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贝跟着领路人.两人相距约十来步,一直走到斜坡的半道上。那儿,有一幢漂亮的宅邸,走在前面的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一扇小门,很清楚,这扇小门是供宅邸的主人在进出时可以避过下人的耳目而开的。

他让门半开着,其用意显然是邀请他的旅伴也跟着进屋。吉尔贝跨进屋子,把门轻轻带上。门悄然无声地在铰链上移动一下,随即就关上了,连锁舌落锁的声音也听不见。这样一把锁,一定会受到加曼师傅的赞赏的。

吉尔贝进了屋,发现自己站在一条走廊里,这条走廊的两边墙上一人高的地方者镶成着浇铸成的青铜护壁板,这样好让人们观赏墙上精美的画面,吉贝蒂就是在这样的护壁板上把佛罗伦萨圣洗堂的大门装点得千姿百态的。

吉尔贝的脚一踏进屋,就陷入柔软的土耳其地毯中。左边,有一扇开着的门。

吉尔贝想,这屋里的门也是故意开着的;他进入一间挂着印度织锦缎的客厅,客厅中的家具也是用同样的料子装饰的。一只中国人喜爱的那种描绘或刺绣出来的奇异大鸟,张开着金蓝两色的大翅膀,盖住了天花板。大鸟的双爪间悬挂着一盏巧夺天工的杖形大烛台,烛台上呈现出一束束花团绵簇的百合花,作为客厅的照明。

客厅里仅有一幅装饰画,与壁炉上面的镜子相对称。那是拉斐尔的一幅《圣母像》。

吉尔贝在出神地欣赏这幅杰作时,忽然听见,或者确切地说,感觉到他身后的一扇门开了。他转过身去,原来是卡格里奥斯特罗,他正从梳洗间里走出来。

只有那么片刻工夫,他已经把手上和脸上的污迹都洗干净了,把乌黑的头发梳理得很有贵族丰采,并更换了全部服装。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那个双手油污、头发竖起,鞋上沾满泥浆,下身穿一条粗天鹅绒裤子,上身穿一件粗布衬衫的工人了。

这就是我们曾经两次向读者介绍过的那位风度翩翩的爵爷,一次在《约瑟夫·巴尔萨摩》中,一次在《王后的项链》中。

他那一身绣满了花饰的服装,那双闪烁着大大小小钻石的手,与吉尔贝那一身黑不溜秋的衣衫、戴的一只华盛顿送的、朴素无华的金戒指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卡格里奥斯特罗满面春风,张开双臂走过来。

吉尔贝迎上前去。

“亲爱的大师!”吉尔贝叫了一声。

“噢!且慢,”卡格里奥斯特罗笑着说,“亲爱的吉尔贝,自从我们分手以来,您各方面都有很大的进步,特别在哲学方面,所以今天,应该说,您是大师,而我,勉勉强强只够资格当个学徒。”

“谢谢您的夸奖,”吉尔贝说,“可就算我有了这些长进,您又怎么知道的呢?我们已经有八年没见面了。”

“亲爱的医生,尽管没有跟您见面,您以为像您这样的人,不见面就可以忘记了吗?不错,我们俩已经有整整八年没见面了,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这八年来,您每天做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噢!真有这样的事!”

“您还不相信我的千里眼吗?”

“您知道,我是数学家。”

“也就是说,您不轻信……那好吧,让我们来看看,您头一回来法国,是因为家里的事;您的家事与我无关,因而……”

“噢!不,亲爱的大师,您说好啦,”吉尔贝以为卡格里奥斯特罗不便直言,因此这样说。

“那一次您到法国来,是因为您的儿子塞巴斯蒂安的教育问题,您准备把他送到离开巴黎十八或二十里路的一个小城镇去寄读,同时还准备跟您的承租人解决一些问题,您把这个善良的承租人留在巴黎,这可是完全违背他的心愿的,因为他有一千条理由应该和他的妻子在一起。”

“真是的,我的大师,您实在太神了!”

