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开晚饭的时候。伊莱全家都聚在桌子周围,只差玛格丽特没来。凯瑟琳奇怪的是,伊莱说他想等她一下。

“嘿,我还对她说过你是连公爵也不等的哩。”

“她不是公爵,是个可怜的好姑娘。你要知道,她等我那个不孝之子已经好几年了,而不仅仅是好几分钟。不过,你可以把菜都摆在桌上,等她一来,我们就不耽搁时间马上开始吃。”

热气腾腾的菜问起来是如此鲜美,以至伊莱终于让了步。“我们一吃她就会来的,”他说道,“人们经常是这样。来吧,乔里昂太太,请坐,请坐。你是来当客人的,不是来当奴仆的。听,有个很快的脚步声——揭开盖子吃吧。”

盖子揭开了,刀尖正在挥动。但冲进房里来的并不是期待中的玛格丽特,而是个脸气得发青的多明我修士。

他一步抢到桌子跟前,站在科内利斯和西布兰特面前。他那高大的身躯俯视着窄狭的餐桌,两只手像老鹰飞在它要捕获的动物上空似的,居高临下地停在他们龟缩着的头顶上。他念着他们的名字,诅咒他们,诅咒他们今生和来世的肉体和灵魂,愿它们万劫不复。当时那个时代,人们咒起人来是很有口才的。诅咒是那么全面、细致,那么具有摧枯拉朽之势,又那么气势磅礴,我都害怕把这些咒语全记在纸上。“愿那些撒谎说玛格丽特死了的臭嘴巴遭到灾祸,”他尖声嚷道,“愿它们在进坟墓以前就烂掉,以后进地狱去吻那白热的烙铁。愿那些换信的手遭到加倍的灾祸,愿它们被刽子手的刀砍掉,并永远蒙受地狱之火的熏烤。愿想出那万恶的谎言以使忠实情侣永远分离的残忍的心灵得到三倍的灾祸,愿它们在人间没有爱、没有欢乐、没有希望地害病枯死。愿他们过早地枯死成灰,然后在永恒的地狱之火中燃烧。”他诅咒他们口里吃的菜,诅咒他们身上的每个细胞,从头发一直到脚跟。诅咒完以后,他便扔开那畏缩着、颤抖着、几乎钻到桌子底下的两个坏蛋,转过身来,从胸前掏出一封信,甩到他父亲的座位跟前。

“读读吧,你这囚禁过自己儿子的冷酷的老人,瞧你生了一些什么样的妖魔鬼怪。你们使我和她蒙受了不幸和冤屈。愿这种回忆永远纠缠你们不放!在那最后的审判日,我还会和你们再见。但今世你们休想再见到我。”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转眼他就不见了,只剩下他们僵直直、冷冰冰、胸色苍白得像塑像似的站在冒着热气的餐桌周围。

这就是玛格丽特和乔里昂一进门时所看到的情景——正像东方诗人所想象的那样,一些脸色苍白的男人和女人,呆若木鸡地站在没有吃过的晚餐周围。

玛格丽特用眼睛四处扫了一下,喘着气说道:“幸运啊!人都在。没有发生流血。啊,你们这两个狠心人!感谢上帝他没有宰了你们、”

一看到她,凯瑟琳便发出一声表明心迹的尖叫,然后把头转了过去。在这之前,伊莱已匆匆看了一下那封假信,开始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这时,那另一个受害者正好走了进来,她那可爱而苍白的脸上反映着她所遭到的不幸和冤屈。一怒之下,伊莱跳起来大声喊道:“站开,让我宰掉这两个奸贼。我宁可杀了他们而被绞死。”说罢,他立即抽出短刀向他们扑过去。

“快逃!快逃!”玛格丽特尖叫道。

他们嚎叫着钻进桌子底下,从另一边爬了出去。

他们还没来得及跑到门口,狂怒的老人已绕过桌子截住了他们。凯瑟琳只是尖叫着,搓着两只手。在这种场合,平时不错的人往往也一筹莫展。要不是玛格丽特和乔里昂抓住狂怒的老人两只胳膊,使尽他们全身力气抓住不放,让两个家伙逃出去,那肯定会酿成流血事件。等两个坏蛋跑掉以后,他们才放开伊莱。但这时他只能怒冲冲地追到街上,眼望着他们逃之夭夭。

