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讲到的那些事件不仅维莱-科特雷的居民,而且附近村庄的农民都有深刻的印象。

然而,对选举来说,农民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他们每人都雇有十个、二十个、三十个短工,虽然当时采取两级选举,选举完全取决于那时人们所称的乡村。

每个人在和比约告别时都和他握手,而且跟他简单地说这三个字:

“放心吧!”

比约回到农庄后的确很放心,因为这是他第一次隐约看到有了一种有力的办法来对贵族和王权实现以怨报怨。比约是感觉到了,但没有再想下去,他的复仇愿望正如他遭受的打击,没有加以思考一样,是盲目的。

他回到农庄一字没有提卡特琳,看不出他是不是知道她曾经在农庄里短暂停留过。一年来,他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提到过她的名字,对他来说好像根本没有她这个女儿似的。对皮都来说,可就不一样了,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他从心底里懊恼卡特琳一点都不爱他。但是,在看到了伊西多尔后,和这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比较,他完全理解卡特琳的爱伊西多尔。他嫉妒伊西多尔,但他一点都不抱怨卡特琳,恰恰相反,他始终如一赤诚地爱着她。

要说这种忠诚里一点也不带着苦恼,那也不是事实,但是,每当证实卡特琳又一次把爱倩给予她的情人的时候,都让皮都感到揪心的烦恼,而正是这些烦恼显示了他不可言喻的善良心地。

伊西多尔在瓦兰纳被杀后,皮都对卡特琳只是感到深深的怜悯,完全跟比约相反,他对这个年轻人比较公道,他想起了这个当然是他情敌的人身上具有的高尚、善良和骁勇的品质。从我们所看到的可以归纳出这样的结论:就是皮都不仅爱着过去的那个快乐、妩媚的卡特琳,而且更爱当前穿着丧服的忧郁的卡特琳,而且,几乎令人无法相信的是,他还跟她一样爱着那个可怜的孤儿。

因此,皮都在像别的人一样向比约告别后,不是朝农庄那边走,而是向阿拉策方向走去,就毫不奇怪了。

再说,大家对皮都突然从村子里消失,而后又突然返回,已经习以为常。所以虽然他在村子里已占有很高地位,当上队长,但并没有人对他的不在会有什么不安,皮都走了后,人们低声地讲来讲去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拉法埃特将军把皮都叫去了。’

情况就是这样。

皮都回来后,大家都来向他打听京城里的消息,因为皮都总是把从吉尔贝那里得来的最新、最好的消息告诉他们,在传播这些消息几天之后,大家看到皮都的预言实现了,于是就对也充满了盲目的信任,既因为他是队长,又因为他是一个先知者。从吉尔贝方面来说,他知道皮都所具有的善良和忠诚,他感到在一定的时刻里,这是一个可以把自己的生命、塞巴斯蒂安的生命、财宝、某项使命托付的人,因为他的忠心和力量,一切事情都能十分信任地托给他办。每次皮都到巴黎,吉尔贝总是在不让皮都有丝毫感到脸红的情况下,问他是否需要些什么;皮都几乎总是这样回答:“没有什么,吉尔贝先生。”这并不妨碍吉尔贝先生给皮都几个路易,皮都也就把它们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对皮都来说,这几个路易跟他的额外收入和在奥尔良公爵林子里提取的那部分实物加在一起是一笔财产。而且皮都从来没有变得一个路易都没有,在他见到了吉尔贝先生,跟他握手以后,他口袋里的钱又会恢复原来的数目。

所以,在皮都知道了卡特琳和小伊西多尔安顿的地方,为了要晓得母亲和孩子的情况,他急匆匆地和比约告别,是不足为怪的。

在朝阿拉蒙去的路上,要经过克鲁伊石料场,在离石屋大约有百来步的地方他遇到了克鲁伊老爹,后者的猎物袋里装着一只野兔打猎回来了。

他今天打到了野兔。

克鲁伊老爹只讲了几句话,告诉皮都卡特琳向他要求她过去的那个住所,他立即就给了她。可怜的孩子,她在踏进那间她当上母亲、伊西多尔在里面给了她那么强烈的情爱的房间时,伤心极了。

