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查理九世国王去世和王位继承人登基以来,一年过去了。

亨利三世国王依靠天主的仁慈和他母亲卡特琳的思典执政,这一天他高高兴兴地去参加为克莱里的圣母举行的盛大的游行。

他和他的王后以及所有的廷臣都是步行去的。

亨利三世国王能够做这次小小的消遣,因为在这个时候他没有一点儿要操心的重大的事。纳瓦拉国王在纳瓦拉,他好久以来就一直渴望去那个地方,据说他现在心思全放在一位蒙莫朗西家族的漂亮姑娘身上,他管她叫做佛瑟丝①。玛格丽特在他身边,成天郁郁不乐,在她的那些风景优美的山上,她不找消愁解闷的乐事,而只是设法减轻生活中的两件巨大的痛苦:分离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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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佛瑟丝,生于1566年,死期不明,原为纳瓦拉王宫中侍女,后为亨利情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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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非常平静,太后从她的心爱的儿子亨利做了国王以来,成了真正的摄政者。她有时住在卢佛官,有时住在索阿松王府,这个王府的原址今天是小麦市场,它只留下一根漂亮的圆柱,我们现在还能看得到。

有天晚上,她和勒内一起正在专心观察星象,她一直不知道勒内的小小的背叛行为,他得到恩准回到她的身边,是因为他在柯柯纳和拉莫尔的事情里及时地做了假证。就在这时候,有人来向她禀告说有一个人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正在她的祈祷室里等候着她。

她急忙走下楼去,看到那是莫尔韦尔先生。

“他在这儿,”从前的爆破队长大声说,他不顾王室的礼节,不让卡特琳先有时间和他说话。

“他,是谁?”卡特琳问。

“您想这是谁呢,夫人,如果不是纳瓦拉国王?”

“在这儿!”卡特琳说,“在这儿……他……亨利……他在这儿干什么,冒失鬼?”

“如果人们相信表面现象的话,那他是来看望德·索弗夫人的;就是这样。如果人们相信可能发生的情况,那他是来密谋反对国王的。”

“您怎么知道他在这儿的?”

“昨天,我看到他走进一所房子,一会儿以后,德·索弗夫人来到了那儿和他见面。”

“您肯定是他吗?”

“我等着他,一直到他走出来,也就是说等了大半夜。到三点钟,一对情人重新上了路。国王陪送德·索弗夫人到了卢佛宫的门口,在那儿,靠了那个无疑有意帮助她的守门人,她没有受到打扰就进了王宫,国王呢,哼着一首小调,象在他自己的山里一样,迈着轻松的步子回去了。”

“这样,他去了哪儿?”

“枯树街的吉星旅店,就是陛下去年叫人处决的两个术士住过的那家小旅馆。”

“为什么您不马上来向我说这件事呢?”

“因为我那时候对我了解的事还没有相当把握。”

“那么现在呢?”

“现在我有把握了。”

“您见到了他?”

“完全可以肯定。我躲在对面一家小酒店里,我看见他先走进了昨天晚上的那所房子;后来,因为德·索弗夫人迟迟不来,他轻率地把脸贴在二楼一扇窗玻璃上,这一次我再也没有一点儿怀疑了。此外,过了一会儿工夫,德·索弗夫人来到了那儿又和他见了面。”

“您以为他们会和昨天晚上一样,待到半夜三点钟吗?”

“很可能。”

“这所房子在哪儿?”

“靠近小田园十字街,紧挨圣奥诺雷街。”

“好,”卡特琳说。“德·索弗夫人不认识您的笔迹吧?”

“不认识。”

“您坐下来写。”

莫尔韦尔照做了,拿起了羽笔。

“我准备好了,夫人,”他说。

卡特琳口述着:

“当德·索弗男爵在卢佛宫值勤时,男爵夫人和她朋友中的一位花花公子在和小田园十字街邻近、紧挨圣奥诺雷街的一所房子里,德·索弗男爵将会认出那所房子,因为在墙上画着一个红十字。”

“还有吗?”其尔韦尔问。

“把这封信再抄一份,”卡特琳说。莫尔韦尔顺从地照做了。

“现在,”太后说,“派一个机灵的人把其中的一封送给德·索弗男爵,再叫这个人故意把另一封掉在卢佛宫的过道里。”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莫尔韦尔说。

卡特琳耸耸肩膀。

“您不明白一个丈夫收到这样的一封信会发火吗?”