他们跑得像兔子一样快,这时已经跑了一浪远的距离。

他把写有他们名字的牌子砍下来拿进屋里,扔进壁炉当柴烧。

凯瑟琳把围裙蒙在头上,摇来晃去地坐着哭;琼跑到他男人跟前。玛格丽特用胳膊搂着凯瑟琳的脖子,脸色苍白,喘着气,仍然尽最大的努力来安慰她。

但她的努力毫无效果。“啊,我可怜的孩子!”她哭道,“啊,我这倒霉的娘!幸好凯特病在楼上。真没想到,我会活到现在为这种事情感谢上帝!”接着是一阵抽泣,然后又继续边哭边说,“要是凯特在场的话,准会把她吓死。与其跑回来诅咒他的骨肉兄弟,搞得全家不和,还不如他呆在意大利不回来。”

“婆娘,住你的嘴!”伊莱生气地叫道,“你还在袒护作恶的人。我看这报应对你还不够厉害。要知道,正是你的溺爱使得两个孩子变成了今天这样的坏蛋。我本来主张年轻时就好好管教他们。治重病就用厉害的药。但你总是护他们的短,拆我的台,使得我经过明智的考虑要采取的严厉态度遭到了挫折。玛格丽特,你别去安慰她,本应该是她来安慰你,她的痛苦比起你的痛苦算得了什么?这婆娘身上没有丝毫正义感,永远也不会有。你认我作爹好了。我要从现在起就把自己看做你的父亲。”

伊莱的话听来像是对她发出的命令。她吻吻凯瑟琳之后,便摇摇晃晃地走到他跟前。他让她坐在他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她把疲乏无力的头靠在他那诚实人的胸脯上。但她并没有落泪,因为感情是那么深厚,眼泪会显得多余。

“你是个可怜的羊羔。”他说道,“来吧,好心的街坊,”过了一会儿,诚实的伊莱转而声音断断续续地对乔里昂夫妇说道,“正如你们所看到的,我们碰到了一点麻烦。但不能因此让你们挨饿。看在圣母的分上,大伙都来吃吧。可别叫我伤心还不够,还得背上小气鬼的名声。嘿!”他忽然装出一副叫人害怕的强作镇静、强打精神的样子补充说道,“我有幸清除掉的坏家伙越多,我就越需要诚实的人们帮我吃光桌上的菜,用他们诚实的面孔使我高兴起来。要是没有他们,岂不周围都是空缺?所以我得恳求你们快动手吃。”

凯瑟琳抽泣着附和他的邀请。唉,两口子都是多淳朴好客的老人啊!乔里昂病后胃口特别好,正打算听从这一殷勤好客的邀请大吃起来,但琼对他耳语了一下,他便马上缩了回来。“不行,我不能吃神圣教会诅咒过的食物。”

“对不起,我都忘了,”伊莱抱歉地说道,“在我餐桌旁养大的儿子诅咒了我的食物,听起来真有点奇怪。好吧,既然是上帝的意旨,我们就不能不服从。”

说罢他把满桌饭菜都扔进了院子里。

乔里昂带着他老婆走回家去。那天晚上,伊莱家里笼罩着一片沉重而忧伤的气氛。

此时此刻,克莱门特又在哪儿呢?

他直直地躺在修院教堂的地板上,嘴唇贴着祭坛的最低一级台阶,感到难以形容的恐惧、不幸以及悔恨和自卑。但在这一切当中,挣扎着一线喜悦的光芒:玛格丽特还活在人间。

夜已来临,但他仍然躺在教堂里哭泣和祷告。很可能他会这样一直呆到早晨。但他忽然想起,由于他只考虑他和玛格丽特的冤屈与不幸,除开过度的愤怒以外,他又犯了另一个罪过。他竟把一个临终的人完全置诸脑后。

他马上站起来,为自己积累下的罪恶发出沉痛的呻吟,随即动身去弥补这一严重的疏忽。天气变了,正下着大雨。当走到城外的时候,他听到了狼的嗥叫。这吃人的野兽已开始活动。克莱门特虽已清醒过来,或大致清醒过来,但他并不怎么考虑路上的危险和行路的困难,因为他必须弥补疏忽宗教职责的可耻过失。他在凄风苦雨的黑夜中勇敢地向前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不时捶胸顿足地喊着:“我有罪!我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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