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勒夫妇走出歌剧院时,夜已深了。在这座安静的德国城市里,空气似乎不带色彩,教堂倒映河中,涟漪荡起,倒影轻轻流动,就这样动了七个多世纪。瓦格纳是该城的一道休闲大餐,喜欢音乐的人百吃不厌。听完歌剧,凯勒领着妻子去了一家豪华的夜总会,那里的白葡萄酒远近闻名。过了凌晨一点钟,他们的小轿车这才不合时宜地亮起车里的灯,快速驶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停在一幢不大却很体面的私人住宅的小铁门前。凯勒是位壮实的德国老先生,长得很像保罗·克鲁格大叔(1)。他先下车,站在人行道上,在街灯昏黄的暗光里,树叶投下一轮轮的影子,在人行道上抖动。接着是他妻子下车,先放下一条粗腿,然后从车里爬出来,灯光马上照亮了他的衬衣硬领和他夫人衣服边上喇叭形的小饰珠。女仆在门廊上迎接他们,压低惊恐的声音告诉他们乔尔布来过,这事惊得她到现在都平静不下来。凯勒太太长着一张又胖又圆的脸,总是面色红润,这样的容颜多少和她出身俄国商人家庭相一致。现在一听女仆的禀报,她急得满脸通红,脸上的肉也抖了起来。

“他说她病了?”

女仆压低声音说得更快了。凯勒伸出他厚实的手掌捋了捋满头银发。他的脸盘比较大,上嘴唇长,皱纹深,有点猿猴模样,现在眉头紧蹙,更显得老相。

“我可等不到明天,”凯勒太太自言自语道,拖着沉重的脚步在一个地方转圈,边转边摇头,还伸手去揭罩在她赤褐色假发上的纱网,“我们立刻到那里去。天啊,天啊!难怪足足一个月没来一封信。”

凯勒一把撑开折叠礼帽,用地道的、略带喉音的俄语说:“这人疯了。她病了,他怎么还敢再一次把她带到那个龌龊旅馆去?”

不过,他们以为他们的女儿生了病,那当然就错了。乔尔布之所以对女仆这么说,是因为这么说容易一些。实际上他是只身一人从国外回来的,回来后才意识到,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必须说清楚他的妻子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写信将妻子之死禀告岳父岳母。要说清楚实在太难了。他怎能说他宁愿独自承受痛苦,不愿受外人干预,也不愿让任何人分担自己的痛苦?在他看来,她的死太罕见了,几乎是闻所未闻的意外事件。在他看来,她的死再纯洁不过了。一股电流击倒了她,这种电流要是通到玻璃灯泡里,就会产出最纯洁、最明亮的光。

春季里的一天,在离尼斯十多公里的白色公路上,有一根被暴风雨刮倒的电线杆,她笑着摸了一下上面依然带电的电线。从那一天起,乔尔布的世界不再是有声有色的了。他的世界离他而去,就连抱起尸体赶去最近的村子也似乎是件多此一举的陌生事情。

她只好在尼斯就地安葬,害肺痨的牧师甚是讨厌,一个劲地逼问详情,却啥也没问出来:乔尔布的反应只是疲惫地笑笑。他整天坐在满是小石头的海滩上,捧起一把五颜六色的小石子,让石子从一只手滑落到另一只手。后来他没等到妻子的葬礼,就突然回了德国。

他沿着他和妻子蜜月旅行的相反路线回国,一路上把原来去过的地方又去了一遍。他们在瑞士过的冬天,现在那里的苹果花已经快要开败,但他除了旅馆,啥都认不出来了。至于黑森林地区,他们去年秋天曾到那里远足,现在料峭的春寒也没遮挡住他的记忆。在南方的海滨,他再次寻找那颗独特的圆石头,通体黑色,中间有道白色的小腰带。他俩最后一次散步之前,她曾捡起这石头给他看过。现在,他尽力沿途寻找她留下惊叹的地方:一座外形奇特的悬崖;一间农舍的屋顶,上面盖了一层银灰色的铁皮;一株黑色的冷杉树;一道白色激流上的人行小桥。还有一样东西,大家倾向于看成一种预兆:两根电线,挂着雾气凝成的小水珠,一张蜘蛛网呈放射状挂在中间。她陪着他,小靴子走得很快,两只手一刻不停地动——要么从灌木上扯下一片树叶,要么摸一下路边的石壁——轻盈、欢快的手,不知停歇的手。他看见她那娇小的脸庞,长着密密麻麻的黑色雀斑,也看见她那双大眼睛,淡淡的绿色,宛如被海浪冲刷得平平整整的玻璃碴儿那么晶莹。他心想,要是能把他俩一起看过的所有小东西都收集起来——这样他就能把逝去不久的事情重塑出来——那么她的形象就会永生不灭,她就等于永远活着。只是一到夜里,漫漫长夜让他忍受不了。一到夜里,她就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现,吓得他毛骨悚然。他一连走了三个星期,几乎没有睡觉——现在他在火车站下了车,累得东倒西歪。火车站是去年秋天他们告别这个宁静小镇的出发点,也是他们相遇并结婚的地方。

