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天生不是吃那碗饭的人。

抽一把剑让他抓,

扔些铜钱让他拿,

给人让他陷害了再医好,

给蛇让他去玩弄并诱惑。

他会被自己的剑刃所伤,

蛇会不听从他指挥,

本领的拙劣使他泄气,

受他愚弄的人嘲笑他!

天生的变戏法的可不同!

一撮灰土或一朵枯萎的花,

投来的水果或借来的杖,

足够他大显他的身手,

令人入迷神往或笑声大起。

the jugglter’s song。

跟着忽然有个自然的反应。

“现在只是我一个人-完全一个人,”他想,“全印度现在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茕然一身!要是我今天死掉,谁会传出噩耗而且传给谁?要是我活着,天对我好,就会有人悬赏我的头,因为我是一个符咒之子-我,基姆。”

极少白人但是许多亚洲人,只要反复叫自己的名字,就能使自己的脑筋毫无拘束地揣测所谓的个人面貌究竟是什么,人渐渐大了这种能力就消失,不过它有的时候随时会来。

“谁是基姆-基姆-基姆?”

他蹲在声音叮当的候车室一个角落里,心移神驰,不受其他念头所扰;两手交叠放在膝上,眼睛瞳仁眯成针头。再过一分钟-再过半秒钟,他觉得他就可以解出自己是谁的莫大疑团;可是在这里,情形总是如此,他的念头忽然像一只受伤的马一般、从崇高的境界蓦然跌落。他用手在眼睛前晃一晃,又摇摇头。原来是一位长发苦行者刚买了车票,在他面前突然停下,对他目不转睛地望。

“我也已失去了,”他黯然说,“那是得道之门之一,可是对我早就关闭了。”

“你讲些什么?”基姆赧然说。

“你元神出窍,在想自然的灵魂究竟是什么。这种念头是突如其来的。我知道,除了我以外别的人凭什么会知道?你到哪里去?”

“到凯安(贝纳尔靳)去。”

“那里没有神灵。这我已经证明了,我第五十次去普拉耶格(阿拉哈巴德)-寻找顿悟之道。你是信什么宗派的?”

“我也是个寻求者,”基姆说,那是喇嘛的口头禅。“不过-”他一时忘掉自己身上的北方服装,“不过只有真丰知道我寻求什么。”

车站上宣布到贝纳尔斯去的火车要开了,客人快上车。基姆站起来,那老圣者便把拐杖夹在腋下,坐在一块赤豹皮上。

“满怀着希望去吧,小兄弟。”他说,“走向世尊足下的道路长得很,可是我们人人都要到那里去。”

此后基姆便不怎么感觉孤寂了,在拥挤的火车上坐了才二十里路,他就讲起一连串关于他自己和他师父法术的极动听的故事,以使同车的人高兴了。

他再也没想到贝纳尔斯是个脏得出奇的城市,不过人人见到他的僧衣都很尊敬,这点倒令他觉得愉快。全城居民至少有三分之一经常求神拜佛,津崇各式各样的苦修圣者。基姆是由一个偶然碰到的旁遮布农夫指点来到特丹卡庙的,那庙在城外大约一里,离萨纳斯不远。那农民是属于坎波阶级,家居朱伦多尔道。他把家乡所有神祗都拜过了,求他们医好他的小儿子,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试试贝纳尔斯看。

“你是从北方来的?”他像他家里那条心爱的公牛一样,排开又窄又臭的街道上的人群,问道。

“啊,我知道旁遮布。我母亲是个山地姑娘,我父亲是安里察尔省的亚拉人。”基姆油嘴滑舌地说那老走江湖的话。

“何处的亚拉-朱伦多尔?哎呀!那我们等于是邻居。”他对自己怀抱着的那个哭泣的孩子充满慈爱地点头,“你替谁服务?”

“特丹卡庙里一位极有圣德的人。”

“他们大都是极有圣德也极贪心的人。”那位贾特农夫愤然说,“我在多处寺庙里把脚都走得皮开肉绽,可是我那孩子一点都没好,他妈也病了……嘘,别做声,小宝贝……他发烧的时候我们替他换了一个名字。我们给他穿上女装……我们什么都做了,除了-他妈打发我到贝纳尔斯来的时候-她其实应该跟我一起来的-我说萨基·萨瓦苏丹对我们最灵验。我们知道他多么宽大仁慈,可是南边的这些神对我们是陌生的。”

那孩子在他父亲肌肉虬结的粗臂形成的软垫里转过身来,透过沉重眼睑望着基姆。

“难道都不灵验吗?”基姆轻松地带着兴趣问。

“都不灵验-都不灵验。”那孩子说,嘴唇烧得干裂。

“神至少给了他一个好脑筋,”那父亲得意地说,“再也没想到他那么聪明地听我们讲话。前面就是你那个庙。现在我穷了,许多和尚跟我打过交道-可是我的儿子究竟是我的儿子,要是把这个礼给你师父便能治好他的痛-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基姆思量了一下,心里不无得意。三年前他会迅速利用情况赚到钱便毫不考虑地溜掉;如今那贾特农夫对他的尊敬证明他是个大人了,他自己也已尝过一两次这种发烧的滋味,而且一看就知道是饥饿造成的病象。

