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院

克莱门特师弟在巴塞尔进行了一年多的讲学和传道。有一天,他忽然看见杰罗姆风尘仆仆地站在他面前,眼睛里闪着得意洋洋的目光。

“光荣归于上帝。克莱门特师弟,现在你可以和我一道去英国了。”

“杰罗姆师兄,我一切都准备好了。在等你来的这几个月当中,我利用教学和祈祷的空闲时间相当认真地学了一下英语。”

“你考虑得很周到。”杰罗姆说道。他告诉克莱门特,他之所以来迟的原因是他想获得教皇的特许,让他们有权在英国为教会募捐,并有权在任何其他寺院听取忏悔。“现在你就振作起精神,让我们一道去为教会好好干一场,也和方济各教派好好争一争吧。”

两位修士沿莱茵河向英国走去,一路上向人们布道。在较大的地方,他们两人同时布道。在较小的地方他们经常分开,各在河的一边,而在指定的地点会面。两人都是能干的演说家,只是各有各的风格。

杰罗姆的风格高雅而动人,但在宗教题材上有点狭窄,与克莱门特的语言相比也稍嫌单调。不过,与大多数传教士相比,实际上也并不怎么单调。

克莱门特的风格是富于变化,而且十分口语化,总的说来和蔼可亲,令人折服,扣人心弦,醒人心智。但随着思想的上升,风格也在上升。有时候,克莱门特可以高高地飞翔在杰罗姆之上,但就一般的讲道而论,则赶不上杰罗姆。在高贵的热情迸发的时刻,他和我们在书上读到过的充满灵感的先知和异教演说家相比,的确是毫无逊色。其风格真是:激烈如风暴,滔滔如洪水,炽烈如雷电;或雷声隆隆,或电光闪闪。其娓娓说教,时而流畅,时而迂缓,时而奔放,时而含蓄。

我本想介绍他们的一些布道文字作为说明。但有五方面的原因使我不能这样做。一是做起来很困难;二是时间太短;三是在别的地方我已经这样做了;四是一位有才能的模仿者一直比我做得更好;五是雷同和酷肖在豌豆中虽是一大优点,在书籍中却是一大缺点。

不过(为了不完全回避问题起见),我想顺便说说,克莱门特经常悄悄了解一些最近发生的事态,以及他要进行布道的每个城市常犯的主要罪过。

但严格遵循惯例的杰罗姆则不屑于自找麻烦去了解人们常犯的罪过。在距莱茵河只有几里路的一个大城市进行布道的时候,他们轮流登上同一个讲坛。杰罗姆讲道的内容是攻击穿衣服讲究虚荣。这是他很喜欢讲的一个题目。他讲得很动听,而且很有讽刺意味。人们很满意地听他讲道,因为这个恶习和他们很不大沾边。

克莱门特布道的内容是针对酗酒,而酗酒是这里的一个主要恶习。在这个地区,酗酒本是神圣不可侵犯,不能作为布道内容的,因为神父们自己也染上了酗酒的毛病,而公众的偏见又对它加以保护。克莱门特根据《圣经》和世俗的经验,对酗酒进行了无情的抨击,因为它不但本身是一种罪恶,而且也是大多数别的罪恶,特别是偷盗和谋杀等等的根源。他提醒他们说,最近在他们城里发生了一起杀父案,就是一个老实人因为喝醉了酒而犯下的弥天大罪。他还提醒他们,一群醉鬼在附近某个村庄把他们自己的一个伙伴用火活活烤死了。‘你们已故的亲王,”他说道,“据说是中风死的。但你们知道得很清楚,实际上他是酗酒死的。你们有个市政官也因为喝醉了酒上个月淹死在小水潭里。你们的孩子光着背脊,为的是让你们能用酒灌满你们的肚皮,使你们变成最坏的野兽:笨得像牛犊,凶狠得像野猪;把自己的家庭赶向贫穷,而把自己的灵魂赶向地狱。让我告诉你们吧,要是你们的女人也像你们一样酗酒,那么你们的城市,甚至你们的国家都会沉沦到人类的最底层。她们不喝酒的美德能保持多久呢?她们能违反天性,抵制住她们的丈夫和父兄的榜样多久呢?罪恶是决不会停滞不发展的。你们必须改正你们的恶习,否则你们将看到她们也会降低到你们的水平。在波希米亚人当中,女人已经和男人一样酗酒了。一个酗酒的女人会像什么样子呢?你们愿看到你们的妻子和你们的母亲也变成酒鬼吗?”听到这话,人们都发出恐惧的叫声,因为中世纪的听众还没有学会听到动人的讲道时坐着保持沉默。“嘿,这话说到你们心坎上了。”克莱门特说道,“失去理性的人们,尽管你们有罪,缺乏理智,但当你们看到一个女人变成了一个不好不歹正像你们一样的醉鬼时,你们也会感到震怒的。既然纯洁的上帝把男人和女人视为他宝贵的创作,那么,要是他看到他们都变成了醉醺醺的畜生,岂不更感到震怒吗?”

最后,他描绘了两幅图画:一幅是醉鬼的家庭,一幅是不喝酒的人的家庭。二者连细节也描绘得十分生动逼真,以至婆娘们都“啊”、“啊”地惊叹起来,或者赞同地说:“唉,这可是真话。”

这次讲道引起了很大的骚动,听众一堆堆分散地站着。男人感到气愤。女人为了讨好男人,也站在他们一边反对讲道的人。在她们看来,结了婚的男人有权喝口酒,因为他为全家干活,有这个需要。而就她们来说,她们也并不想把她们的男人变成只喝奶的没出息的软骨头。

真是些两面派的家伙!就在当天晚上,一伙男人发现大约有一百来个女人围着克莱门特师弟,用最好的东西塞满他的行囊,并从她们头上摘下玫瑰花献给他,吻他的施服,祝福他,“因为,他自告奋勇劝告她们的酒鬼改邪归正”。

杰罗姆却认为这次讲道世俗气太浓。

“克莱门特,酗酒也并不是什么异端。不需要讲这么一大篇道来对它进行批判。”

当他们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杰罗姆惊奇地看到克莱门特的讲道要比他自己的讲道更深入人心。它能促使听众聆听,思考,哭泣,有时甚至能促使他们改邪归正。“他掌握了钻进人们心底的艺术,”杰罗姆想,“但有时他也能飞得很高。”

总的说来,克莱门特的成功使得杰罗姆感到迷惑不解,因为他暗地里总是具有一种比这位稚弱的师弟优越的感觉。走了大约二百英里之后,这事不但使他感到迷惑,甚至还使他感到不快。但他尽量克制这种心情,认为这是可鄙的、气量狭小的表现。“心灵跟心灵之各不相同就像锁跟锁之各不相同,”他说道,“传道士也必须像钥匙那样各不相同。要不然,教会就只能打开较少的锁,让上帝进入人们的心灵。这位新手的确掌握着打开北方人心灵的钥匙,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北方人。”

他们沿着莱茵河缓缓而行。有时,坐船在河上漂上几英里。但在一般情况下,他们都在河岸上走,并在沿途的城乡进行布道,讲学,或听有罪的人忏悔。

我们又来到杰勒德和丹尼斯曾经登船上溯莱茵河的那个码头。两位僧人都登上了这个码头。我们又看到原来的那些街道以及银狮旅店。一切依然如故。只是原来的杰勒德已经改变了。人们看见他赤脚走过街道,心灵宁静而冷漠,双手交叉在胸前,两眼低垂,恭顺地望着地面——他已经变成了圣多明我僧派和神圣教会的一个忠实门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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