从车站出来是晚上八点左右。站前房屋的后面是大教堂塔楼,在一抹发红的金色夕照下显得漆黑无比。车站广场上停着一排排和原来一模一样的老式出租马车。还是那个卖报人,黄昏时分的叫卖声已经空乏无力。还是那只贵宾犬,瞪着懒洋洋的眼睛,在一根戏剧广告牌的柱子跟前抬着一条干瘦的后腿,直指着一张节目单上的鲜红字母,内容是“帕西法尔”(2)。

乔尔布的行李有一个手提箱,还有一个茶色的大箱子。一辆出租马车拉上他,穿城而过。车夫懒懒地抖动缰绳,另一只手护住大箱子。乔尔布记得,他从未直呼其名的她生前就爱乘出租马车。

市立歌剧院附近有一条小巷,巷里有一幢三层楼的老式旅馆。这是一种声誉不太好的旅馆,房间可以按星期租,也可以按小时租。墙面的黑漆已经剥落,斑斑驳驳像地图一般。昏暗的窗户上挂着破蕾丝,权当窗帘。大门毫不起眼,从不上锁。一个脸色苍白却自我感觉不错的男仆领着乔尔布穿过弯弯曲曲的门廊,门廊里散发着湿气和煮白菜的臭味。进了一间屋子后,乔尔布一见床头上挂的镀金镜框里是一幅粉红色的浴女画,便认了出来,这正是他和妻子共度新婚第一夜的房间。那时她觉得一切都好笑——有个只穿着衬衣的胖男人,就在过道上呕吐;他们怎么偏偏选中了这样一个龌龊旅馆;还有在洗脸盆里发现了一根好看的金色头发。不过她最觉得好笑的是,他俩居然从她家偷偷溜走。当时从教堂出来一回到家,她就立刻上楼去她的屋里换衣服。楼下的客人陆续到齐,等着进晚餐。她父亲穿着布料结实的礼服,猴子般的脸上挂着有气无力的笑容,拍拍这位或那位客人的肩膀,并亲自为客人斟白兰地。与此同时,她母亲领着她最要好的朋友,两人一组,参观新人的卧室。她带着款款深情,屏住气压低声音向她们展示宽大的鸭绒被、香气提神的橙花、两双崭新的卧室拖鞋——大的一双是方格花纹,小的一双是红颜色,上面绣着绒球——两双拖鞋并排放在床边地垫上,垫子有一行哥特字体题词:“我们白头偕老,至死不渝”。一会儿后,客人纷纷去取用些开胃小食。乔尔布和他妻子简单商量后,悄悄从后门溜走,直到翌日早晨特快列车开车前半小时才回家取行李。凯勒太太哭了整整一夜。她丈夫对乔尔布素有疑心(怀疑他是个穷愁潦倒的俄国逃亡文人),现在对女儿的选择恨得咬牙切齿。他还恨如今酒价太贵,当地警察无所作为。乔尔布夫妇走后,老头儿去歌剧院附近小巷里的那家旅馆察看了好几次,从此认定这幢拉着窗帘的黑房子绝不是什么好去处,一见它就让他想起犯罪。

男仆去搬他的大箱子,乔尔布便看起玫瑰色的石版画来。房门关上后,他俯身开箱。在屋子的一角,壁纸松松垮垮垂下一绺,背后有老鼠的窸窸窣窣声。接着老鼠跑开了,像上足发条的玩具一般。乔尔布吓得一踮脚转过身去。天花板上垂下一个灯泡,挂在一截绳子上不停地轻轻晃动。绳子的影子爬上了绿色的沙发,到沙发边上影子就断了。婚礼的那天晚上他睡的就是这张长沙发,她倒是睡在床上,能听见她像孩子般均匀的呼吸。那天晚上他只吻了她一下——在她的颈窝里吻了一下——那是亲热一场做过的全部事情。