“你把他叫来,我会把我最好的一对公牛抵押给他,请他把我孩子的病治好。”

基姆在雕琢的厢门前停下。一个从阿兰米尔来的奥斯瓦尔阶级放债的刚消尽了放高利贷的罪,问他做什么。

“我是西藏圣者德秀喇嘛的弟子-他在庙里,是他叫我来的,我在外面等着,请你告诉他。”

“别忘了我的孩子,”那可怜的贾特人回过头来说,跟着又用旁遮布语大声喊道:“啊,圣者-啊,圣者的徒弟-啊,全世界的神灵-请看门口坐着病患!”这种哀号在贝纳尔斯遍处可闻,路人根本不理会。

那赎了罪与世人无忤的奥斯瓦尔发债的把话传到他身后黑暗处,那从容而不计究的东方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溜过去;因为喇嘛在他禅房里睡觉,没有僧人肯叫醒他。等到点球咔哒咔哒的声音又打破有塑像的内院恬静时,便有个沙弥轻轻说:“您的徒弟来了。”老喇嘛急忙神情肃穆的从阿罗汉神像所在的内院大步走出去,连祷辞也忘了收尾。

喇嘛修长的身子在庙门一出现,那贾特人便跑上去,举起他的孩子,喊道:“瞧瞧这孩子,圣者,如果神要他活下去,他就活得了-活得了!”

他在腰带里探索,掏出一枚小银币。

“什么事?”喇嘛的眼睛转注在基姆身上。他说的鸟尔都语显然比许久以前在那门参参玛大炮下清楚得多;可是那贾特人不给师徒谈话的机会。

“只不过是发烧罢了,”基姆说,“那孩子营养不良。”

“他吃什么都不舒服,他妈又不在这里。”“只要您答应,我可以治这个病,圣者。”

“什么!他们把你变成一个郎中了吗?等一等。”喇嘛说,一面在庙阶最低一级那贾特人身旁坐下。基姆一面用眼梢儿望,一面打开那小槟榔盒,他曾经在学校里梦想以洋大人面貌在喇嘛面前出现-先戏弄那老人一番,然后显露出自己的真面貌-这完全是孩子的梦想,他皱着眉在药瓶中找来找去的时候,这出戏还没有演完,停一停想一下,又不时念念有词。他有奎宁片和深褐色的肉汁片-极可能是牛肉做的,但是这不关他的事。那小孩不肯吃,只贪婪地吸吮肉汁片,说是它的味儿像盐。

“那么你拿这六片去,”基姆递给他,“赞美众神,把三片放在牛奶里煮;另外三片泡在水里。他喝了牛奶之后再给他这个(半粒奎宁丸),要把他盖得暖,给他另三片泡的水,等他醒了再把这白药丸的另半粒给他。这里还有一片褐色的药他一路可以吸吮回家。”

“神哪,多么高明!”那个贾特农夫一面迅速把药抓过去一面说。

基姆对于自己患秋疟时的治疗法只记得这么多-除了嘴里的念念有词,那是做给喇嘛看的。

“现在你走吧!明天早上再来。”

“可是医药费-医药费,”贾特农夫扭回他熊肩说,“我的儿子是我的命根子,现在您要是把他医好了’,我回去怎么对他妈说我在路边求医却连一碗奶酪都没给人聊表寸心?”

“这些贾特人,都一样。”基姆柔然说,“一个贾特人站在他的粪堆上,国王的象群走过。‘哦,赶驴的,这些小驴子你要卖多少钱?’”

那贾特人听了哈哈大笑,几乎气也透不上来,频向喇嘛道歉。“那是我们家乡的老话-一点不假。所以我们都是贾特人,我明天再带孩子来;愿土地公公保佑你们俩-他是很好的小神……现在儿呀,你可以又好了,别吐出来,小宝贝!我的心肝,别吐出来。你明天早上就会变得又壮又大,像摔角手和舞棒汉子那样。”

他连哼带唱地走开。喇嘛回顾基姆,细细的眼睛露出一片慈爱。

“医病是积功德。可是先要有这种学问,你做得很好,世界之友。”

“圣者,是你教导我的。”基姆说。他像回教徒那样弯腰屈膝去触摸那耆教庙口泥土中他师父的脚时,忘掉刚才所演的那一小出戏;忘掉圣查威尔学校;忘掉自己的白人血统;甚至于忘掉“大游戏”。“一切教导都是你赐给我的。我已经吃了你三年饭,我的训练时间过完了,我离开了学校、我现在到你这儿来。”

“我的报酬在此,进来!进来!一切都好吗?”他们穿过了内院,下午的斜阳映得那里一片金黄。“你站着别动,好让我看看。原来这么大了!”他仔细端详。“不再是个孩子而成了一个大人,满腹智慧,走起路来像医生。我干得好-那个黑夜里我把你放弃给那些武装的人,我干得好,你还记得我们在参-参玛大炮下那次相见的情景吗?”

