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琳在祈祷室里把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亨利·德·安茹以后,从祈祷室出来,发现勒内在她的屋里。

自从太后那次到圣米歇尔桥的铺子里去访问这位占星家以后,这还是他们头一次见面。不过头一天太后曾经写信给勒内,他亲自把这封信的回音送来了。

“啊!”王太后问他,“您看见他了吗?”

“看见了。”

“他怎么样?”

“没有恶化,好象好些了。”

“他能说话吗?”

“不能,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我不是对您说过,在这种情况下让他用笔写吗?”

“我试过了,他也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但是他的手只能划出两个几乎认不出的字母,接着就昏过去。他的颈动脉破了,血流得过多,因此没有一点力气。”

“您看见这两个字母?”

“在这儿。”

勒内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卡特琳,她连忙展开。

“一个M和一个O,”她说……“肯定是那个拉莫尔①了,玛格丽特演的那一出戏,难道仅仅是用来转移视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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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拉莫尔的名字 La Mole 中有 M 和 O 两个字母,但德·穆依的名字de Mouy中也有 M 和 O 两个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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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勒内说,“陛下犹疑不决,对一件事得不出自己的看法,如果我胆敢对这件事发表我的意见的话,我会对您说,我相信德·拉莫尔先生爱得太厉害,不可能积极地参与政治。”

“您这么相信?”

“是的,特别是太爱纳瓦拉王后,就不可能忠心地效劳国王,因为真正的爱没有不嫉妒的。”

“您相信他完完全全爱上了?”

“我肯定是这样。”

“他求过您帮忙吗?”

“是的。”

“他向您要过什么饮料,什么媚药吗?”

“没有,我们只搞过蜡像。”

“刺在心上?”

“刺在心上。”

“这个蜡像还在吗?”

“还在。”

“在您家里?”

“在我家里。”

“真奇怪,”卡特琳说,“这些用魔法制备的东西居然真的能产生出要它产生的作用。”

“陛下能够比我更好地作出判断。”

“纳瓦拉王后爱德·拉莫尔先生吗?”

“她爱他爱到了可以为他毁掉自己的地步。昨天她冒着丧失荣誉和生命的危险,把他从死亡中救了出来。您也看见了,夫人,可是您还在怀疑。”

“怀疑什么?”

“怀疑科学。”

“这是因为科学也骗过我,”卡特琳一边说,一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勒内,勒内竟然出色地承受住了她的这种眼光。

“在什么情况下?”

“啊!您明明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事。除非是科学家而不是科学骗了我。”

“我不懂您指的是什么事,夫人,”佛罗伦萨人回答。

“勒内,您的那些化妆品走了味道吗?”

“夫人,我用的时候没有;不过,很可能经过别人的手以后……”

卡特琳微微一笑,播了摇头。

“您的鸦片膏好极了,勒内,”她说,“德·索弗夫人的嘴唇比以往更鲜艳,更红了。”

“该称赞的不是我的鸦片膏,夫人,因为德·索弗男爵夫人使用了任何一个任性的漂亮女人都享有的权利,再没有跟我提起过这种鸦片膏;我这方面昵,在陛下嘱咐过我以后,我认为最好还是不给她送去。那些盒子还跟您看到时那样全都留在铺子里,只是少了一盘,我也不知道是谁从我那儿拿走的,更不知道拿去干什么用了。”

“好吧,勒内,”卡特琳说,“也许我们以后再谈这件事。眼下先谈谈另外一件事。”

“我听着,夫人。”

“如果要知道一个人的寿命大概有多长,预先需要知道些什么?”

“首先需要知道他的生辰,他的年纪,生下时天上的星辰出现过什么征兆。”

“还需要什么呢?”

“一点他的血和他的头发。”

“如果我给您弄来他的血和他的头发,如果我告诉您他生下时出现过什么征兆,如果我告诉您他多大年纪,他生在哪一天,您就可以告诉我,他大概死在什么时候吗?”

“是的,前后相差不了几天。”

“好。我有他的头发,我可以弄到他的血。”

“这个人是白天还是夜里生下的?”