老鼠又闹腾开了。窸窸窣窣的小动静比炮火还可怕。乔尔布不再翻箱子,在屋里大步走了几个来回。一只蛾子当的一声撞在灯泡上。乔尔布猛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下楼时他觉得非常疲倦。到了小巷里,一看五月朦胧的蓝色夜空,又觉得头晕。拐上林荫道后,他走得快了一些。来到一个广场。一座公爵石像。城市公园黑沉沉一片。栗子花开了一树。上次来时是在秋天。婚礼前夜他陪着她散步,走得很远。人行道上洒满枯叶,散发出泥土的潮湿气味,带点紫罗兰般的香气,多好闻啊!在那些迷人的阴天里,天空经常是呆板的白色。黑乎乎的街道中间有个小水坑,小树枝映在上面,像是一幅没有完全冲印好的照片。一幢幢灰石色的独家宅院,相互之间隔着树木。树木成熟的枝叶正在变黄,安静地一动不动。凯勒家的门前,一棵白杨树正在枯萎,树叶的色调变得像葡萄一般透明。大门栅栏后面隐隐有几棵桦树,树干上紧紧缠着常春藤。乔尔布特意告诉她,在俄国,常春藤从来不往桦树上长。她却注意到桦树的小叶子颜色看不真切,让她想起了熨衬衣时留在衬衣上的淡淡锈斑。人行道两边长着橡树和栗树,黑沉沉的树皮上有毛茸茸的绿色腐斑。时不时会有树叶落下,像一张包装纸一般飘过街去。街道的一处正在维修,一堆红砖附近放着一把小铁铲,她拿起小铁铲去接那片飞行中的树叶。离修路处不远,一辆工人大篷车的烟囱里冒出淡淡青烟,斜斜上升,最后散在枝叶之间。一个正在休息的工人,一手叉腰,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年轻女郎,只见她一只手里举着那把小铁铲,跳来蹦去,身子轻盈得宛如一片枯叶。她跳着,笑着,乔尔布稍稍弓着背,走在她后面——他觉得这就是幸福,这种幸福也散发着枯叶一般的幽香。

如今这条街道上密密实实地布满栗树投射出来的夜影,他很难认出它就是去年的同一条街。前面闪着一盏街灯,玻璃灯罩上方垂下一根树枝,枝头几片树叶,沐浴在灯光里,半透明的模样。他走近了。小边门的影子从人行道上朝他扫过来,缠住了他的双脚,只见门框已经变了形。沿着大门里一条昏暗的石子路远远望去,熟悉的楼房正面隐约可见。全楼都熄了灯,只有一个打开的窗户里闪着亮光。在那个琥珀色的窗洞里,女仆正在挥动双臂,抖开一条雪白的床单,铺在床上。乔尔布打了个响亮简短的招呼,叫她出来。他一只手仍然抓着门框,抵在手心的铁产生出夜露一般的感觉,所有往事中这感觉是最为刻骨铭心的。

女仆已经朝他跑了过来。据她后来对凯勒太太讲,当时让她大感惊奇的第一件事是,她已经迅速打开了小边门,乔尔布却依然站在人行道上,一言不发。“他没戴帽子,”女仆叙述道,“街灯的光落在他的额头上,只见满额头全是汗,头发也教汗给粘在额头上了。我告诉他老爷太太都去剧院了。我问他为什么是他一人回来。他眼睛如冒火一般,神情吓坏了我。他好像好久没刮脸了。他轻声说:‘告诉他们她病了。’我问:‘那你们现在住哪儿?’他说:‘老地方。’接着又补充说:‘没关系,我明天早上再来。’我劝他等一会儿——但他没有答话就走了。”

就这样乔尔布回到了往事的源头,一场苦中作乐的试验现在接近尾声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在他俩共度新婚之夜的那间屋里住上一夜,到天明试验就算结束,她的形象便重塑完满。

然而当他沿着林荫道返回旅馆时,见蓝色的夜幕下所有的长凳上都坐着模模糊糊的人影,他突然明白过来,他再疲劳也没法独自一人在那间屋里伴着光秃秃的灯泡和窸窣作响的墙缝入眠。这时他来到广场,便沿着城市的主街走去——现在他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他找了好久:这是个宁静淳朴的小镇,乔尔布不知道可以花钱买爱的隐秘小街在哪里。无可奈何地走了一个钟头,直走得他两耳嗡嗡响,两脚火一般烫,这才进了那条小巷——一见有个姑娘向他打招呼,便立即上前搭话。

“过夜。”乔尔布说道,几乎松不开紧咬的牙关。

姑娘一扬头,晃晃手提包,答道:“二十五马克。”

他点头同意。过了好一会儿,他漫不经心地瞅了瞅她,无意间注意到她颇有几分姿色,一头金色短发,不过面容疲惫。

她过去曾陪着别的顾客到这个旅馆来过几次,因此那个高鼻白脸的男仆一见他们上楼,马上快步下来迎接,冲她友好地挤了挤眼。乔尔布和她沿着楼道走过去,一路上能听见从某个房门里传出床板的咯吱声,响声又重又有节奏,仿佛一截木头正被锯成两半。又过了一两个房门,同样的床板咯吱声从另一个房间里传出来。他们走过去时,姑娘回头望望乔尔布,一脸冷冷的戏谑神色。