“记得,”基姆说,“你还记得我跳下马来,一到了那-”

“那学问之门?完全记得,那天我们一起在勒克瑙河边吃糕。啊哈!你替我要过许多次饭,可是那天是我替你要饭。”

“很有道理,”基姆引述喇嘛当时的话,“我那时候是学问之门的学生,穿的是洋大人装,别忘了,圣者,”他戏谑地说,“我还是个洋大人-凭你恩惠。”

“对,一位极受尊敬的洋大人,到我的禅房来,徒弟。”

“你怎么知道的?”

喇嘛微笑:“先是我们在兵营里碰见的好心苦僧人来信,可是他现在回团了,我便把钱寄给他兄弟。”在维克托神父随着团队回英国之后,克莱顿上校就成了基姆的监护人,不过他并非维克托神父的兄弟。“可是我看不懂洋大人的信。必须翻译给我听,于是我选了一个更稳当的办法。许多次我寻求归来,回到这个对我永远是安乐窝的庙,便有一个企求悟道的人-一个从列亚来的人,他说他以前是印度教徒,可是对那些神祗实在厌腻了。”喇嘛指着那些阿罗汉。

“是一个大胖子吗?”基姆眼睛闪出异彩。

“非常肥胖,可是我有点察觉他一脑门子尽是没有用的东西-例如魔鬼、符咒和我们寺庙里喝茶的礼节和方式以及训练沙弥的途径等等。一个非常好问的人。可是他是你的朋友,徒弟,他告诉我你将成为一个很有地位的书记,我现在看到你成了医生。”

“不错,当我是洋大人的时候,我是个书记。可是以你的徒弟身份来的时候,就不是了。我已完成了一个洋大人规定要受的训练。”

“就像一个沙弥吗?”喇嘛问,一面点头,“你是不是已经读完了学校?我可不要你没有修完。”

“我已经完全读完了,将要在政府担任书记-”

“不是个战士,那好。”

“可是我先来跟你一起去漫游。所以我到这儿来。这些日子谁替你行乞?”他说得很快,这个问题问得他战战兢兢。

“我常常自己行乞。可是你知道,我除了再去看我的徒弟,很少在这里,我从印度这头走到那头,有时徒步有时坐火车,真是美妙的大地方!可是这里,我一来住的时候,就像在自己的西藏老家。”

他向干净的小禅房环顾一下,颇为自得,有个蒲团,他盘膝趺坐在上面,面前有张不到二十寸高的柚木茶几,上面放着铜茶杯。一个角落里有个小祭坛,也是雕花柚木的,上面供着一尊镀金的如来佛像,佛像前面有一盏灯,一个香炉和一对铜花瓶。

“一年以前,妙屋那位佛像画片看管人把这些给我,积积功德,”喇嘛跟着基姆的眼睛看去,“一个人远离家乡,这些东西带来了乡土之念;我们必须敬佛因为它点出迷津,你瞧!”他指着五颜六色的米堆,上面有个奇形怪状的金属饰件。“我在获得比较清楚的证实之前,是我自己寺庙里的住持,每天都以这个祭佛。这是把整个宇宙奉献给世尊。我们西藏人就是这样每天把整个世界献给妙法。我现在虽然知道妙法不是烧香念佛就能得到的,现在还是这样做。”他闻闻鼻烟。

“做得好,圣者。”基姆低声说,他朝垫子上一坐,非常愉快也实在累。

“而且,”喇嘛笑说,“我也绘制轮回图,三天画一幅。他们带来你的消息的时候,我不是在忙着画图,就是在稍微闭一会儿眼睛养神。有你在这里真好,我一定向你表演,不是为了自美,而且因为你必须学习。洋大人并没有这世界所有的智慧。”

他从几下抽出一张有异香的黄色中国纸、笔和一锭印度墨,他以极简洁的轮廓画出六幅巨轮,当中是相连的猪、蛇和鹄(愚、嗔及慾),每一格里都是天堂与地狱以及人生的一切机会。人们说是佛陀自己率先用谷粒在灰中画的以教导弟子一切因果。自古以来已把它结晶成最美妙的习俗,圆中充斥千万个小圆形,每根线条都有意义,没有几个人能诠释这种图画式的比喻;全世界只有二十人能不依样描绘而画得一笔不讹;至于既能画又能诠释的则只有三人。

“我已经稍微学了一点绘图,”基姆说,“可是这个实在是妙得无以附加。”

“我制图已有多年,”喇嘛说,“从前只要在两次点灯的时间之门就能完成一幅,我将把制图之道传授给你-不过要经过适当的准备。我还要把它的意义讲给你听。”

“那么我们先去漫游?”

“一面漫游一面搜寻。我只是等你来一起出发。我得过一百次梦,每次梦里都说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学问之门初次把你关起那天晚上所得的梦-没有你我永远找不到我的河,你知道,我一再排除这种想法,生怕这只是个幻念。因此那天我们在勒克瑙一块吃糕的时候,我不肯带你走,我一定要等到时机成熟而且吉利的时候才带你走。我曾经从山走到海,又从海走到山,可是始终白费功夫,后来我记起本生经的故事。”

他向基姆说出他常对耆那僧人讲的象与足镣的故事。

“不再需要什么证明了,”他恬然说完,“你是奉派来援助我的,没有你援助,我的搜寻是白费功夫,所以我们将再度一起出门,我们的搜寻一定有把握。”

“我们到哪里去?”