“可是,在我看来,夫人,对方身为纳瓦拉国王,他就不会发火。”

“一个人对一个国王可以不计较这些事情,也许对一个普通的风流汉就不会放过了。此外,如果他不发火,您代他发火,您。”

“我?”

“当然。您带四个人,如果有必要,带六个人,你们都戴上假面具,把门撞破,就象是男爵派去的人,那对情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们当场捉住他们,你们以国王的名义攻打他们。明天,那张落在卢佛宫的过道里的纸条,给某个好心肠的人发现后已经到处传开了,这封信证明做丈夫的已经报了仇。只是偶然凑巧,那个风流汉却是纳瓦拉国王;可是,每个人都认为他在波城,谁能相信这件事呢?”

莫尔韦尔十分钦佩地望着卡特琳,行了礼,退了出去。

就在莫尔韦尔走出索阿松王府的时候,德·索弗夫人走进小田园十字街的那所小房子。

亨利半开着门等着她。

他在楼梯上一见到她就问:

“您没有被人跟踪吗?”

“没有,”夏洛特说,“至少我是这样想。”

“因为我相信有人在跟踪您,”亨利说,“不单是今天晚上,而且是今天傍晚。”

“啊!我的天主!”夏洛特说,“您吓坏我啦,蛙下;如果您对一个昔日的女友的美好的回忆会给您带来痛苦的话,我是不会得到安慰的。”

“请您放心,我亲爱的朋友,”这个贝亚恩人说,“我们有三个击剑手在暗地里防守着。”

“三个,这大声了,陛下。”

“这足够了,因为这三个击剑手叫德·穆依、索库和巴泰勒米。”

“德·穆依和您一起上巴黎来的吗?”

“那当然。”

“他竟敢回到京城里来?他同您一样,有某一个发狂地迷上他的可怜的女人吗?”

“没有,可是他有一个他发誓要杀死的仇人。亲爱的,只有仇恨能和爱情一样使人干出这样的蠢事。”

“多谢,陛下。”

“啊!”亨利说,“这些话我不是为了眼前的蠢事说的,我说这些是为了过去的和未来的蠢事。但是我们不要争论这仉我们没有时间浪费了。”

“您一定要走吗?”

“今天晚上。”

“您回到巴黎要干的事都干完了吗?’”

“我只是为了您回来的。”

“加斯科尼人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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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会吹牛,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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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活见鬼!我的好朋友,我说的是真话;可是我们都不谈这些往事吧,我还有两三个幸福的小时了,然后就是永久的分离。”

“啊!陛下,”德·索弗夫人说,“我的爱情是永恒的。”

亨利刚刚说过没有时间争论,所以他不争论了,他相信她的话,或者,因为他是怀疑论者,他装出相信的样子。

这时候,就象纳瓦拉国王所说的,德·穆依和他的两十伙伴正藏匿在这所房子附近。

他们曾经约定亨利不是在半夜三点钟而是在午夜离开那所小房子,他们和前一天晚上一样护送德·索弗夫人去卢佛宫,然后他们去樱桃园街,莫尔韦尔就住在那儿。

就在这一天白天,德·穆依才知道了他的仇人住在那—所房子里。

他们在那儿待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这时候看见一个人走近这所小房子门日,身后还跟着五个人,那个人一把钥匙一把钥匙地试着开门。

躲在隔壁门洞里的德·穆依一看见这个人,就从他藏身的地方猛地扑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臂。

“等一下,”他说,“别进去。”

那个人向后一跳,在跳的时候,帽子掉到地上。

“德·穆依·德·圣法尔!”他叫道。

“莫尔韦尔!”这个胡格诺派教徒大叫了一声,举起他的剑,“我一直在找你,你倒来到我面前啦,谢天谢地!”

可是愤怒并没有使他忘记亨利,他转过身来对着窗子,吹起贝亚思牧人吹的那样的口哨。

“这够了,”他对索库说,“现在,该我啦,杀人犯!该我啦!”