但是,这样的伤心却带有某种吸引人的地方,凡是经受过巨大痛苦的人都知道,在最严峻的时刻往往欲哭无泪,而在幸福愉快的日子里却会淌下幸福的泪水。

因此,皮都来到石屋的门口时,他看到卡特琳两颊润湿,手里抱着孩子坐在床上。

卡特琳一见到皮都,就把手中抱着的孩子放在膝上,把双手和前额伸向年轻人.皮都非常高兴,握着她的双手,吻了她的前额,孩子就这样有好一会儿处于四只手合在一起、皮都的嘴贴在他母亲前额所组成的拱顶之下。

随后,他跪在卡特琳的膝前,吻着孩子的双手。

“啊!卡特琳小姐,”皮都说,“放心吧!我很有钱,小伊西多尔什么也不会缺的!”

皮都有十五个路易,他有了这些钱就认为很富有了。

卡特琳思想高尚,心地善良,她欣赏一切善良的行为。

“谢谢,皮都,”她说,“我相信您,我很高兴能相信您,因为您是我唯一的朋友。如果您抛弃我们的话,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就只能孤单地生活了,但是,您是永远不会抛弃我们的,是吗?”

“啊!小姐,”皮都呜咽地说,“您别这样说!您让我把泪水都哭干了!”

“我错了,”卡特琳说,“是我不好,请原谅我。”

“不,”皮都说,“不,您是对的,相反,我真蠢,竟会哭起来。”

“皮都,”卡特琳说,“我想呼吸点新鲜空气,请挽着我,让我们一起到大树林里去散散步……我想这样会使我好过一些。”

“我也这样想,小姐,”皮都说,“因为我感到闷得很。”孩子可不需要呼吸什么新鲜空气,他已经就着母亲的乳房大量进食:他需要的是睡觉。

卡特琳把他放到床上后,把胳膊伸向皮都。

五分钟后,他们已经来到了树林的大树下,这一上帝以他的手为自己的超凡而永恒的女儿―大地建造的出色的神殿。

在散步中卡特琳挽着皮都的胳膊,他不禁回想起在两年半前,圣灵降临节那天他所经历的一切,把卡特琳带到跳舞场去,在那里他痛苦极了,伊西多尔和她一起跳舞。

这两年半中发生了多少大事啊!皮都并不是个像德·伏尔泰先生和卢梭先生那么崇高的哲学家,他却十分明白他和卡特琳只不过是这场席卷全国的旋风所扬起的微粒。

但是,这些微粒虽小,却和大贵人、亲王、国王、王后一样,有他们自身的欢乐和痛苦,这个由命运之神的手在牵动的石磨把国王的宝座碾为灰尘,对卡特琳来说,正像她也登上王座,戴上王冠一样,把她的幸福碾成粉末。

总之,两年半来,对这场革命皮都虽然并不明白自己干了些什么,却作出了那么重大的贡献。这就是这场革命给皮都的境遇带来的变化。

两年半前,皮都是一个可怜而微不足道的农夫,他被昂热利克姑妈赶出家门,比约把他收留下来,他受到卡特琳的庇护,为伊西多尔作出过牺牲。

今天,皮都成了当权者,腰里佩着军刀,肩上有肩章,大家都称呼他队长。伊西多尔已经被杀死了,现在是他,皮都在保护着卡特琳和她的孩子。

有人向丹东发问说:“你们搞革命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丹东回答说:“使原来在下层的分子成为上层,让原来的上层分子成为下层。”

这个答覆对皮都来说是非常确切的。

但是,大家都已经知道,虽然这些思想在他的头脑中萦绕,善良而朴实的皮都并没有要从中得到好处,而且这时候他正跪在卡特琳面前,请求她允许让他来保护她和她的孩子。从卡特琳方面来说,正如所有受苦难的人一样,在痛苦中作出的判断要比在欢乐中作出的细微得多。在幸福的日子里,皮都对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正直小伙子,现在在她的眼里变成了一个显示出他的真实面貌的高尚的人,也就是一个善良、天真而忠心耿耿的人。在她遭到不幸而需要一个朋友的时候,她懂得皮都就是她要找的那种朋友,因此,卡特琳每次总是嘴上带着妩媚的微笑,伸出手来接待皮都。从此皮都开始过着以前即使在美好的梦境中也不敢想象的生活。