“这有什么相干,世界之友,我说寻求白有把握,必要的话,河水会在我们面前从地里涌出。我把你送往学问之门去,并且使你获得智慧之宝。你的确回来了,我现在就可以看到一个医王信徒,医王的神坛在西藏很多,这就够了。我们如今在一起,一切都跟从前一样-世界之友-星辰之友-我的徒弟!”

他们然后讲起俗事。值得注意的是那喇嘛从不询问在圣查威尔学校里生活详情,对洋大人的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也一点不好奇。他的脑子完全想的是以往的事,追忆他们第一次的美妙旅行的每一步,一面搓手低笑,直到像一般老年人那样忽然蜷作一团睡去。

基姆望着尘埃飞舞的残阳余晖在内院中消逝。把弄他的鬼匕和念珠。贝纳尔斯在神祗面前苏醒的世间最老城市,市籁昼夜喧嚣,声撼墙垣,就像海浪拍堤。偶尔有个耆那僧人走过内院捧着一点东西祭神,一面走一面扫视,惟恐伤生。一盏油灯亮起,晚课声随之而来。基姆注视星星在深沉浓黑的暮色中一个一个升起,直到后来在祭坛脚下昏昏睡去,那天夜晚他梦中所说的都是印度语,没有一个英国字……

“圣者,有个昨日施药给他孩子的要来。”他说,那时是凌晨三时,喇嘛一醒了就要出发上路。“天亮时那个贾特人会到这里来。”

“你提醒得好。不然我心一急,会犯下错。”他坐在蒲团上,恢复掐念珠。“老年人真像孩子,”他愉然说,“想到一件事,啊,便马上要做,不然就生气甚至于哭!我在路上云游的时候,许多次遇见牛车阻路甚至于一阵灰尘便想跺脚,在好久以前,我还是壮年的时候,脾气并不如此,可是说起来终究是错-”

“圣者,可是你实在老了。”

“念既生便种下因,人不论老少病健,知与不知,又有谁能勒得住果?就是一个孩子或一个酒鬼转动业轮,它能保持静止不动吗?徒弟,这是个既大又可怕的世界。”

“我想它很好。”基姆打呵欠,“可有什么吃的?我从昨天起就没吃东西。”

“我忘了你的饥渴,那边有好藏茶和冷饭。”

“吃那些我们可走不远。”基姆这时像一般欧洲人那样,很想吃肉,而一所耆那教寺庙里是不会有肉的。可是他并没有立即带了乞钵出去,他吃了冷饭直到天完全亮了,那贾特农夫这时前来,口吃地不断道谢。

“夜里烧退,出了汗,”他大声说,“你摸摸这里-皮肤光鲜!他非常喜欢那盐片,喝起牛奶一股贪馋相。”他掀开盖住孩子的睡布,那孩子带着睡意对他笑。一群耆那教和尚这时麕集在庙门口,不做声可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们知道,基姆也知道他们知道,那老喇嘛是怎样遇到他的弟子的。他们彬彬有礼,前夜并没有露面,更没有讲话或做出手势打扰师徒二人。太阳一升起,基姆便向他们答谢。

“谢谢耆那教的神祗,老兄,”他不知那敬神祗之名,只好这样说。“烧真的退了。”

“瞧!看!”喇嘛满面春风望着招待他已三年的那些僧人。“从古到今谁有过这样的徒弟?他走世尊医人的路子。”

耆那教如今正式承认印度敬的所有神祗以及生支与蛇。他们穿婆罗门僧衣,遵守印度教阶级法的每一点。可是因为他们认识并且敬爱这位喇嘛,因为喇嘛是老年人,既求道,又是他们的客人,又因为他年已七十,精通玄理的住持作长夜谈,他们喃喃表示赞同。

“别忘了,”基姆俯身细看那孩子,“这个病可能会复发。”

“要是您的法术高深,就不会了。”孩子的爸爸说。

“可是再过一会儿,我们就要走了。”

“这是真的,”喇嘛对所有的耆那教僧人说,“我们现在一起去进行我常常讲的搜寻。我一直等到我徒弟成熟了。你们瞧瞧他!我们往北去。以后再也不会见到这挂单之处,啊,多位善心人。”

“我可不是乞丐。”农夫抱着孩子起立。

“别动,别打扰圣者。”一个僧人喊道。

“你走吧,”基姆对他耳语,“在大铁路桥下等我们,看旁遮布所有神祗的面上,带吃食来-咖喱、煮熟的豆子、油炸糕和甜食,尤其是甜食,快去!”