他向莫尔韦尔冲过去。

莫尔韦尔正好有时间从他的腰带上抽出一支手枪。

“啊!这一次,”那个“弑君者’瞄准这十年轻人说,“相信你是死定了。”

他放了一枪。可是德·穆依向右一偏,子弹飞过去,没有碰到他。

“现在轮到我啦,”年轻人大喊着说。

他向莫尔韦尔狠狠地刺了一剑,虽然碰到了对方的皮腰带,可是锋利的剑尖穿过了障碍,刺进了莫尔韦尔的身体。

这个杀人犯发出一声粗野的叫声,说明他疼得厉害,陪伴他的那些打手全以为他给刺死了,一个个吓得向圣奥诺雷街那边逃走。

莫尔韦尔不是一个勇敢的汉子。他看到他手下的人都抛弃了他,眼前又是象德·穆依这样一个对手,他也想赶紧逃走,他一面向他们奔去的那条路逃,一面喊:“救命!”

德·穆依、索库和巴泰勒米全身是劲,紧紧追赶他们。

他们奔进格雷内尔街,想挡住对方的去路,这时候,一扇窗子打了开来,一个人从二楼跳到刚给一阵雨洒湿的地上。

这是亨利。

德·穆依的口哨声警告发生了某种危险,后来的枪声告诉他危险是严重的,因此他下来帮助他的朋友们。

他浑身是劲,心头象烧着火,拿着剑跟在他的朋友后面跑。

一声叫喊给他指明了路,那是从塞尔让栅栏那边发出来的。是莫尔韦尔,他感到德·穆依在紧逼着他,就又一次地叫他手下那几个已经吓得要死的人来救他。

应该转过身击,否则要从背后挨剑。

莫尔韦尔转过身,就遇到他的仇人的剑,他几乎立刻就刺过去一剑,这一剑非常巧妙,刺穿了对方的肩带。可是德·穆依马上就进行回击。

德·穆依的剑又刺进那原来已经刺破的肌肉,于是从两个伤口喷出两股血来。

“他给刺中了!”亨利赶到了,说,“再加一把劲!再加一把劲,德·穆依!”

德·穆依并不需要别人鼓励。

他又向莫尔韦尔刺过去,而莫尔韦尔没有预料到。

莫尔韦尔左手捂住伤口,又拚命地逃。

“快杀死他!杀死他!”国王嚷道;“他的士兵都站在那儿,胆小鬼的绝望对勇敢的好汉是没有好处的。”

莫尔韦尔觉得自己的肺都裂开了,出声地喘着,每喘一口气就流出带血的汗水,终于筋疲力尽突然倒在地上,可是他立刻又站了起来,跪着一只膝盖,转过身子,把剑头对着德·穆依。

“朋友们!朋友们!”莫尔韦尔叫起来,“他们只有两个人,开枪,对他们开枪!”

事实是这样,索库和巴泰勒米都分开来去追两个逃到滑车街去的打手了,于是国王和德·穆依就两个人面对着四个人。

“开枪!”莫尔韦尔继续喊着,这时候,他的一个士兵果真举起了他的大手枪。

“好呀,不过,”德·穆依说,“你先死吧,叛徒,你先死吧,坏蛋,你象一个杀人犯一样死后下地狱去。”

他一只手抓住莫尔韦尔的锋利的剑,另一只手用自己的剑从上到下剌进了他的仇人的胸膛,他用力很猛,把对方钉住在地上。

“小心!小心!”亨利叫道。

德·穆依向后一跳,把剑留在莫尔韦尔身上,因为有一个听兵对准着他,就要开枪打他了。

就在这时候,亨利用剑穿过那个士兵的身体,他叫了一声,倒在莫尔韦尔身边。

另外两个士兵赶紧逃走。

“来!德·穆依,来!”亨利叫道。锇们片刻也不能够糟蹋,如果我们给认出来,那我们就完蛋了。”

“等一等,陛下;我的剑,您以为我愿意把它留在这个坏蛋的身上吗?’”

