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自以为富于幽默感。他和多丽谈话后的那个星期天晚上,朱莉娅正在梳妆,他踱进她房里。他们准备提早吃了晚饭出去看电影。

“今晚除查尔斯之外还有谁?”他问她。

“我找不到另外一个女的。我叫了汤姆。”

“好!我正想见到他。”

他想到肚子里藏着的笑话,哑然失笑。朱莉娅盼望着那个夜晚。在电影院里,她要安排得让汤姆坐在她旁边,使她在和另一边的查尔斯悄悄闲聊的时候,他可以握着她的手。亲爱的查尔斯,多蒙他那么长久、那么一往情深地爱慕她,特意对他格外亲切的。

查尔斯和汤姆一同到达。汤姆首次穿着他的新的晚礼服,他和朱莉娅暗暗交换了个小小的眼色,他是表示满意,她是表示问候。

“喂,小伙子,”迈克尔搓握手,兴高采烈地说,“你知道我听见人家说你什么吗?我听说你在败坏我妻子的名声。”

汤姆对他吃惊地一望,脸涨得通红。脸红的习惯使他苦透了,可他怎么也摆脱不掉。

“噢,我亲爱的,”朱莉娅嘻嘻哈哈地大声说,“多么美妙啊!我一辈子都在竭力寻找一个什么人来败坏我的名声呢。谁告诉你的,迈克尔?”

“一只小鸟①,”他调皮地说。

①英语口语中有“Alittlebirdtoldme”的说法,直译为“一只小鸟告诉我”。意谓“有人私下告诉我”或“我听说”。

“哎,汤姆,要是迈克尔跟我离婚的话,你必须跟我结婚,你知道。”

查尔斯眯着他温文而颇忧郁的眼睛笑笑。

“你做了些什么呀,汤姆?”他问。

这年轻人明显的窘态使查尔斯觉得有趣,同时心情沉重,而迈克尔则觉得有趣得叫了起来。朱莉娅虽然似乎同他们一样觉得有趣,却保持警觉,小心谨慎。

“嗯,看来在朱莉娅原该在床上安睡的时候,这小子带她去逛夜总会了。”

朱莉娅喜形于色。

“我们还是否认呢,还是厚着脸皮说是的,汤姆?”

“好吧,我来告诉你们我对那只小鸟说了什么,”迈克尔插进来说。“我对她说,既然朱莉娅不要我陪她同去夜总会……。”

朱莉娅不再听他说下去。多丽,她想;奇怪的是她头脑里正好就用着迈克尔两天前所用的字眼①来形容她。仆人来通知晚餐已经准备就绪,他们的妙语如珠的谈话便转到了其他话题上去。朱莉娅虽然眉飞色舞地参加着谈话,似乎全神贯注地敷衍着她的客人,甚至表示津津有味地倾听着已经听过二十追的迈克尔的有关戏剧界的故事,可是暗地里却跟多丽进行着热烈的交谈。她对多丽直言不讳地说出了她对她的看法②,多丽在她面前胆战心惊。

①指“愚蠢的老母狗”,见上一章末。

②下面这段话是她在想象中对多丽说的。

“你这老母牛,”她对她说。“你胆敢干涉我的私事?不,你别开口。不要为自己辩解。你对迈克尔说了些什么,我全都知道。这是不可原谅的。我原把你当作我的朋友。我总以为我尽可以信赖你。好,这一来可全都完了。我永远不会再跟你说话了。永远不会。永远不会。你以为我希罕你那些具钱吗?哼,你不用说你并不是存心的。要不是靠了我,你能有什么名堂,我倒想知道。你得到的那点儿名气,你在这世界上仅有的重要性,就是你幸而认识了我才能得到的。是谁使你这些年来举办的聚会都受人欢迎的呢?难道你以为人们是来看你的吗?他们是来看我的。永远不会再这样了。永远不会。”

这事实上是独白而不是交谈。

后来,在电影院里,她按照她的意图坐在汤姆旁边,握住了他的手,但她觉得他似乎反应异常冷淡。那只手好比一片鱼翅。她猜想他正忐忑不安地啄磨着迈克尔说的话。她巴不得能有机会和他说几句话,以便叫他不用担心。归根结底,没有人能比她更巧妙地把这局面若无其事地应付过去。若无其事;就是这么着。

她想,不知道多雨对迈克尔究竟是怎么说的。她最好弄弄清楚。问迈克尔可不行,那将显得她似乎太郑重其事;她必须从多丽本人嘴里探听出来。应当以不跟她吵架为上策。朱莉娅想到她将怎样跟多雨打交道的场面,不禁微笑了。她将做得极其温柔,她将哄她把实情和盘托出,而丝毫不让她觉察自己正怒火中烧。

很奇怪,怎么她想到人们在议论她时,背脊上会感到一阵冷颤。说到底,如果她都不能够随心所欲的话,还有谁能够呢?她的私生活别人管不着。然而她还是不能否认,如果人家都在背后笑她,那也不大妙。她想,不知道倘若迈克尔发现了真相会怎么样。他不大可能跟她离了婚再继续替她做经理。要是他有点头脑,他就该闭上眼睛。但是迈克尔有些地方很滑稽;他不时会神气活现,摆出他上校的架子。他很可能突然说,天杀的,他必须一举一动都像个绅士。男人就是那样愚蠢;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不会逞一时之火而反害自己的①。当然这对她并没有什么真正重大关系。她可以去美国演出一年,直到丑闻平息下去,然后另找一个什么人共同经营。不过这也够麻烦的。

①原文为英文习语,cutoffhisnosetospitehisface,直译为“割掉鼻子而毁损自己的面容”,来自法语Secouperlenezpourfairedepitasonvisage。

再说,还得考虑到罗杰;他会有所感受,这可怜的小乖乖;他将感到羞辱,那很自然;闭上眼睛不去面对现实是不行的,在她这年龄为了一个二十三岁的毛头小伙子而离婚,将被人视为十足的蠢货。当然她不会蠢到去跟汤姆结婚。查尔斯会娶地吗?她转过头去,在半明半暗中瞧着他的高贵的侧影。他多少年来一直如痴若狂地迷恋着她;他正是女人能用一个小手指任意摆布的那些骑土气概的白痴中的一个;或许他并不介意在离婚诉讼中代替汤姆作共同被告①。那将是个很好的解决办法。当上查尔斯·泰默利的夫人。这听来很不错。

①即作为离婚诉讼中破坏家庭的第三者。

也许她确实曾经太轻率了些。她到汤姆那套房间去时,总是十分谨慎小心的,不过可能有个马厩里的汽车夫看见她走出走进,于是胡思乱想起来。那种人头脑多肮脏啊。至于夜总会呢,她巴不得和汤姆到没有人会看到他们的冷僻些的小地方去,可是他不喜欢。他喜欢人多,他想看到时髦人物,并且让人家看到。他喜欢拿她出风头。

“真该死,”她心里想。“真该死。真该死。”

朱莉娅在电影院里的那个夜晚,并没有像她预期的那样有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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