基姆站在那里,又瘦又高,身穿暗色长袍,一只手掐着念珠,另一只学喇嘛那样祝福,虽然饿得脸色苍白,却更显得法相庄严。一个英国人看到了,也许会说他像教堂彩色玻璃窗上一个年轻的圣人,其实他不过是个正在发育的孩子,肚子饿得发晕罢了。

离别仪式既长又正式,前后重复三次,把喇嘛从西藏请来的那位光头银面高僧“寻求者”并没有参加。他照常独自礼佛打坐,其他的僧众人情味很重,纷纷把些小东西送给喇嘛-例如槟榔盒、上好的新铁笔盒,和食物袋等-同时告诫他外边多危险,不过也预言他的搜寻必会功德圆满。基姆这时蹲在庙阶上,从没觉得这么孤寂过,使用圣查威尔学校的语言暗自咒骂。

“可是这要怪我自己不好,”他下结论,“跟马哈布在一起,我吃他的饭或是罗干大人的饭,在圣查威尔是每日三餐。现在在这里必须好好地动脑筋照顾自己。而且人又不在良好体态训练中。现在多想吃一碟牛肉!完了吗,圣者?”喇嘛举起双手,用典雅的中文诵出最后的祝福。“我放债在你肩膀上,”他说,庙门这时关了,“我想年纪一大筋骨僵硬了。”

有个身高六尺的人靠在你身上,穿过一里又一里的熙攘街道,脚步可不容易稳定,何况基姆还带来大捆小包之类上路用的东西,所以到达铁路桥阴暗处,不禁窃喜。

“我们在这里吃东西。”他坚决地说,那身穿蓝袍的贾特农夫带着笑容出现,一手提篮一手抱着儿子。

“快来吃,法师,法师们!”他从五十码外嚷道(他们是在第一个桥跨下浅滩旁,别的饿和尚看不到)。“有饭和好咖喱,糕又热又有阿魏的浓香,还有奶酪和糖。我的小王爷-”这句话是对他小儿子说的,“我们要让这些圣者看看我们朱伦朵尔地方的贾特人是付得起报酬的……我听说耆那教人不吃生的东西,可是,”他很有礼貌地掉头望着宽阔河面-“只要没人看见,也就没有什么阶级观念。”

“而我们,”基姆,背转过去,替喇嘛盛了满满一叶碟的吃食,“是超乎所有阶级的。”

师徒俩不声不响地猛吃美味食物。基姆把小拇指上最后一点糖汁舔掉了后才发觉那贾特农夫也是一身旅行打扮。

“如果顺路,”他粗里粗气地说,“我就跟你们走。神医可不是常找到的,孩子仍然薄软,然而我可不是窝囊废。”他拿起一根五尺长的铁箍竹棒挥舞。“贾特人有爱吵架之称,这并不确实。除非惹怒了,我们就像自己的水牛那样驯顺。”

“好吧,”基姆说,“一根结实的棒子就是充足的理由。”

喇嘛悠然望着河上游,远处一片河边火药场不断升起一道道的烟,虽然地方当局明令禁止,河面上偶尔仍会涌起一具半焚化尸体的残余。

“亏了有你,不然我今天也会跟这个小的下了河。僧人告诉我贝纳尔斯河是神圣的,这当然没人怀疑-死在里面很好,可是我不知道他们的神,他们又要钱,拜完神之后,一个僧人会矢口说除非再拜一次不然毫无效用。在这里洗!在那里洗!浇身、喝、沐浴并且撒花-可是永远要给僧人钱。不,我觉得还是旁遮布好,朱伦朵尔两河之地的土壤是最好的土壤。”

“我已经说过许多次,我想是在庙里说的-必要的话河会在我们脚下出现,所以我们到北方去,”喇嘛站起来。“我记得一个好地方,四周都是果树,可以在那里散步默想-那里的空气也比较清凉。是从山地和山中积雪来的。”

“地名叫什么?”基姆说。

“我怎么知这?你难道没-不,那是大军突然出现把你带来之后的事。我住在一个紧靠鸽棚的房间里沉思默想-只是她常常絮絮不休。”

“啊嗬!是那库鲁老夫人,那地方在萨哈伦坡附近。”基姆大笑。

“神霞怎样使师父上路?他可是为了过去犯的罪孽而步行?”那贾特农夫谨慎地问,“到德里去路程好远呢。”

“不是步行,”基姆说,“我会为他讨一张火车票。”印度人人绝不说出自己有钱。

“那么,我们就坐火车吧,我儿子由他妈抱着最好,政府向我们课了许多税,可是给了我们一样好东西-使朋友重逢家人团圆的火车,火车真妙。”

