

大伙空出了一个位置让哈比人坐在国王左手边,但没有人真的请他讲故事,大家都不怎么交谈,大部分的时间中只是沉默地吃喝。最后,梅里才鼓起勇气,问出他一直如鲠在喉的问题。

“王上,我听你们两次提到亡者之道,”他说:“那是什么地方?神行客又──我是说亚拉冈大人又去了哪里?”

骠骑王叹了一口气,但一时间没有人回答,最后,伊欧墨才开口道:“我们并不知道,因此我们才会觉得非常担忧,”他说:“至于亡者之道,你刚刚已经踏上了它的第一阶。呸呸呸,我不应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们之前所走的道路会前往丁祸的亡者之门,但是,没有人知道在门后有些什么东西。”

“没有人类知道,”希优顿说:“但是,现今极少提起的古代传说则有一些内幕消息。如果我伊欧王室代代相传的历史正确无误,那么丁默山底下的大门通往一条密道,另一端的出口则早已被人遗忘。自从布理哥之子巴多越过了那扇门,从此在人间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类胆敢尝试那条道路。布理哥当时举杯庆祝黄金宫殿的落成,而巴多一饮而尽,立下重誓前往冒险,却再也没有回来继承属于他的王位。”

“人们说黑暗之年代的亡灵看守着那条道路,不让任何的生人进入它们的厅堂;不过,有些时候,人们会看见它们如同幽影一般在石路上来回走动。那时,哈洛谷的居民会门窗紧闭,害怕地躲在屋内。不过,亡灵极少现身,只有在世局动汤、死亡将临的时候才会出现。”

“不过,在哈洛谷另有一个传说,”伊欧玟低声说:“在不久之前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有一大群的阴影出现在那条道路上。没有人知道它们是哪里来的,只知道它们消失在山壁中,彷佛是专程来赴约的。”

“那亚拉冈又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呢?”梅里问道:“你们难道不知道任何可能的理由吗?”

“除非他曾经私下跟你说过什么话,”伊欧墨回答:“否则目前还在阳世的人,恐怕都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自从我第一次在王宫中见到他以来,他似乎变了很多,”伊欧玟说:“他变得更严肃、更苍老,我觉得他可能发疯了,才会被亡灵给召唤过去。”

“或许他的确收到了召唤,”希优顿回答:“我内心认为将来可能不会再看见他,但他确实是个拥有不凡命运的王者。女儿,在我看来,这名客人的离开让你十分的难过,请听我说个故事:据说,当我们伊欧一族从北方前来,越过雪界河之后,我们想要找个在危急时候可以避难的地方。布理哥和他的儿子巴多爬上要塞的天梯,来到了这扇门前。在门前坐着一名老人,他苍老得让人无法猜测他确实的年纪:或许他曾经一度高壮尊贵,但现在却萎缩衰老得像是一颗秃岩。由于他动也不动,一声不出,一开始他们的确以为他是石像;等到他们准备通过他,走进门内的时候,他开口了。那声音彷佛是从地底窜出一般,让他们惊讶的是,他所用的竟然是西方语:‘此门不通!’一行人停下脚步,打量着他,这才发现他还活着,但他并不回应他们的眼光。此门不通!他的声音又说了。‘这是亡者所建,由亡者所看管,直到时机来临才会开放,此门不通!’‘那是什么时候呢?’巴多问道,但他再也无法获得任何答案。老人就在那时倒下,无声无息地死去,我族从此再也无法得知山中居民的过往历史。不过,或许,预言中的时机终于到了,亚拉冈可以通过这条路。”

“可是,人不进入那座门,又怎么会知道时机是否已经到来?”伊欧墨说:“即使我走投无路,必须面对魔多的大军,我也不愿意选择这条路。真可惜,在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这位尊贵的战士竟然失去了理智!难道地面上的邪恶还不够吗,须要他进入地底去找寻?战火已经迫在眉睫了。”

他停了下来,因为在那一刻,门外传来声响,一名男子呼喊着希优顿,守卫立刻通报帐内。

守卫队长推开廉幕,“王上,有人来了!”他说:“是刚铎的传令,他希望立刻能见你。”

