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们看到的不过是这一幕的一半。

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万万没有料到会发生此等事,她站在那儿呆若木鸡,过了一分钟,也许还不到一分钟,她竭力地想弄明白却怎么也无法明白,女儿到底说的是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是这样?过了一分钟,也许还不到一分钟……她猛地抖擞起了精神,破口大骂起来,可是女儿已经坐上马车往涅瓦大街去了。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朝那个方向跑了几步,她得要辆车,于是又奔向人行道:“马车!”--“您上哪儿,太太?”她叫车上哪儿?她刚才听见女儿说“到商队街”,但女儿又往左边拐,朝着涅瓦大街去了。她到底叫车上哪儿呢?“去追那坏蛋!”“去追,太太?您说清楚点儿,上哪儿?不讲好价钱怎么去,去到哪儿也不知道。”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怒不可遏,竟然骂起车夫来了。“你喝醉了,太太,我看出来了。”车夫说完就走开了。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还追着他骂了一通,然后去叫别的马车,她四面乱窜,跑几步停下来,挥动着两手,总算是又在柱廊下面站住了脚,在那里捶胸顿足,暴跳如雷。而这时她的四周已经有四五个小伙子围上来了,他们是在客商市场的圆柱附近卖杂货的。小伙子们欣赏着她,交头接耳议论着,话语之间流露出几分不恭。他们对她讲了些颇为俏皮的恭维话,倒也不乏善意的忠告:“真行,太太,才这晌就喝醉啦,好样的太太!”--“太太呀太太,买我五个柠檬吧,柠檬解酒最好啦,我便宜卖给你!”--“太太呀太太,别听他的,吃柠檬也没用,还是再喝几杯,用酒解酒吧!”--“太太呀太太,你骂得好凶,我们来打赌,看谁骂过谁!”在讲话的人当中,离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最近的是一个十七岁左右的小伙子,他向她吐了吐舌头,态度还不算太失礼。而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自己却忘乎所以了,揪他的耳朵,把他的帽子也打飞了,顺手又抓住了他的头发。这使得其余几个讲话的人别提多高兴了。“真行,太太,撂倒他,太太!”有的人却说:“费季卡,你倒还手啊!”但是大多数讲话的人都坚定地站在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一边:“费季卡要打过这位太太还差得远呢!撂倒他,太太,撂倒费季卡,对他这个坏蛋就该这样。”这时候除了那些讲话的人,还涌过来一大堆看热闹的:马车夫啦,小铺掌柜啦,过路的行人啦。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仿佛刚刚清醒过来,用了一个习惯性的动作,抓住费手卡的头,把他推操出老远,自己却穿过马路,迈着大步走了。那几个讲话的小伙子给她大声地叫好,喝彩声伴随她远去了。

当她过了贵族子弟军官学校的大门,才发觉自己是在往家走,她叫了辆马车,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来开门的是费佳,她在家门口就把他打了一顿,然后朝食橱奔了过去,玛特辽娜听见吵嚷声,探了个头看看,也遭她一顿打。她又冲向食橱,再奔往韦罗奇卡房中,过了一会还是跑回到食橱跟前,接着重又冲进韦罗奇卡的房间,在那儿停留了老半天。随后她在几间屋子里来回地走动,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但是已经没人可打了:费佳跑到脏兮兮的楼梯上,玛特辽娜从韦罗奇卡房间的门缝往里偷看,发现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正要起身过来,也慌慌忙忙地跑掉了,她没回厨房,径直钻到了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卧室的床底下,躲了起来,直到听见一声温和的呼唤,方知是平安无事了。

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在几间空荡荡的房子里来回走着,骂声、喊声不断,到底闹腾了多久,玛特辽娜无法确定。不过时间一定不会太短,因为巴威尔·康斯坦丁内奇都已经下班回来了。连他也经历了那一番,身心无一处幸免。可凡事都得有个了结,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终于召唤道:“玛特辽娜,开饭!”玛特辽娜知道暴风雨已过,才从床底下爬出来开饭。

吃午饭的时候,玛丽惭阿列克谢夫娜果然不再骂人了,只是吼叫了几嗓子,她已没有任何进攻的动机,只不过自己随便发发狠而已。饭后她要想躺,没躺下,却坐下,独自待在那儿,沉默一阵,抱怨几声,后来她也不再抱怨了,一直沉默不语,终于喊了一声;

“玛特辽娜,叫醒老爷,把他给我叫来。”

正在待命的玛特辽娜既不敢上酒店,也不敢去别处,立即就执行了命令。巴威尔·康斯坦丁内奇也是随叫随到。

“上女房东那儿去一趟,就说女儿是按照你的意愿嫁给那魔鬼的。你说:我反对过我老婆。你说:为了让您高兴,我才这么办的,因为我看到,您不愿意让您家的少爷娶我家的姑娘。你说,这都是我老婆的过错,我是服从您的旨意的。你说,是我亲自把他俩撮合到一块的。明白了吗?”

“明白了,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你这样处理很精明。”

“好,去吧!就是碰上她吃饭,你也照样叫她出来,让她离开一下饭桌。现在趁她还不知道内情。”

巴威尔·康斯坦丁内奇义正辞严,讲的话语简直掷地有声,即使他不具备极富说服力、令人叹为观止的演说才能,女房东也会相信他。何况巴威尔·康斯坦丁内奇的口才又是富有如此强大的说服力,即使他拿不出明显的证据,来证明他一贯反对他的妻子,并且为了不致让米哈伊尔·伊凡内奇结一门不体面的亲事而有意撮合韦罗奇卡与洛普霍夫结婚,那么女房东也会原谅他的。“他们到底怎么能结婚呢?”巴威尔·康斯坦丁内奇说他没有吝惜陪嫁,他给了洛普霍夫五千现金,结婚和购买日用品的费用也都是由他出的。他说他还为他们传递情书,他们约会的地点在他的同事菲兰捷夫科长家,科长是“有妻室的人。夫人,别看我是个渺小的人物,可把女儿的贞操,夫人,视为至宝,他们约会都有我在场。我们本不富裕,哪有闲钱给小孩子请家教,可是为了给他个事由来我家,夫人……”巴威尔·康斯坦丁内奇用最恶毒的贬词来揭穿妻子的不良居心。

怎么能不信任、不谅解巴威尔·康斯坦丁内奇呢?而主要的是他给她带来了巨大的、意外的惊喜!喜悦使人心肠变软。女房东开始发表她的赦罪演说,不厌其烦地述说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的种种卑劣的思想和行径,起初她要求巴威尔·康斯坦丁内奇把妻子从家中赶走,但是他一再央求她,况且她自己说这话的时候也主要是为了显显威风,其实并未当真,所以最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巴威尔·康斯坦丁内奇继续留任做管理人,临街的一套房子得收回,他搬到后院去住,不至于在前院。女房东眼光所及之处有他妻子的身影出现,而且她必须从离女房东窗口远的那个院门出人;每月二十卢布的额外津贴中有十五卢布被取消,留下的五卢布算是对管理人能尽心尽力执行女房东旨意的奖赏,同时也作为他女儿结婚费用的贴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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