两三个小时后,他们都上了火车,在白天的炽热中一直睡,那农夫向基姆千问万问,对喇嘛的出游和工作,得到了一些奇怪答复。基姆对他的处境心满意足,可以外望西北部一片平坦的景色并和不断更换的来客谈话,直到今日,印度乡下人对火车票和查票的事仍然莫名其妙。他们不懂他们已经付了钱得到了那张有魔力的纸,陌生人为何要把那灵符似的纸剪轧掉一大块,因此乘客和欧亚派白种的查票员总是要激烈争论半天。基姆煞有介事地提供意见,协助了两三个人,一则是为了使人不要再向他求教,二则在喇嘛和钦佩他的农夫面前卖弄他的智慧,没晓得到了森纳路,命运偏要他对一件事伤脑筋:火车开动的时候,有个人踉踉跄跄进入车厢,一个其貌不扬,又瘦又小的人-据基姆从他紧缠头巾翘起这一点判断,是马哈拉塔人。他的脸割伤,棉布上衣撕得稀烂,一只腿包扎着。他对他们说一辆乡下大车翻了,几乎送命。他是到德里去,他儿子住在那里。基姆仔细端详那人。如果真是车翻了,他被辗倒,那皮肤上应该有砂石擦刮红肿的迹象,但是他的伤口看来都是干净的割伤,而且光是从车上翻落下去绝不会使那人显得极其恐惧。他的发抖的手指把脖子上的破布打个结的时候,露出一种以做壮胆的护身符自然相当普遍,可是通常都不是像他的那样用方编铜丝穿的,更没有几个是银质黑珐琅的,车厢里只有那农夫和喇嘛而车厢又是旧式的,两端都是密封的。基姆装作搔胸口的姿态,从而露出他的护身符,那马哈拉塔人一见到基姆的护身符面色完全变了,坦然露出他自己的。

“对,”他对农夫说下去,“是我当时急于赶路,驾车的人又混蛋,车辆碰到水沟,车子晃起来,我除了受伤还失去一碟塔基安,那天我运气不好,不是个‘符咒之子’。”

“那是很大的损失。”农夫说,兴趣渐失。由于贝纳尔斯给他的经验,他对这陌生人怀疑起来。

“是谁烧的?”基姆问。

“一个女人。”马哈拉塔人眼睛抬起来。

“可是人都会烧塔基安,”农夫说,“我认为那是…种很好的咖喱食物。”

“不错,是一种很好的咖喱。”马哈拉塔人说。

“而且便宜,”基姆说,“可是阶级问题如何?”

“啊,人去-找塔基安吃的时候,也就忘掉什么阶级了。”马哈拉塔人照规定的暗号回答,“你是哪个部门的?”

“我是为这位圣者服务的。”基姆指着心情愉快、昏昏欲睡的喇嘛说,喇嘛一听见悦耳的“圣者”两字便震得惊醒。

“啊,他是天派来帮助我的,人家叫他世界之友,也叫星辰之友。他行医-已经熟练了。有好大的智慧。”

“也是个符咒之子。”基姆悄声说,那农夫正在忙于弄水烟袋。惟恐那马哈拉塔人向他行乞。

“那个人是谁?”马哈拉塔人紧张地用眼梢一瞟。

“坐的高高的是朱伦朵尔人,和我-我们把他的孩子医好,欠了我们好大一笔人情债,那就是他的孩子。”

“哼!我不想跟偶然相遇见的不相干的人搭讪,我耳朵不长,我又不是个爱偷听人家秘密的女人。”那贾特农夫动作笨拙地缩到远处角落去。

“你懂得医术吗?我可是倒了十辈子的霉。”马哈拉塔人喊道。

“那人周身都是割伤和瘀伤,我去替他医治。”基姆对贾特农夫还以颜色,“我替你宝宝医病时可没有人干扰。”

“我受到了申斥,”农夫恭顺地说,“由于我儿子的性命,我欠你的债。你有神奇法术-我知道。”

“把你的割伤给我看,”基姆俯身察看马哈拉塔人的脖子,他的心紧张得几乎窒息,因为这是真刀真枪的“大游戏”。“老兄,现在我念咒的时候,快讲你的经过。”

“我从南方来,我的工作岗位在那边。他们在路边杀掉了我们一个同志,你听到了这件事没有?”基姆摇摇头。他当然不知道e·23的前任在南方被人杀死,死的是阿拉伯行商打扮。“我找到了我奉命去找的一封信,我便逃出那个城,跑到毛城去。我非常有把握此行没人知道,所以没有易容。在毛城一个女人控告我曾在我离开的那个城偷窃珠宝。后来我看情形不对,他们要捉我,便贿赂了警察在夜间逃出毛城。可是警察也受贿一把我捉到便不加审问把我移交给我南方的敌人。我在赤陀下城装成一个赎罪的人在庙里躲了一个礼拜。我没办法摆脱奉命去取的那封信,便把它埋在赤陀城皇后石下,那地方我们大家都知道。”

基姆其实并不知道,可是他无论怎样也不旨断了线。

“在赤陀,你知道我是在英国统治的地区之内。在它东边的珂塔克就不是英国法律所能及的地方,贾坡尔和葛瓦利奥在更东边,这两个地方都不喜欢间谍,也没有公理。我被追捕得像落水狗。可是我在班达圭还是逃掉了,在那里我听说有人控告我在我所离开的前一个城市杀害了一个孩子,把孩子的尸体和证人都预备好了,等我自投罗网。”

“政府难道不能保护你?”