“晚上五点二十三分。”

“明天五点钟请到我家里来,这个实验应该准确地在他诞生的那个钟点进行。”

“好,”卡特琳说,“我们准时到。”

勒内鞠了个躬,退出去,看上去好象没有注意到“我们准时到”这句话,可是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卡特琳一反惯例,不会单独一个人来。

第二天,天刚亮,卡特琳来到她儿子的屋里。午夜她曾经派人来问过他的情况,得到的回复是昂布鲁瓦斯·帕雷医生一直守在他旁边,如果他那神经性的兴奋状态再继续下去,准备给他放血。

查理伏在忠心的奶妈的肩膀上睡觉,在睡梦中通在不停战栗,由于失血过多,脸色还很苍白。奶妈靠在他床边,怕打扰了她亲爱的孩子的休息,三个钟头里面没有移动过一下位置。

病人的唇边不时地冒出少许的白沫,奶妈用一块绣花的细麻布替他擦掉。床头上有一块手绢染满了大块大块的血迹。

卡特琳本来想把这块手绢拿走,后来她想到手绢上的血里混有唾沫,把血冲淡了,也许起不到同样好的效果。她问奶妈,医生让人告诉她要给她儿子放血,是不是已经放过了。奶妈回答说已经放过,还说放出来的血那么多,以至于查理晕过去两次。

太后正象那个时代的所有公主一样,多少懂得一些医学,她提出要看看她儿子的血;再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医生曾经嘱咐把血留下来,要研究一下血的现象。

血盛在一只盆子里,放在卧房旁边的书房里,卡特琳走进书房去察看,她用专门带来的小瓶子装了一瓶这种红色的液体,然后回来,手指头藏在口袋里,因为她的指尖会暴露她刚犯下的罪行。

就在她再一次出现在书房门口时,查理睁开了眼睛,看见他母亲,不免吃了一惊,于是他如同从梦里醒过来似的,那些充满仇恨的想法又回到心头。

“啊!是您,夫人?”他说,“好,告诉您那个心爱的儿子,告诉您的亨利·德·安茹,日子就定在明天。”

“我亲爱的查理,”卡特琳说,“您愿意定在哪天就哪天。放心睡觉吧。”

查理仿佛听从这个劝告,真的闭上了眼睛。卡特琳象安慰病人或者孩子那样说了这句劝告话以后,就离开了卧房。不过,她刚转身出去,查理听见关门声,又支起身子,突然用还在发病之中变得低弱的声音喊道:

“我的掌玺大臣!御玺,全体廷臣……统统给我找来。”

奶妈出于慈爱,使劲把国王的头拉回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为了使他重新入睡,还试着象他小时候那样摇他。

“不,不,奶妈,我不睡了。把我的人都叫来,我今天早上要工作。”

查理这样说了,就得服从。奶妈尽管把国王奶大,享有特权,也不敢顶撞他的命令。国王要的人都被找了来,会议的日期做了决定,不是定在第二天,因为这是不可能的,而是定在这天以后的第五天。

太后和德·安茹公爵在约定的时间,也就是五点钟,来到勒内的家。我们已经知道,勒内事先得到通知,知道太后要带人来,事先把这次神秘的实验需要的一切都准备好。

在右边那间屋里,也就是用牺牲算命的那间屋里,有一块薄钢片放在一只生着旺火的炉子上烧得通红。算命时根据钢片上出现的变幻莫测的图案花纹来推测命运的吉凶祸福。祭坛上摆好了那本算命用的书,夜间天空特别晴朗的时候,勒内研究星座的运行和形势。

亨利德·安茹先走进来,他头上戴着假发,脸上蒙着假面具,身上罩着一件宽大的夜间穿的披风。接着他的母亲也来到了,她要不是事先知道她的儿子在这里等她,连她也不会认出他来。卡特琳取下她的假面具,德·安茹公爵正相反,仍旧戴着。

“您今天夜里已经观测过了?”卡特琳问。

“观测过了,夫人,’他说,“从观测星辰得到的答复,使我知道了过去。您问我的那个人,如同所有在巨蟹星座的影响下诞生的人一样,有一颗火热的心,而且骄傲得少有。他极有权势;他已经活了将近四分之一世纪;他至今一直从上天得到光荣和财富。是这样吗,夫人?”

“也许是的,”卡特琳说。

“您弄到头发和血了吗?”

“在这儿。”

卡特琳把一绺带点黄褐色的金黄色鬈发和一小瓶血交给巫师。

勒内拿着小瓶子,摇了摇,让纤维蛋白和浆液混合,然后把人身上这种“流动的肉”朝烧得通红的钢片上滴了一大滴,它当时就沸腾,很快地渗开,成了一些怪诞的图案。

“啊!夫人,”勒内大声叫道,“我看见他疼得难以忍受,腰都弯了。您听见他在怎样呻吟,在怎样叫喊救命吗?您看见他周围的一切全都变成了血吗?最后您看见在他临终的床周围在准备着一场场大战吗?瞧,这是长矛;瞧,这是剑。”

