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蒙巴萨岛的那段时间,我住在阿里·比·萨利姆酋长的家里。这位风度翩翩的阿拉伯老绅士是沿海地区的官员,他非常热情好客。

来到蒙巴萨岛,你会感觉自己进入了儿童画里的天堂。岛的周围是悠长深邃的海湾,海湾环绕着岛屿,形成了绝佳的港口。整座岛屿是由白色的珊瑚礁形成的,上面生长着大片大片绿色的杧果树和漂亮的猴面包树,这些树是灰色的,树干光秃秃的。岛屿周围的海面像矢车菊一样幽蓝。在港口的入海处,印度洋拍打出长长的碎浪,在海面上画出一条纤细的白色曲线,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吼叫,即使在明媚温暖的天气里,也能听到这种咆哮声。岛上的小镇呈狭长方向分布,房子几乎都是用珊瑚石建成的,有浅黄的,有玫红的,也有黄褐色的,色调漂亮靓丽。还有雄伟的、有着厚墙和炮眼的古代堡垒,在小镇上高高地矗立。三百年前,葡萄牙人和阿拉伯人就是站在这些古堡上面展开激战的。在岁月的流逝中,它高高地屹立在岛上,不知畅饮了多少日落时分的暴风骤雨,看起来反而比岛上那些亮丽的房子更为耀眼灼目。

小镇上还有许多花园,里面开满了火焰似的红色合欢花,颜色浓郁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叶子又精致得令人难以置信。阳光炙热,几乎把蒙巴萨都烤焦了;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味,海风每天都会从东方把新鲜的海水吹到岛屿周围,所以岛上的土壤也是咸的,上面很少有自然生长的植物,地面就像舞池的地板一样光秃秃的。只有古老的杧果树有着茂盛的深绿色叶子,好心地为人们洒下绿荫,在身下的大地上形成了一方圆圆的阴凉之地。在我看到的所有树中,只有它能给予人们聚会的场地,杧果树下是人们社交的中心地,这里就像村庄的水井一样,非常适合人类的交际。岛上的大型市场就设在这些杧果树下面。它们的周围的空地上还会摆满鸡笼,堆满西瓜。

阿里·比·萨利姆酋长在岛上有一座漂亮的白色房子,房子坐落在弯曲的入海口中心,门口有一条长长的石头路与大海相连,沿着石头路坐落着几座客房。酋长的白房子里有一间很大的房间,房间前面有个大阳台。在这间房子里,酋长收藏了很多精致的阿拉伯和英国物品。有古老的象牙、黄铜制品,有从拉穆岛来的瓷器、天鹅绒扶手椅,还有许多照片和一台很大的留声机。另外,还有一个铺着绸缎的小箱子,里面装着一套非常考究的、四十年代的瓷茶具,但只剩下了几个。在英国女王还年轻的时候,桑给巴尔岛的苏丹的儿子要和波斯沙王的女儿结婚,女王和丈夫就一起把这套茶具作为结婚礼物送给了他们,祝愿这对新婚夫妇以后的生活像他们一样幸福美满。

阿里酋长把这些小茶杯一个个地摆在桌子上让我欣赏。我问他:“那他们的生活幸福美满吗?”

“啊,没有,”他说,“新娘不愿意放弃骑马的爱好,就把她的马也放在帆船上带了过来,这条船上全是她的嫁妆。但桑给巴尔岛是禁止女人骑马的。所以,麻烦就来了。最后,公主宁愿放弃丈夫也不愿放弃她的马,两人的婚姻也就完了,沙王的女儿又回到了波斯。”

当时,有一艘锈迹斑斑的德国货轮停泊在港口,马上就要返航。有一次,我和阿里酋长的斯瓦希里族划桨手一起,乘坐着酋长的小船出海,然后又返回,途中经过了这艘轮船。我们看到轮船的甲板上矗立着一个木箱子,箱子顶上的边沿有两个长颈鹿的头。法拉上过这艘轮船,他告诉我,这些长颈鹿来自葡萄牙统治的东非,要被运到德国的汉堡市,去参加一个巡回动物展览。

长颈鹿漂亮的脖子转来转去,一副惊奇的样子,它们从来就没有见过大海,所以对周围的事物总是感到好奇。在这些狭窄的箱子里,它们只有站立的地方。对于它们而言,这个世界好像突然间收缩了,它正在变化着,紧紧地圈住了它们。

它们不可能知道,也无法想象自己要去的地方环境有多恶劣,它们是那么骄傲、那么纯真的动物,曾经在广阔的大草原上优雅地散着步,根本对囚禁、寒冷、恶臭、烟雾和兽疥癣没有任何概念,也不会了解在一个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的世界里生活时的那种可怕的无聊感。

人们穿着黑色的、散发着臭味的衣服,冒着风雪,来观看长颈鹿,来感受凌驾于它们这个无声世界的那种优越感。他们会对着长颈鹿指指点点。这些动物的头精致优雅,眼睛水灵灵的,脸上写满了耐心。但是,当它们把头高高地伸出动物展览园的栏杆时,人们会嘲笑它们细长的脖颈,它们看起来也太长了。有的孩子会被它们吓哭,有的则会爱上它们,会给它们面包吃。后者的父母们会觉得长颈鹿是温和的动物,给他们全家带来了如此美好的时光。

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它们是否会偶尔梦到自己离开那么久的家园?它到底去了哪里?那些青草,那些荆棘树,那些河流和泉水,那些绿色的大山,都去了哪里?那些飘浮在高原上空的甜美的气息都不见了,其他长颈鹿也不见了,它们都去了哪里?那些曾经和它们肩并肩走在一起,和它们一起在连绵起伏的山上慢跑的伙伴们,都跑哪里去了?它们都离开了,都走了,似乎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还有,夜晚来临了,天上的圆月去哪里了?

它们动了动,在动物展览团的大篷车里醒来了。它们站在又小又窄的箱子里,箱子里散发着一股腐烂的稻草和啤酒的味道。

再见了,再见了!我真希望你们在旅途中双双死去,这样的话,就再也不会有某个小小的、精致的脑袋在蒙巴萨岛的蓝色天空下,从一个箱子上边探出来,对周围的一切感到惊讶;也不会有哪只长颈鹿被同伴孤单单地丢在汉堡,在一个谁都不知道非洲的地方,把头转来转去看四周的一切。

至于人类,除非有一个能够伤害和侵犯他们的物种出现,否则他们是不会真心诚意地因为自己所做的伤害而请求长颈鹿的原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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