“我们搞‘游戏’的都无法受保护。我们如果死了,没人过问。只在名册上把名字划掉。我们有个人住在班达圭,我想易容也许可以摆脱追踪,于是化装成马哈拉塔人。后来我到阿克拉去,本想从那里再回赤陀去取信。我满以为自己已逃过敌人耳目,所以没发电报给任何人说藏信的所在。我实在是个贪功太切的人。”

基姆点点头,他很了解那种心理。

“可是在阿克拉的街上走的时候,忽然有人大喊我欠他钱,他雇了很多证人追过来,想把我揪到法院去。啊,那些南方人鬼机灵!那人硬说我是他的棉花经纪,希望他在地狱里有火山!”

“你是吗?”

“傻瓜!他们要抓我只是为了那封信!我跑进肉店区,又从犹太公所跑出来,那里的人生怕引起暴动把我推出去。我步行到苏纳路,身上只有买张到德里火车票的钱,我发烧躺在沟里,有个人从草丛跃出、毒打我,割伤我,把我从头到脚周身搜查,而铁轨就在附近。”

“他为什么不把你干脆杀掉?”

“他们可不那么傻,要是由于律师要求,在德里以证实的杀人罪名把我逮捕,就会把我送往要求捕我的那一个邦,我被押解回去,然后慢慢死掉以作为对我们其他同志的警告。南方不是我的家乡。我像独眼羊一样兜圈子逃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我有了标记-”他摸摸腿上肮脏的包扎,“所以他们在德里会认得出我。”

“你在火车上至少安全。”

“你搞‘大游戏’一年之后再对我说这句话!德里会有关于我的电报发出去,把我的容貌和身上所穿的说得非常详细。会有二十个,必要时且可能多到一百个人口口声声说曾经目睹我杀害那孩子,而你一点用都没有!”

基姆对土人攻击的方法相当熟悉,并不怀疑罗织罪名的部署将至为周密-连尸体都会如此,那马哈拉塔人疼得手指时时发抖。那贾特农夫坐在角落里怒目瞪视;喇嘛则聚精会神地掐念珠;基姆一面像医生那样摸摸那人的脖子一面在念咒之余想出计划。

“你可有能使我易形的法术?不然我是死定了。要不是我被追逐得那么急,能有五分钟到十分钟的时间,我也许-”

“把他治好了没有,法师?”贾特农夫蹴踏地板。“你念咒作法已经够久了。”

“不,还没有。据我看,他的伤害治不好,除非他穿三天托钵僧的僧服。”僧人常叫肥胖商人如此赎罪。

“一个和尚总爱设法把另一个人也变成和尚。”那贾特农夫讽刺道,他像大多数过分迷信的人一样,总忍不住控告自己的宗教。

“那么你的儿子要不要做和尚?时候到了,他应该再吃我的奎宁丸。”

“我们贾特人都驯服得和小牛一样。”农夫的态度又软化。

基姆把一指甲的奎宁抹在孩子满心相信的小嘴唇上。“我除了,食物,”他对孩子的父亲严厉说,“没跟你要过东西。你难道连那个都挨不得?我去医治另一个人,难道要请求你王爷许可?”

那人举起大手合十:“不-不,请别这样控告我。”

“我高兴医治这个病人,你帮助我应该可以积功德。你烟袋里的烟灰什么颜色?白的,那很吉祥,你的食物包包有没有生姜黄?”

“我-我-”

“打开你的包!”

里面是普通零零碎碎的东西:有点布,一些骗人的药,便宜的小礼物、一布包粗面粉、南方的烟丝、俗丽的烟水袋柄、一包咖哩粉,统统用一张被单包着。基姆以一个高明术士的姿态,把被单翻过去看,嘴里念一段回教咒语。

“这种智慧是我跟洋人学来的。”他悄悄对喇嘛说,想到他在罗干处所受的训练,他讲的并不假。“从星象看出这个人的命运中有很大的邪恶在困扰他,是否要把它拔除?”

“星辰之友,你一切都做得很好,由你自己斟酌吧。是不是医治另一个人?”

“快!赶快!”马哈拉塔人喘气说,“火车可能会停下。”

“在死亡阴影笼罩下抢救性命。”基姆说。他把农夫的面粉、炭及烟灰和在一起,e·23不声不响除了头巾,抖散他黑黑的长发。

“那是我的食物-和尚。”贾特农夫咆哮起来。

“简直是闯入庙里的一只小牛!你可曾胆敢看我作法直到现在?”基姆说,“我必须在傻人面前显露神通,可是要小心你的眼睛。眼睛里是否已经起了一层薄膜?我救了你的宝宝,你反而-啊,如此无耻!”那贾特农夫在基姆逼视之下不禁退缩,因为基姆完全认真。“我要不要咒你,或是-”他拿起一张被单抛在那低垂的头上,“敢妄动偷看之念,不然-不然-连我也不能救你的命。坐着!不得做声!”

“我眼瞎嘴哑,请别咒我!来,孩子,我们玩捉迷藏游戏。要为我着想,在布底下千万不能偷看。”

“我看到希望,”e·23说,“你计划怎样?”