“让他进来!”希优顿说。

一名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梅里倒抽一口冷气;在他眼中,似乎波罗莫又重生了,然后,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并非是如此。这名男子是个陌生人,只是他的外型十分接近波罗莫,同样的高大自傲、拥有一双灰眸。他似乎刚从马背上下来,身上披着深绿色的斗篷,底下穿着精工打造的锁子甲,他的头盔前方镶着一颗小银星,他的手中拿着一支黑羽钢刺箭,箭尖漆成朱红色。

他立刻单膝跪下,将箭支献给希优顿,“洛汗之王,刚铎之友,我向您致敬!”他说:“我名叫贺刚,是迪耐瑟麾下的传令,王上派我将这开战的信物交给您。刚铎正处在危机之中,洛汗国一直是我国忠实的盟友,但这次,迪耐瑟王请求您全军、全速出动,否则刚铎将会陷落!”

“朱红箭!”希优顿紧握着这信物,彷佛期待这召唤已久,却又极不愿真的面对这种状况。“我在位的期间从来没有收过朱红箭!真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迪耐瑟王认为我的全军、全速会是多强、会有多快呢?”

“王上,这点只有您才知道,”贺刚说:“但是,不久之后,米那斯提力斯就会被团团围住;除非您的军力足以突破敌方滴水不漏的包围,否则迪耐瑟王还是认为骠骑们应该全速进入城中,而不是暴露在毫无防御的平原上。”

“但是,他也知道我们惯于在马背上作战,而不是徒步抗敌。我们的子民平常都散居各处,集合骠骑是需要时间的。贺刚,米那斯提力斯之王是否知道的比他所送来的口信还要多?因为,如你所见,我们已经全军备战,并非措手不及。灰袍甘道夫已经来过我们这里,我们早就已经开始动员准备面对西方的大战。”

“我不知道迪耐瑟王知道或是猜到了些什么,”贺刚回答:“但我们的确迫切需要援军。我王并非指派我前来送达军令,他只请求您记得旧日的情谊和誓言,也为了洛汗国的未来,请您慎重考虑。根据我们的情报,有许多势力已经前往东方加入了魔多的黑旗下,从北到达哥拉平原,全都冲突不断,战争的流言四起。哈拉德林人也正在调动部队,我国沿岸全都面临极大的威胁,因此,没有多少援军能够前来支援我们。请您尽快!全世界的命运都将系于米那斯提力斯城外的一战,如果洪水无法在该处被阻止,那腐败的洪流将会淹没洛汗国美丽的国土,连这山中的要塞都将无法抵抗。”

“这的确是很糟糕的消息,”希优顿说:“但并非完全不在掌握之中。请这样回覆迪耐瑟王──就算洛汗本身没有受到威胁,我们也会前往支援。但是,我们在对付叛徒萨鲁曼的过程中受到重创,在一切状况明朗之前还是必须要考量我国北方和东方的边境。黑暗魔君这次集结的兵力庞大到十分惊人的地步,他甚至可能同时开辟多个战场,以多股兵力分进集结。”

“不过,谨慎小心讨论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我们会去的,开拔的时间是明天,在一切都整编完毕之后,我们就会立刻出发。我本来可以派出一万名兵力让你们的敌人受到重创,但是,恐怕现在会少多了,因为我不敢让我自己的子民毫无防卫地暴露在敌人面前。但是,我还是会亲自率领至少六千名兵力驰援。告诉迪耐瑟,虽然可能战死沙场,但骠骑王还是决定御驾亲征刚铎。不过,两国之间的距离并不近,我麾下的战士和马匹抵达的时候,都必须还有精力作战才行。明天早晨之后的一周,你们才能够听到伊欧子嗣的吼声。”

“一周!”贺刚说:“如果必须要这么长的时间,那也别无他法。但是,七天之后抵达,你们恐怕只能看到化成废墟的米那斯提力斯;除非,另有我们意料之外的援军抵达。不过,到时至少你们可以扫荡那些亵渎我们尸骨的半兽人和野人们。”