他默默地领她进了房间。一进门,他便马上觉得昏昏欲睡,开始解开扣子,扯掉硬领。那姑娘过来,挨得很近:“来个小小礼物如何?”她笑着提议道。

乔尔布做梦一般,茫然地盯着她,慢慢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接过钞票,仔细地在包里放好,然后轻轻叹口气,又挨过来紧贴在他身上。

“要我脱了衣服吗?”她一甩短发,问道。

“对,到床上去,”乔尔布喃喃说道,“明早我会再给你一些钱。”

姑娘开始匆匆解衣服扣子,还斜着眼一直看他,见他心不在焉、郁郁寡欢的样子,有点迷惑。他飞快地脱了衣服,小心翼翼地上了床,面朝墙睡下。

“这家伙喜欢搞些怪花样。”姑娘胡乱猜测道。她缓缓移动双手,把她的内衣叠好,放在一把椅子上。乔尔布已经呼呼睡着了。

姑娘在屋里四处转悠。她注意到放在窗子旁的大箱子箱盖微张,便用脚垫着屁股坐下来,从箱盖边往里张望。她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光胳膊,触到一件女装,一只长筒袜,几样丝制品——总之全是这类东西,气味也很好闻,她不由得很失望。

过了一会儿,她直起腰来,打了个哈欠,挠挠大腿,然后把窗帘拉到一边,这时她还光着身子,只穿着长筒袜。窗帘后面,窗框是打开着的,往外望去,天鹅绒般的沉沉夜色中可以认出歌剧院的一角,也可以认出一座俄耳甫斯石头雕像黑色的肩头,在蓝色的夜幕下轮廓分明。还看得出沿着剧院昏暗的正门有一道亮光,斜斜地隐进夜色之中。从那里再往远处看去,只见有小小的黑色人影人头攒动,原来是戏散场后的人群从明亮的门道走出来,踏上门口灯光照亮的半圆形台阶。小汽车朝台阶驶过来,前灯闪着微光,平滑的车顶闪闪发亮。直到剧场散尽了,亮光消失了,姑娘这才重新拉上窗帘。她关了灯,上床挨着乔尔布躺下。就在快要睡着之际,她突然想起来这间房她已经住过一两回了:她记得墙上那幅粉红色的画。

她睡着不到一个钟头,就被一声又深又长的可怕嚎叫惊醒了。原来是乔尔布在尖叫。他过了半夜后醒过来,一翻身看见妻子躺在身边。他惊恐万状,运足丹田之气尖叫起来。眼前白光一闪,一个女人幽灵一般跳下床去。她哆哆嗦嗦地打开灯,只见乔尔布坐在乱成一团的被单里,背靠在墙上,两手捂着脸,从指头缝里露出一只眼睛,发疯一般冒火。慢慢地,他移开捂在脸上的手,也慢慢认出原来是谁。她吓得语无伦次,匆匆穿上她的内衣。

乔尔布如释重负地叹口气,明白他的煎熬到头了。他下床坐到绿沙发上,抱住满是毛的小腿,望着那妓女,毫无意义地笑了笑。这一笑吓得她越发慌张,她转过身去,挂好吊袜带的最后一个吊钩,系好长统靴的鞋带,又忙着戴上她的帽子。

就在此刻,过道里传来人声和脚步声。

能听见那男仆的声音,翻来覆去地哀叹:“可是听我说呀,有位女士和他在一起。”一个喉头颤动的声音生气地坚持道:“我不是跟你讲嘛,她是我女儿。”

脚步声到门口停了下来。接着是一下敲门声。

那姑娘从桌上一把抓起手提包,毅然打开房门。她面前站着一位神情诧异的老先生,戴着一顶没有色彩的高顶礼帽,一枚珍珠胸针亮闪闪地别在笔挺的衬衣上。他身后是一位矮胖的太太,头上罩着纱网,侧着泪痕未干的脸从老先生肩头往外观瞧。再后面就是矮个头白脸男仆,使劲踮起脚尖,瞪大眼睛,打着赶快走人的手势。那姑娘领会了他的意思,冲进楼道,从老先生身旁经过。老先生和刚才一样神情诧异,望望她远去的背影,然后和他的同伴跨过门槛进了房间。门合上了。那姑娘和男仆待在楼道上没走,两人交换了一下吃惊的眼神,凑过头去倾听。然而屋里一片寂静。简直难以相信房间里有三个人。没有一点声音从里边传出来。

“他们没有说话。”男仆把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压低声音说。

* * *

(1) Oom Paul Kruger(1825—1904),南非政治家。

(2) Parsifal,瓦格纳歌剧作品,剧中人物帕西法尔是亚瑟王传奇中寻找圣杯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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