在这段时间里,比约一如既往地对女儿的情况一声不响,他手里在收割粮食,脑子里想的却是被任命为立法议员的问题.只有一个人,就是夏尔尼伯爵,如果也有这种雄心的话,可以压倒他。但是夏尔尼伯爵正沉浸在幸福的爱河之中,和安德烈在自己的布尔桑府邸里闭门谢客,享受着意外的幸福欢乐生活。夏尔尼伯爵把外部世界丢在脑后,认为外界已把他遗忘,甚至连这方面的念头都没有转过。

因此,在维菜一科特雷没有人反对选举比约。比约在绝对多数下当选为议员。

比约当选后,一心专注把钱尽可能存放在一起。这一年的收成很好,他考虑到了分给其他人的部分,留下了自己的部分,留存了播种种子,留下了需要的燕麦、麦秸和干草作为马的饲料,还有家里人日常生活费用。一天早上,他派人叫来皮都。前面已经提到过,皮都是不时来探望比约的。

比约每次总是热情地招待皮都,中午时就请他吃午饭,晚餐时留他共进晚餐,如果皮都到来时正好是喝上一杯的时刻,就斟上一杯葡萄酒或者一杯苹果酒。

但是,比约从来没有派人去找皮都。

因此,皮都不无担心地来到了农庄.

比约脸色总是很严肃。自从他的女儿离开农庄以后,还没有人能说看到过这个农民的嘴上露过笑意。

嗨!比约这一次显得比往常更为严肃。

他像往常一样把手伸向皮都,在和皮都握手的时候比过去更用劲,而且两只手把皮都的手握着不放。

皮都诧异地望着这个农场主。

“皮都,”这个人对他说,“你是个正派的人吧!”

“天哪!比约先生,”皮都回答,“我想是的.”

“哦,我完全相信。”

“您太善良了,比约先生,”皮都说。

“因此我已经决定,我走后,皮都,你来管理农庄。”

“我?先生,”感到吃惊的皮都说,“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

“但是,比约先生,因为有许多琐碎事情需要女人来照料。”

“我知道,”比约回答,“你自己去挑选一个和你一起分头照管的女人好了,我不问她叫什么名字,我也没有必要知道她是谁,而且我要回农庄来的时候,我会在一星期前就通知你的,这样,假如我不想见到这个女人,或者她不想见到我,她能有时间离开这里。”

“好的,比约先生。”皮都说。

“现在,”比约继续说,“在打麦场上放着播种用的种子,粮仓里放着干草、麦秸和燕麦,在这个抽屉里放的是这些人的工资和伙食费。”

比约拉开一个装满了钱的抽屉。

“等一等!等一等,比约先生!”皮都说,“这抽屉里有多少钱?”

“我不知道有多少钱,”比约说着推上了抽屉。

接着,他上了锁,把钥匙交给了皮都。

“你把钱用完后来向我要好了。”

皮都完全明白这句话所包含的无限信任,他伸出双臂要想抱吻比约,但他突然意识到这种做法对比约来说,他是太放肆了。

“噢,对不起,比约先生,”他说,“实在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我的朋友,”比约对他的这种谦恭非常感动,问道,“一个正派的人把手伸向另一个老实的人要抱吻他,难道会感到对不起?啊!来吧,皮都,来,抱吻我吧!”

皮都投身到比约的双臂中去。

“如果您在那边突然需要我的话……”皮都对比约说。

“你放心,皮都,我不会忘记你的。”

随后他又说:

“斑在是下午两点钟,我在五点钟动身去巴黎,六点钟你可以跟你选中来帮助你的女人到这里来。”

“好吧!”皮都说,“那么我得抓紧时间了,再见,比约先生。”

“再见,皮都。”

皮都急匆匆地离开了农庄。

比约一直目送到看不见他为止,随后,在皮都人影已经消失时,他说:

“啊!我的女儿卡特琳为什么宁可迷恋一个贵族坏蛋而不去爱恋这样一个正直的人呢?结果她没有结婚就成了寡妇,没有做妻子就当上了母亲。”

现在其他就无需再说了。五点钟整,比约登上了从维莱-科特雷去巴黎的驿车。到了六点,皮都、卡特琳和小伊西多尔来到了农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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