“时间很长吗?”卡特琳问,她激动得难以形容,心突突直跳,同时拦住亨利·德·安茹的手。他急于想看个究竟,把身子俯到炉子上面。

勒内走到祭坛跟前,一遍又一遍念着咒语,他的这个动作中充满热情和信心,使得太阳穴的青筋一根根都暴出来,而且使得他身上象预言家那样痉挛着,神经质地颤抖着,古代的那些女祭师坐在三脚台上时,情况就是这样,而且她们一直到临终时也是这样。

最后他站起来,宣布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一只手拿着那只还有大半瓶血的小瓶子,另一只手拿着那绺鬈发,随后,他一边吩咐卡特琳信手把书翻开,以第一眼看到的地方作准,一边把血都倒在钢片上,把头发都扔进炭火里,嘴里念着连他自己也不懂的希伯来语的咒语。

德·安茹公爵和卡特琳立刻看见在这块钢片上出现了一个白颜色的影子,看上去象一个被裹尸布包着的尸体。

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象一个女人,俯向头一个人的影子。

就在这同一时刻,头发烧着了,仅仅只有一个火苗,象一根红舌头似的伸着,很明亮,但是很快就烧完了。

“一年!”勒内大声嚷遭,“只有一年;这个人将要死了,只有一个女人为他哭泣。可是,不,那边,钢片的边上,还有一个女人,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孩子。”

卡特琳望了望她的儿子,尽管她是母亲,却好象在问他这两个女人是谁。

勒内刚结束,那块钢片又变成白色.上面的一切都渐渐化为乌有。

这时卡特琳信手把书翻开来念,虽然她尽了最大努力,还是掩盖不住她的起了变化的声音.她念的是下面这两行诗:

“人们害怕的那人就这样死去,

更早,太早,如果不小心谨慎。”

一片寂静在炉子周围笼罩了一会儿。

“至于您知道的那个人,”卡特琳问,“这个月的星象怎么样?”

“象以往那样兴旺,夫人,除非经过一次神与神的搏斗去战胜命运,这个人的未来是十分肯定的。不过……”

“不过什么?”

“组成他的昴星团的星星中,有一颗在我观测的时间内,一直被一片乌云遮着。”

“啊!”卡特琳大声叫道,“一片乌云……这么说,也许还有点希望?”

“你们谈的是谁,夫人?”德·安茹公爵问。

卡特琳把儿子领到离炉子的火光很远的地方,低声地跟他说话。

这时,勒内跪下,在火焰的亮光下,把小瓶子里剩下的最后一滴血倒在手上。

“奇怪的矛盾现象,”他说,“它说明普通人用简单的科学方法得出的证明是多么不可靠啊!除我以外,对任何一个人来说,对一个医生来说,对一个学者来说,对昂布鲁瓦斯·帕雷医生来说,这血是如此纯洁,如此富有活力,如此充满锐气和动物的液汁,足以保证流出这血的那个人再活好多年。可是,这力量很快就要完全消失,这生命不到一年就会完全终止。”

卡特琳和亨利·德·安茹已经回来,他们在听。

公爵的眼睛隔着假面具闪出了亮光。

“啊!”勒内继续说,“这是因为只有现在属于一般的学者,而过去和未来是属于我们的。”

“这么说,。”“卡特琳接着说,“您坚信他在一年之内就会死?”

“跟我们这三个活人将来总有一天也要躺进棺材一样肯定。”

“可是您说过这血是纯洁的,富有活力的,您说过这血可以保证一个生命可以活得很长久?”

“是的,如果万事都沿着它们正常的进程发展。但是,难道不可能发生一次意外……”

“啊,对了,您听,”卡特琳对亨利说,“一次意外……”

“噢!”亨利说,“又是一个应该留下来的理由……”

“啊!这件事,您别再想它了,这是不可能的。”

年轻人于是朝勒内转过身来,装出假嗓音说:

“谢谢您,谢谢您;收下这个钱袋吧。”

“走吧,伯爵”卡特琳说,她想转移勒内推测的目标,故意称呼她儿子为伯爵。

他们俩走了。

“啊!我的母亲,您看见了吧,”亨利说,“一次意外……如果这次意外发生,我决不会在这儿;我在离您四百法里以外……”

“四百法里走八天就到了,我的儿子。”

“不错;不过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让我回来?为什么我不可以等等看呢,我的母亲!……”

“谁知道呢?”卡特琳说,“勒内谈到的意外是不是就是指的从昨天起使国王躺在病床上的这桩意外?听着,您归您回去,我的孩子;我是,我要穿过奥古斯丁派女修道院的旁门,我的随从在这个修道院里等我。走吧,亨利,走吧,如果见到您哥哥,千万不要惹他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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