“我们至少可以做到这一点,”希优顿说,“抱歉,我才经历过一场恶战,刚赶回此地,我必须先去休息了。你今天可以先留在这里,明天早上可以目睹洛汗全军集结,然后你可以怀抱着希望回国,希望你能比我们先到达。早上最适合研讨战略,或许一夜的思绪会让许多事情都改观。”

话一说完,国王就站了起来,其他的人也跟着起立。“每个人都去休息,”他说:“好好睡!至于你,梅里雅达克先生,我今晚不须要你帮忙了,请你明天天一亮就作好准备。”

“我会的,”梅里说:“即使您让我和你一起前往亡者之道,我也不会退缩。”

“不要说这种话!”骠骑王回答:“能够获得这种名号的并不只一条路,我也没说要让你和我一起踏上任何的道路。晚安了!”

“我不愿意被留下来,等到大家都回来之后才想起我!”梅里说:“我不要、我不要!”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之后,他好不容易才在自己的帐篷里睡着了。

※※※

一名男子把他摇醒了。“醒醒,醒醒,哈比特拉先生!(注释一)”对方大喊道;最后,梅里才从深沉的睡梦中大惊失色醒来,外面看起来还是漆黑一片啊。

“怎么一回事?”他问道。

“骠骑王找你。”

“但太阳还没升起来啊!”梅里说。

“是没有,哈比特拉先生,而且看起来今天也不会升起来了。在这种浓密的乌云之下,人们会以为它可能永远都不会出现了。虽然太阳不见了,但时间并不等人,动作快一点!”

梅里随便披上几件衣服,往外看去。整个世界似乎都被黑暗包围了。连空气都看起来都是黑褐色的,一切都笼罩在灰黑色之中,彷佛万物都停滞下来。天空看不出有任何云朵的形状,只有在极东边可以看见许多的云朵如同魔爪一般继续蔓延,只有十分微弱的光芒从云层间渗透出来。头顶的天空上则是被厚重的乌云所包围,光线没有丝毫增亮的迹象,甚至还变得越来越微弱。

梅里注意到有许多的人们指着天空窃窃私语,每个人的脸色都显得疲倦、哀伤,有些人甚至露出畏惧的神色。他怀着一颗沉重的心,走向国王。刚铎的传令贺刚比他早到,他身边站着另外一个人,穿着和外貌都很接近,只是比较矮胖。当梅里走进帐篷的时候,他正好在和国王说话。

“王上,这是从魔多的方向来的,”他说:“是昨晚日落的时候开始的。从您国境中东谷的山丘中,我看见它慢慢升起,在天空逐渐蔓延,我奔驰了一整夜,同时也眼睁睁地看着它将星辰一颗颗吞食。现在,这恐怖的乌云将黯影山脉和此地之间的大地全都笼罩在黑暗中,而且,它还在不停的增长……战争已经开始了!”

骠骑王沉默地坐着,最后,他终于开口了:“我们终于还是遇上了!”他说:“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壮烈的一场战争,许多事物都将就此消逝。我们不须要再躲藏了,我们会以最短的路全速赶去。立刻开始集合!不能等待任何拖延的部队了。你们在米那斯提力斯的补给品够吗?如果我们要全力赶去,就必须要轻装赶路,只能携带足够我们到达战场的粮食和饮水。”

“我们早已为了这一刻作了准备,战备存粮非常充足。”贺刚回答道。“你们可以尽量减轻负担,以最快的速度赶去!”

“传令下去,伊欧墨,”希优顿说:“骠骑全军出动!”