他走到莫尔韦尔跟前,莫尔韦尔躺在那儿,表面上看一动也不动,可是,就在德·穆依用手去握那把确实插在莫尔韦尔身上的剑的护手的时候,莫尔韦尔拿起那个倒下的士兵扔掉的大手枪,对准德·穆依当胸开了一枪。

这个年轻人连叫都没有叫一声,倒了下来,他一下子就培打死了。

亨利奔到莫尔韦尔面前,可是莫尔韦尔也倒了下击,他的剑只刺进了一具尸体。

应该快逃,这儿的声音已经惊动了许许多多人,巡夜的可能前来。亨利在被声音吸引来的好奇的人当中寻找一张面孔,一个熟人,他突然高兴地叫了一声。

他认出了拉于里埃尔老板。

当以上这件事情在特拉瓦尔十字架下面,也就是面对着桔树街发生的时候,我们的老相识正离开他的炉灶和锅子,自从他心爱的两个客人拉莫尔和柯柯纳死去以后,他生来闷闷不乐的脾气更加变得忧郁了。当时他在准备纳瓦拉国王的晚饭,他赶快奔了出来。

“我亲爱的拉于里埃尔,我把德·穆依交给您,尽管我非常担心对他已经无能为力了。把他带到您那儿去,只要他还括着,您不要怕花钱,这是我的钱袋。至于另外一个人,让他留在阳沟里,象一条狗一样烂掉。”

“您呢?”拉于里埃尔问。

“我吗,我要向一个人告别。我走了,十分钟以后我会上您那儿。准备好我的马。”

亨利果然向那所在小田园十字街的小房子跑过去;可是他走出格雷内尔街,就吓得站住了。

一大群人拥在房子门口。

“这所房子里出了什么事,”亨利问,“发生了什么事?”

“啊!”他问话的那个人回答说,“先生,出了一件非常不幸的事,先生。一位漂亮的年轻女人刚才被她的丈夫利死了,有人送给那个丈夫一张便条,告诉他说他的妻子和一个情夫在一起。”

“那个丈夫呢?”亨利高声问道。

“他逃掉了。”

“女人呢?”

“她在那儿。”

“死了?”

“还没有;可是,感谢天主,她不大可能好了。”

“啊!”亨利叫道,“我真该死!”

他奔进了房子。

房间里全是人,所有人都围着一张床,可怜的夏洛特躺在床上,身上给匕首刺了两下。

她的丈夫两年来一直掩饰着他对亨利的嫉妒,现在抓住了机会,向她报了仇。

“夏洛特!夏洛特!”亨利从人群中挤进去,跪倒在床前。

夏洛特重新张开她那双被死亡模糊了视线的眼睛。她大叫了一声,使得两个伤口都涌出血来。她竭力想坐起来。

“啊!我知道,”她说,“我没有再见到他一面是不会死的。”

确实是这样,她就好象一心在等待着这个时刻,好把她如此热爱过的灵魂交给亨利,她把她的嘴唇紧压在纳瓦拉国王的前额上,最后一次低声地说了一句:“我爱你,”然后倒下死去了。

亨利不能多耽搁,否则会断送掉自己。他拔出他的匕首割下她的一束漂亮的金黄色鬈发,他过去时常把她的头发解开来,赞赏它是那样的长。他在在场的人的呜咽声中,一面哭一面走了出去。那些在场的人并没有料想到他们是在为如此悲痛的不幸事件流泪。

“朋友,情人,”昏昏沉沉的亨利说,“全都抛弃了我,一切都离开了我,同时,我什么都没有了!”

“是的,陛下,”一个人走出那群涌在小房子前面的好奇的人,跟在他后面,低声对他说,“可是您一直在王位上。”

“勒内!”亨利叫起来。

“是我,陛下,勒内在照看着您;那个坏蛋在断气的时侯,叫了您的名字;大家都知道您在巴黎,弓箭手们正在寻找您,快逃吧,快逃吧。”

“你说我会成为国王的,勒内!我,一个逃亡者!”

“陛下,请看,”这个佛罗伦萨人指着一颗从一堆乌云里露出来的明亮的星给国王看,“这不是我说的,是它。”

亨利叹了一口气,然后消失在黑暗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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