“噢!请等一等……您第二次来法国,也像某些人那样是出于政治原因,您写了一些小册子寄给国王路易十六,此外,您还有点老年人脾气,您认为获得陛下的赞赏要比我的先辈对您在教育方面的称颂更值得您骄傲,比如说,让·雅克·卢梭,我觉得如果他活到今天的话,一定比任何一位国王都伟大。您想知道路易十四、亨利第四和圣路易的后代对吉尔贝医生有些什么看法,不幸的是有件小事您没有想到,这导致有朝一日,当我的船在亚速尔群岛停泊时.发现您浑身是血,胸部被枪弹打穿,躺在洞穴里。我说的那件小事是有关安德列·德·塔韦尔内小姐的,后来她成为夏尔尼伯爵夫人。她认为能侍候王后是无比光荣的。如今,王后对这位夏尔尼伯爵的妻子已经百依百顺,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她为了您特向王后请求过要一封有国王封印的信,王后给她了,而您,是在从勒阿弗尔到巴黎的那段路上被捕的,后来被送往巴士底狱。亲爱的医生,要不是后来巴士底狱被平民百姓一举攻陷,您至今仍然囚禁在那里。亲爱的吉尔贝,像您这样一个赤胆忠心的保王主义者,您拥护国王,您是他的医生。昨天,不,是今天早上,您急匆匆地去叫醒那个睡着了的好人拉法埃特,对王族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刚才您看见我的那会儿,王后―附带说一句.亲爱的吉尔贝,那个对您十分厌恶的王后正在危急之中,您为了她的安全,准备舍身保卫……我说的这些究竟对不对?噢,我还忘了一件不太重要的事,那就是您曾经当着国王的面.施行了一次催眠术,从一个名叫帕德卢的人手中把首饰箱取回来。我还忘记或记错了什么吗?如果有的话我愿意当众认罪。”

吉尔贝站在这个非凡的人跟前,感到十分吃惊,这个人懂得怎样使自己做的事取得应有的效果,使听他讲话的人不得不认为他像天主一样,具有洞察人心的本领,以及某种大至环抱天地宇宙,小至触及细枝末节的天赋。

“是啊,的确是这祥,您永远是神奇非凡的大法师,大巫师卡格里奥斯特罗!”他说。

卡格里奥斯特罗得意地笑了。显然他感到很自负,因为他已经使吉尔贝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钦佩的神情。

吉尔贝接下去说:

“现在,亲爱的大师,不用说,我爱护您的程度也不下于您爱护我,正如您要打听我在哪里一样,我也迫切想知道自从我们分手以后您在什么地方施展您的才华,行使您的权力?恕我冒昧,不知您是否愿意告诉我?”

卡格里奥斯特罗淡淡一笑。

“噢!我吗?”他说,“我和您一样,拜见了几位国王,可以说,我已拜见了好几位国王,只是和您的目的不同而已。您接近国王是为了支持他们,而我,我靠近国王是为了推翻他们,您准备让国王实行立宪政体,但您没能做到,而我,我要让那些皇帝,那些国王甚至王太子变得达观明理,这一点我可是成功了。”

“噢!是真的吗?”吉尔贝露出怀疑的神情打断了对方的话。“千真万确!君王们受到了崇高的、蔑视天主的新梅赞塞式的人物伏尔泰、阿朗贝、狄德罗等的熏陶,比如说我们不幸失去了的那位亲爱的弗雷德里克国王就是一个例子。不过,您也知道,除了我和圣热尔曼伯爵那些不会死的人之外,人都是要死的。亲爱的吉尔贝,不论王后漂亮不漂亮,能否招募那些彼此争斗不息的士兵,那些比博尼法斯第八、克莱芒第八和博吉阿家族还要激烈地试图推翻王权的君主可从来也没有打算推翻教会。因而,首先要提到的是我们有约瑟夫第二这样一个皇帝,他是我们最敬爱的王后的哥哥,这个皇帝封闭了四分之三的隐修院,他又侵吞了教会的产业,把修士从他们那些小房间里赶出来,甚至连加尔默罗会的修女也不放过。他还寄了一些画给他的妹妹玛丽一安托瓦内特,上面画的是不戴修女帽、穿着流行时装的修女和一些还了俗的、正在卷发的僧侣。还有那位丹麦国王,他逐渐变成了他的医生斯特吕塞的刽子手,后者是位早熟的哲学家,十七岁时就曾说过:‘是伏尔泰先生创造了人类,是他教我怎样思考。’还有叶卡特琳娜女皇,她在哲学方面大步前进,很有成就,不用说,她瓜分了整个波兰;伏尔泰对她有过这样的描绘:‘狄德罗、阿朗贝和我本人将为您建立祭坛。’还有瑞典女王,另外,还有帝国和全德国的许许多多亲王。”

“亲爱的大师,眼下您要做的,恐怕就只剩下去劝说教皇改宗这件事了,我想,对您来说世界上没有办不到的事,希望您成功。”

“噢!说到这家伙嘛,可就难啦!我是从他的利爪中逃出来的;六个月之前,我被关在圣昂热城堡,正如您三个月前被关在巴士底狱那样。”

“罗马的百姓是不是也把圣昂热城堡攻陷了,就像圣安托万郊区的百姓攻陷巴士底狱那样?”