“要把这个脱掉。”基姆说。他揪揪那人身上的薄汗衫,e·23犹豫起来,西北地方的人不爱赤身裸体。

“杀人的还把阶级当回事吗?”基姆把那件衬衫扯到腰际。“我们一定要使你成为一个周身赤红托钵僧。脱-快脱,我撒灰的时候,你得把你的头发晃散。现在再在你额上画个阶级符号。”他从怀中掏出测量用的小颜色盒和一小块深红。

“你是不是初出茅庐?”e·23说,他脱掉身上的衣物,只剩一块缠腰布,放在那里听任基姆在他抹了灰的额头上涂上一个阶级符号,简直是在挣扎求生。

“参加游戏才两天,老兄,”基姆回答,“还要在你胸口上多抹点灰。”

“你可曾遇见过-一位修理珍珠的医生?”那马哈拉塔人转开他那卷得很紧的长头巾,并以极迅速的手法把它围在腰部,扎成托钵僧那种花样复杂的缠腰布。

“哈!那你知道他的手法?他教过我一阵子。你也必须光腿,灰可以治愈伤口,把它再从身上抹。”

“我以前是他的得意门生,可是你差不多还要高明些,神祗对我们很不错!把那个给我。”

那是贾特农夫那堆东西中的一锡盒鸦片丸,e·23吞下半把。“它们对于饥、惧、寒都有良效,也能使眼睛发红。”他解释说,“现在我有勇气玩‘游戏’了。我们只差托钵僧的夹钳,这些衣服怎么办?”

基姆把那些衣服卷得很小,塞入他僧袍的宽折中。他拿来黄色在马哈拉塔人腿部和胸部所涂面粉、烟灰和姜黄混合物上画出几道大横纹。

“光凭衣服上的血迹就可以把你处绞,兄弟。”

“也许,可是不必把它们扔出车窗外。现在大功告成了。”他的声调充满一个孩子玩“游戏”的高兴和得意。“贾特人,你转过身来看看!”

“神灵保佑我们,”那戴有头巾的农夫像水牛从芦荡中出现一般。“可是那马哈拉塔人哪儿去了?你施了什么法术?”

基姆是受过罗干大人训练的:e·23于工作关系演技也不差,以前在角落里的是个全身抖颤瑟缩的行商,现在却是个全身近乎赤裸而且抹灰,上有朱色横纹,头发尽是灰土的托钵僧,盘腿而坐,两眼发肿-空肚子的鸦片的影响发作得很快-一脸骄横贪残之相。他的脖子上挂着基姆的念珠,肩上搭着一小块破花布。那小孩子连忙把脸埋在惊怔父亲的手臂里。

“抬头看,小王子!我们和术士一起旅行,可是他们不会伤害你。噢,别哭……一下子把孩子医好,一下子又把他吓死,这捣的是什么鬼?”

“你那孩子一辈子会有好运。他见到了医疗的大奇迹,我小时候只能做泥人泥马玩。”

“我也做过。神仙大爷夜里到我们房后面来使它们都变成活的。”小孩子细声说。

“原来你什么都不怕,呃,王子?”

“我怕是因为我父亲害怕,我觉得出他的手臂发抖。”

“哈,没种的人!”基姆说。连那不好意思的贾特人自己也纵声大笑。“我医治了这可怜的行商。他必须抛弃他所获的利益和账簿而坐在路边三夜,以克服他的对敌恶意行动,星象对他不利。”

“放债的人越少越好,我总是说;可是不管他是不是托钵僧,他应该为他肩膀上涂的东西,付给我钱。”

“有此一说吗?可是你肩膀上是你的孩子-不到两天前远在烧得要死。还有一点要跟你说清楚,我当你面施行法术,是因为情况非常迫切,我已经改变了他的形状和灵魂,可是你这朱伦朵尔来的人,如果你和村老坐在树下谈天,或是在你自己家里,再或者在村僧求神保佑你的牛只时,记起了你所目睹的一切,那你的牛会发生牛瘟,你的茅屋会火烧,谷仓里会闹耗子,神会使你的田当你犁过了后在你脚下变成不毛之地。”这是基姆不懂事的时候,跟塔萨利门的一个苦修僧学来的一段老咒语,他现在照讲一遍不会有害。

“求求你别讲了,圣者!饶饶我,别讲了!”贾特农夫急嚷道,“别对我使咒,我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没听见!我是你的母牛!”他想抓住基姆那对在火车地板上打拍子的赤脚。

“不过我既然准许你帮助我,让我用了一点面粉、鸦片和我作法时所用其他零碎东西,所以天会保佑你。”他跟着嘴里念念有词,还有好一阵功夫,那贾特人这才大为放心。那段保佑经文是基姆跟罗干大入学的。

喇嘛两眼透过眼镜瞪得大大的,在易容时他却没瞪过眼。

“星辰之友,”他终于开口,“你已经得到了大智慧。可是要小心,即因此而骄傲,没有人目睹大法师显神通而敢冒失讲出自己所见所遭遇的一切。”

“不敢-不敢-不敢,真不敢。”农夫急喊,他生怕师父要显露出本领,比徒弟的法术弄得还要好。e·23嘴角轻松下来,听让鸦片发挥作用。对筋疲力竭的亚洲人来说,鸦片兼有肉、烟草和药的功能。

于是他们就在敬畏和莫大误解中,于点灯时默然抵达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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