伊欧墨走了出去,要塞中的号角响起,底下山谷中传来震耳的回应。只是,在梅里的耳中,这些号角声似乎没有昨晚听起来那么的清澈、雄壮。在这沉重的空气中,它们似乎变得十分沉闷,带着一丝不祥的预兆。

骠骑王转向梅里。“梅里雅达克先生,我要参战了,”他说:“不久之后我就要上路了,我解除你的职务,但这并不包括我俩之间的友谊。如果你愿意的话,应该留在这里,你可以服侍代替我治理臣民的伊欧玟。”

“可是,可是,王上,”梅里结巴地说:“我对您献上了我的忠诚和宝剑,希优顿王,我不想要在这样的状况下和您分离。我所有的朋友都已经参战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会抬不起头来的。”

“但是,我们必须要骑高大的快马,”希优顿说:“虽然你的勇气不逊于任何人,但你还是没办法骑乘这样的马匹。”

“那就把我绑在马背上吧,或是让我挂在马蹬或是任何东西上都好,”梅里说:“虽然距离很远,但就算我不能骑,我用跑的也要跑到,就算我把脚跑断也不在乎!”

希优顿笑了。“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可以让你和我一起骑雪鬃,”他说:“但是,至少你可以和我一起前往伊多拉斯,看看黄金宫殿。我会先往那个方向去。至少史戴巴还可以载你:在抵达平原之前,我们的急行军还不会开始。”

伊欧玟站了起来。“来吧,梅里雅达克!”她说:“我带你看看我替你准备的装备。”两人一起走了出去。“这是亚拉冈对我的请求,”伊欧玟在经过帐篷时说道:“你应该有参战的资格。我同意了,并且尽可能照办了。因为,我认为最后你一定会需要这些装备的。”

她领着梅里来到了禁卫军驻扎的地方,一名铁匠递给她一顶小头盔、一具圆盾,以及其他的装备。

“我们没有你可以穿的盔甲,”伊欧玟说:“也没时间特别替你打造一件,不过,我还是想办法弄到了一条强韧的皮裤、皮带和一柄小刀,你已经有了一把宝剑了。”

梅里深深一鞠躬,王女让他仔细打量那个盾牌;这和金雳当初收到的盾牌一样,上面也同样有着白马的徽记。“把这些全收下,”她说:“不要辜负它们!再会了,梅里雅达克先生!不过,或许,将来我们两个还是会有见面的机会。”

骠骑王最后是在一个大厅中,做好了率领所有骠骑往东进发的准备,人们的心情十分沉重,许多人在黑暗中变得退缩,但他们是个坚强的民族,对于王上有无比的忠诚。即使在老弱妇孺居住的地方,也极少听见啜泣或是低语的声音,他们明知自己即将面临末日,却依然沉默地面对它。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骠骑王坐在白马上,在微弱的光线中眺望着远方。虽然头盔下飘扬的头发雪白,但他看来自信而高大,许多人看见他毫不畏惧,都兴起了有为者亦若是之感。

在淙淙的河流旁聚集了五千五百名全副武装的骠骑,其他还有数百名骑着轻装马匹的男子,一声号角响起,骠骑王举起手,骠骑全军就沉默出发了。最前面是骠骑王家族中十二名武勇过人的先锋,然后是骠骑王,右边则是伊欧墨。他已经在要塞中和伊欧玟道别了,这让他十分难过;不过,此时,他将精神全都专注在眼前的漫漫征途上。梅里骑着史戴巴与刚铎的传令跟在后面,在那之后则是另外十二名骠骑王室的成员。他们经过了一长列神情坚毅的人们,但是,当他们几乎走到队伍的终点时,有一道锐利的眼神射向哈比人;那是一位比一般男子都要矮小的年轻人,梅里打量着他,心中边思索着。他注意到对方拥有一对清澈的灰眸,此时,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因为那是一付生亦何欢、慷慨赴死的神情。

他们一路来到了雪界河在岩石间奔流的地方,一路上穿越了下哈洛和上溪两座小村,许多女子哀伤的透过黑暗地门缝往外观看。没有竖琴的伴奏,没有雄壮的歌声,日后传颂无数个世代的洛汗东征就这么开始了。

清晨,自黑暗的登哈洛

塞哲尔之子和领主及将官同时出发:

他来到伊多拉斯,古老的厅堂

笼罩迷雾中的骠骑皇宫;