“不,亲爱的医生,那时候还没有百姓哩……噢!不过请您放心,这种事总有一天会碰到的,罗马教廷也会有它的十月五日至六日,因此,从这点来看,凡尔赛和梵蒂冈是手拉手的。”

“我以为一旦被关进圣昂热城堡,就再也出不来了……”

“没有的事!那么邦纳尼托·瑟里尼又怎么解释?”

“难道您也能像他那样插上翅膀,像个新伊卡洛斯那样飞过台伯河不成?”

“那倒也很难办到,因为我关的地方是按照新的规格严加防范的,是间又深又暗的单人囚室。”

“可您还是逃出来了?”

“是呀,您看,我现在不就站在您面前。”

“您是不是靠金钱的威力,买通了监狱的看守?”

“我真倒楣,我碰上了一个不受贿的狱卒。”

“噢!真有不受贿的狱卒吗?”

“是呀!幸亏,他不是个永远不死的人:事有凑巧,这个比我更虔诚的信徒,在第三次拒绝放我走的下一天就被天主召去!。”

“他是突然死去的吗?”

“是呀。”

“噢!”

“这样,就又得换个新的看守,于是就换了一个。”

“这个新看守不会是个不受贿的吧?”

“这个人嘛,在他上任后的头一天,给我送晚餐时,就这样叮嘱我:‘好好吃吧,长点力气,今晚我们得赶长路。’老天在上!这个老实人没说假话。就在当天夜里,我们两个人赶了一百里路,每人累垮了三匹马。”

“那么,当局对你们的逃跑怎么交代呢?”

“没什么交代。他们把那个还来不及埋葬的监狱看守穿上我丢下的衣服,对准他的脸上打了一枪,把手枪扔在他身旁,佯称我不知怎么弄到了一支枪,把自己的脑袋打开了花;他们又弄来了我的死亡证,让监狱看守顶替我的姓名,就这样给埋葬了。您看,亲爱的吉尔贝,这样一来,我就名正言顺地死了。要是我说我还活着,他们一定会拿出我的死亡证摆在我面前,证明我确实已不在人世间了,不过没有这个必要,因为目前我正需要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就像著名的德利尔修道院院长说的那样,我跳进地狱深处,换个名字又出现在人间。”

“那么,告诉我现在您叫什么名字,免得我泄露了您的真名。”

“我嘛,我叫藏诺纳男爵,是热那亚的银行家,经营王公贵族们的证券贴现业务,我经营的全是些值钱的证券,您说是不是?像罗昂红衣主教拥有的那种。不过,幸运的是,我放款并不是为了牟利……噢!我倒忘了.顺便问一声,亲爱的吉尔贝,您是否需要钱?您很清楚,我的良心和我的钱袋今天像以往一样时刻都准备为您效劳。”

“谢谢。”

“噢!也许您怕我为难?莫非是您看见我穿了一身工人服装?咳!请您别担这份心,我是化了装的,您也知道,我对人生的看法一向是:‘那是一个漫长的狂欢节,在这个狂欢节上,人们或多或少都戴着一副假面具。’这样吧.亲爱的吉尔贝,不管怎样,什么时候您需要钱,您可知道?在这张写字台中有我的一个专用银箱。我的大银箱放在巴黎马拉区圣克卢德街,如果您需要钱,不论我在不在,您尽可以自己来拿,我来教您怎样打开这扇小门,您只要推动小弹簧,您看,就这样推一下,随后,您就一定能在这儿找到一百万。”

卡格里奥斯特罗推了推弹簧,写字台前面的桌罩就自动落下,一堆金子,还有好几沓银票立刻呈现在眼前。

“您真是个非凡的人!”吉尔贝挂着微笑说,“可是您也知道,我每年有二万利弗尔的收入,可以说比国王还富有。我说,您现在在巴黎,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我,您指的是‘项链事件’吗?得了吧,他们不敢把我怎样!从目前这些人的情绪来看,我只消说一个字就足以煽起一场骚动,您忘了我多少还是那些深受民众欢迎的人的朋友,比如说德·拉法埃特、内克尔先生、米拉波伯爵,还有您。”

“那么,您到巴黎来干什么?”

“谁知道!说不定就像您在美国做的那样,建立一个共和政体。”

吉尔贝摇了摇头。

“法国本身压根儿就没有要建立共和政体的想法,”他说。

“我们建立一个不就成了。”

“国王不会答应的。”

“有这种可能。”

“贵族会拿起武器来反对。”

“大概会这样。”

“那么,您打算怎么办呢?”

“那么,我们就不建立共和政体,我们发动一场革命。”

吉尔贝耷拉着脑袋。

“如果我们真能达到目的,约瑟夫,那会很可怕的!”他说。

“可怕,不错,如果我们一路上遇到的全是像您这样坚强有力的人的话,吉尔贝。”

“我的朋友,我不能算有力,我只不过是个正直的人,仅此而已,”吉尔贝说。

“唉!那就更糟;这也正是我想来说服您的原因,吉尔贝。”

“我深信不疑。”

“我说,您是不是反对我们的事业?”

“不如说,至少,我会在半路上设置障碍。”

“您疯啦,吉尔贝,您不懂得法国的使命:法国是世界的头脑,要让法国自己思考,自己无拘无束地思考,以便世界按照法国的意思去行动,而且是无拘无束的。吉尔贝,您可知道是谁攻陷巴士底狱的?''

“是老百姓。”

“您不明白我的意思,您颠倒了因果关系。我的朋友,五百年来,一向是伯爵、王爷、亲王等被囚禁在巴士底狱。一天,一个头脑不清的国王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说是要把思想关起来,但思想是关不住的,它需要空间,需要广度,是无止境的!思想使巴士底狱爆裂开来,老百姓才从打开的缺口冲进去。”

“一点不错,”吉尔贝喃喃地说。

“您可记得,一七六四年三月二日,也就是说差不多在二十六年以前,伏尔泰写给德·肖弗兰先生的那封信?”

“请您说给我听听。”

“伏尔泰是这样写的:

正如我看到的那样,革命的种子一经播种.就必然会开花结果,尽管我不能有幸见到这一天。法国人做什么事情都落在后面,但他们终究能达到目的。光明在渐渐扩散,总有一天会光芒万丈,迎来一场大轰动。

年轻人的确幸福,他们将看到各种绚烂多彩的景色!”

“嗨,我说,您对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情有什么想法?”

“简直可怕!”

“对您看到的场面有什么想法?”

“令人震惊!”

“喏,您听我说,吉尔贝,这还只是刚刚开始。”

“您是个预言灾祸的人!”

“您听我说,前三天,我跟一个很有名的医生,一个慈善家在一起,您可知道,这一阵他在忙些什么吗?''

“我想,他在研究某种能医不治之症的灵丹妙药,不知我猜得可对?''

“说得也是,不过这个医生研究的是如何使人死而不是如何使人活。”

“这话怎么讲?”

“我的意思是,他除了会说一些俏皮话之外,还认为人世间本来就有鼠疫、霍乱、黄热病、天花、暴发性中风等五百多种常见的致命病症,另外还有一千到一千二百种受到精心治疗就会导致死亡的病!我想说的是,我们有枪、炮、刀、剑、匕首、水刑、火刑、绞刑、轮刑,还可以把人从高楼上抛下来!可这个医生认为导致人们丧命的刑具还不够多,尽管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只有一条途径,因而,他发明了一架非常精巧的机器,毫无疑问,他把这项发明归功于国民,也就是说,在一个钟头不到的时间内,可以处死五十、六十,甚至八十个人!亲爱的吉尔贝,您是否相信,一位像吉约坦博士那样出类拔萃、那样充满仁爱的慈善家,竟专心研究这样一架机器,这还不能说明人们感到需要这样一架机器吗?更何况,就我所知,这种机器也并非什么新东西,只不过它早被人们遗忘了,我有证明,那是在塔韦尔内男爵家里,噢。对了,我的天!您应该记得,因为,您也在场,当时,您的眼睛老是盯着一个名叫尼科尔的小姑娘看。我还有一个证明,就是那一天,王后碰巧也在场。当时她还只是王妃,或者确切地说还没有当上王妃,我还可以证明,当时我让她透过一只长颈大肚玻璃瓶看这架机器,她一看就吓得惊呼起来,当场昏了过去。喏,亲爱的,我说,那时的机器还没有成形,如果您想看它是怎样操作的,等试验好了时,我会通知您的,而您,除非缺乏理智,视而不见,否则,您会意识到天主的意旨,天主考虑到有那么一天,如果仍然沿用我们知道的那种陈旧办法,刽子手会忙不过来的,因而,天主发明一种新方式让刽子手摆脱困境。”