黄金宫殿在黑暗中失色。

他向子民道别,

离开家园和王座,美丽的故乡,

在光明消退前,这曾是他生活之处。

骠骑王奋勇向前,恐惧紧追不舍,

命运就在前方。忠诚驱策着他,

诺言让他不敢松懈,誓要抵抗邪恶。

希优顿王驰向前。五日五夜不停歇

伊欧子嗣勇征东

穿越佛德、沼境、费理安森林,

六千兵马横越森蓝德,

通过明都陆安山下的蒙登堡,

南国的海王之城

遭敌围困,烈火侵攻。

末日驱赶骠骑,黑暗吞没大地,

骏马与骑士,蹄声传千里

落入沉寂中,歌谣永传颂。

骠骑王的确是在如同黄昏一般的天色中来到伊多拉斯,只是,当时的时间其实已经接近中午了。他只在那里暂停了片刻,让将近百名迟来的骠骑和他们会合。在用过午餐之后,他准备再度出发,同时向他的随扈和蔼地道别。梅里再一次的恳求,希望不要和他分开。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未来的征途并不适合史戴巴,”希优顿说。“梅里雅达克先生,虽然你人小志气高,但是,在我们于刚铎将面临的血战中,你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谁能够未卜先知呢?”梅里回答:“王上,但是,既然你接受我成为您的随扈,为什么又不让我和你并肩作战?我可不愿意在歌谣和传说中,把我描述成总是被人丢在后面的可怜虫!”

“我接受你的效忠是为了你的安全,”希优顿说:“同时也希望你能够服从我的命令。我麾下的骠骑都没办法承载你而又跟上队伍。如果这场战斗是在我的家门口发生,或许你可以名留青史,但这里距离迪耐瑟的王城三百零六哩之遥,不要再跟我争辩了。”

梅里深深一鞠躬,闷闷不乐地转身走开,看着眼前的马队。队伍已经准备好要出发了,人们开始系紧腰带、检查马鞍、安抚马匹。有些人不安地看着逐渐降低的天空,一名骑士悄悄来到哈比人的身边,低语道:“我们的俗谚说,援手往往来自意料之外的地方,”他低语道:“我正准备伸出这样的援手。”梅里抬头一看,发现对方正是他早上所注意到的那名年轻人。“我看得出来,你希望和骠骑同进退。”

“是的,”梅里说。

骑士说:“那么你可以跟我走,我可以载你过去,在离开这附近之前,我可以用斗篷遮住你,而这黑暗会是我们最好的掩护。你最好不要拒绝我的好意,不要多说,只管来就对了!”

“实在太感谢你了!”梅里说:“大人,多谢你的援手,但我还不知道你的大名。”

“喔,是吗?”骑士柔声说:“那就叫我德海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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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当骠骑王出发的时候,哈比人梅里雅达克就坐在德海姆身前。两人胯下高大俊美的温佛拉对这多出的重量并不在乎,因为德海姆比大多数的男子要轻,但他也显得更为结实和敏捷。

众人就这么骑向黑暗,在雪界河汇流入树沐河的树林附近,也就是距离伊多拉斯三十六哩的地方,他们在该地扎营。然后他们紧接着穿越佛德,接下来是沼境,右边则是刚铎边境的巨大橡树林,在他们右边的则是树沐河口的沼泽。在他们不断前进的时候,有关北方战争的流言也跟着传了过来,策马狂奔的人们前来通知东方边境遭到突袭的消息,半兽人趁机攻进了洛汗国境。

“继续!继续前进!”伊欧墨大喊道。“我们现在回头已经太晚了,希望树沐河能够保卫我们的侧翼,我们必须更加快脚步。前进!”

希优顿国王就这么离开了自己的国家,一哩又一哩的朝向目标迈进。骠骑们越过了一座又一座的烽火台:加仑汉、明瑞蒙、伊瑞拉斯、那多,但烽火全都熄灭了,大地全都笼罩在灰色的微光中,眼前的魔影越来越深沉,每个人心中怀抱的希望之火也跟着渐渐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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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一:哈比特拉:根据语言学家的研究,哈比人这个名称是来自于洛汗语的哈比特兰(Hobytlan),亦即是“住洞者”。在此,该名男子用的是洛汗语称呼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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