“伯爵,我的伯爵,您在美洲时过的日子似乎好受些。”

“确实是这样!当时我处在一个崛起的民族中间,而眼前,我生活在一个没落的社会里,在我们这个古老的世界上,一切都在走向坟墓,贵族阶级是这样,君主政体也是这样,而这个坟墓又是个深渊。”

“噢!亲爱的伯爵,我想贵族阶级是在走向坟墓,自从著名的八月四日那晚上开始,它已走上了自取灭亡的道路。还是让我们拯救君主政体吧,它才是我们国家的帕拉斯女神。”

“噢!我亲爱的吉尔贝,你的话真是豪言壮语!帕拉斯女神能救得了特洛伊城吗?您想拯救君主政体?您认为靠这样一位国王来拯救君主政体是一件容易的事吗?”

“可是,不管怎样,他总还是一个伟大家族的后裔呀。”

“不错,由一个伟大的鹰族演变成平庸的鹦鹉族。亲爱的吉尔贝,得有像您这样的空想家才能拯救君主政体。再说国王本人也要作出努力。让我来看看,凭良心说,您见过路易十六,而且经常见到他,您可不是个只看人的外表而不去细加研究的人,所以,请您坦率地告诉我.君主政体即便能够生存,能由这样一位国王作它的代表吗?难道他是您心目中手执权杖的君主吗?您以为查理大帝,圣路易,菲利浦·奥古斯都,弗朗索瓦一世,亨利第四或路易十四也都是两腮松弛、嘴唇下垂、目光迟钝、优柔寡断、毫无主见的人吗?不,他们才不哩,这些身披王袍的人都是沉着果断,气度超群,精力充沛的人,他们没有因为在同一个血缘关系上的遗传而变成低能儿。鼠目寸光的人常常忽视最根本的医学概念。为保待动物乃至植物的生气蓬勃,青春长在,大自然本身就制定出一整套种族交错和世系混合的规律,例如园艺上对植物的嫁接,是保持品种优良和美好的原则,因而,在人类学上,近亲通婚是人种衰落的根源,世世代代在同一血缘上繁衍,人的体质必然遭受损害,变得凋萎、退化。相反,注入新的成分,它就会活跃,充满生命力,会欣欣向荣。你也看见,多少英雄创建了自己的家族,多少懦夫又使自己的家庭归于灭绝。请看,亨利第三是瓦罗亚的最后一代;加斯东是美第奇的最后一代;红衣主教约克是斯图亚特王朝的最后一代,查理六世是哈布斯堡的最后一代国王!促使种族退化的首要原因是亲族联姻,从我们上面提到的那些家族中都能觉察到这一点,而在波旁王朝中尤为突出。因而,我们从路易十五上溯到亨利第四和玛丽·德·美第奇,他们是路易十五的高祖父和高祖母,也比他长五代;同样,上溯到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和西班牙的菲利浦三世,那么,菲利浦三世是路易十五的曾祖父,比他长三代,而奥地利的玛格丽特是他的曾祖母,也比他长三代。我没有更好的推算方法,这样推算的结果是:路易十五的三十二个高祖父和高祖母中,就有六个属于波旁家族,五个属于美第奇家族,十一个属于奥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三个属于萨伏家族,三个属于斯图阿特家族,还有一个丹麦公主。我说,即便您让世界上最优良的纯种狗或纯种马去接受这种交配方式,那么到第四代上,您就会得到一只劣种小狗或劣种小马。我们都只是人,鬼知道我们该怎样避免发生这一情况!医生,您是数学家您对我的推算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说,亲爱的魔术家,”吉尔贝一边站起身来去拿他的帽子一边说,“您的推算令我想起我的职责是应该与国王在一起。”吉尔贝朝门口迈了几步。

卡格里奥斯特罗上前拦住他。

“吉尔贝,您听着,”他说,“您也知道,我是爱护您的,您知道,如果可以让您免遭痛苦,我宁可面临一千种苦难……那么,请您相信我……我有个忠告……”

“什么忠告?”

“让国王陛下出走,让他离开法国……现在时间还来得及!一在三个月之内,也许可以延长到六个月,等到一年后可就太晚啦。”

“伯爵,”吉尔贝说,“您会因为一个士兵留在岗位上有危险,就劝说他离开吗?”

“如果这个士兵陷入这样一种困境:他已被重兵包围,被困在里面,而且已被解除了武装,自己无法进行自卫的话,尤其重要的是因为他的关系而连累五十万人的生命的话……是啊,在这种情况下,我要劝他离开……您,吉尔贝,您应该……照这样的话去禀告陛下……陛下会听您的话的,否则,就太晚了,……别等到明天,您今天就去告诉他,别等到今天晚上,您过一小时就去告诉他吧!”

“伯爵,您知道,我是个宿命论者。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我对国王陛下施加影响,他就会留在法国,而我,当然和陛下在一起。再见啦,伯爵,我们将会在争斗中再见,说不定我们还会肩并肩地长眠在沙场上哩。”

“快别这样说,”卡格里奥斯特罗嘀咕着,“看来,人不管怎样聪明,还是逃脱不了厄运的摆布……我到处找您,就为了告诉您这番话,您也知道了……正如卡桑德拉的预言那样——看来,我的话不起作用……再见吧!”

“伯爵,”吉尔贝走到客厅门边时停下来盯着卡格里奥斯特罗问,“您能否在这里告诉我,像您当年在美洲时说的那样,让我确信您是能从人的脸上看出吉凶的?”

“当然可以,吉尔贝,”卡格里奥斯特罗说,“就像看天上的星星沿着轨道运行一样,然而,普通人以为星座是静止不动或者随意飘游的。”

“您听……有人在敲门……”

“不错。”

“请您告诉我,敲门的这个人的命运是怎样的?不管他是谁,告诉我他会怎样死,什么时候死。”

“好,我会告诉您,快去开门,”卡格里奥斯特罗说。吉尔贝向我们提到过的那条走廊的一端走去,尽管他低声自言自语,说相信卡格里奥斯特罗的胡说八道是十分荒唐的,但是他的心还是怦怦直跳,难以抑制。

门打开了。

一个气宇轩昂、体格魁梧、眉眼间流露出坚强意志的人出现在门边,他迅速看了吉尔贝一眼,吉尔贝不禁微微一震。

“侯爵,您好,”卡格里奥斯特罗向他致意。

“男爵,您好,”这个人回礼。

卡格里奥斯特罗看到新来者的眼光落在吉尔贝身上。“侯爵,”他说,“这位是吉尔贝医生,我的朋友……亲爱的吉尔贝,让我来给您介绍一下,法弗拉斯侯爵先生,他是我的一个主顾。”

两个人互相鞠躬施礼。

然后,他对新来者说:

“侯爵先生,”卡格里奥斯特罗接着说,“请到客厅去等我,一会,过五秒钟,我就来听从您吩咐。”

侯爵在经过两个人面前时,又鞠了一躬,然后就离开了。

“怎么样?”吉尔贝问道。

“您是想知道这位侯爵将来会怎样死吗?”

“您不是答应告诉我的吗?”

卡格里奥斯特罗淡淡一笑,笑得非常离奇,然后,侧身望了一眼,看看是否有人在偷听他说的话。

“您曾见过贵族被人吊死吗?”他问道。

“没有。”

“那好,真是一个有趣的场面,您会看到人们怎样把法弗拉斯吊死在沙滩广场上。”

说完,他把吉尔贝让到临街的门口,说:

‘哎,如果您想不经通报直接来找我,不想被人发现,只想见我,那么就请您把这个按钮从右向左,从下往上按一下即可,就这样,……对不起,再见吧,我们不应该让那些不久于人世的人等候我们了。”

说完,他就进去了,留下那个听了预言之后如同堕入五里雾中的吉尔贝,这种推测令人吃惊,却又使人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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