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这些话大体上描绘出,我的头脑在米勒-罗塞的化妆室里十分激动而又急切,当时所思考的东西,在以后几天、甚至几周里,我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味着和向往着这段往事。我对自己内心世界进行的这样一些探讨所得到的结果,往往会产生一种深切的激动,这种渴望、向往、陶醉和欢乐是如此强烈,以致今天尽管我已感到极度疲惫,但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我的心脏就会跳动得更剧烈。当时,我的这种感受可以说强烈到我的胸口甚至有爆炸之势,使我感到在某种程度上生了病,从而促使我不止一次地以此为由逃了学。

至于我为什么对这个敌对的机构日益感到厌烦,这无须多加赘述。我所赖以生存的唯一条件是精神和想象力不受任何束缚,于是,出现了这种情况:土坡下小城里那座兵营式的灰白色楼房里所执行的表面上较为光彩的纪律,使得我这个生性敏感的男孩陷入一种屈服与恐惧的束缚之中,这给我留下的记忆比我对自己长时期的监狱生活的回忆还要不舒服。除此之外,如果人们还把我的孤独感也考虑在内——我在前面已经揭示过其产生的根源,那就不会对我自幼就动脑筋设法不只是在节假日逃学感到奇怪了。

在这方面,模仿父亲的笔迹这种长期的、游戏般的训练给我帮了大忙。对一个正在成长的和向往成年人世界的男孩说来,父亲始终是自己的天然的和最直接的榜样。在父子之间奥秘的血缘关系和体型上的相似之处的鼓舞下,我这个半大小伙子感到能把自己生身父亲的举止行为学到手,是一件值得引为自豪的事,因为我自己的不成熟之处使我对他十分敬佩,或者说得更确切些:促使我有意无意地去把握和发挥在我们身上通过遗传方式业已形成的东西的,正是这种敬佩之情。当我还在打成格子的石板上练字时,那字写得既靠上又杂乱无章,我就一直在幻想有朝一日能像父亲那样敏捷而又轻松自如地驾驭手中的钢笔。后来,为了尝试着根据记忆模仿父亲的笔迹,我把手指拉长,完全按照他的方式握紧钢笔,用了多少张纸啊!这并不难,因为我那可怜的父亲写的实际上是一种童体字,同启蒙课本上一模一样,根本不熟练流畅,只是字体极小,可又用过长的细笔画把字母拉得非常松散,这我在别处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笔法,我很快就完全掌握了,而且学得十分逼真。至于他的签名“E. Krull”,他写得完全不同于书本上的哥特式尖字体,而是一种拉丁文式的写法;他用一个花边将整个名字圈起来,乍一看似乎很难模仿,其实很简单,恰恰这个签名,我几乎每次都能学得惟妙惟肖。他把字母E的下半部分随心所欲地拉得很长,形成一个半圆,然后用短小的字母将自己的姓清清楚楚地填进这个敞口的肚子里去;接着,他又从上边用这个U字形口的末端作出发点,再画一个半圆,从而形成第二个花边,在字母E的半圆线上横画两次,像这个E半圆一样花哨,最后命笔疾书向下写去,形成一个S型。最终勾画出来的整个形体,高度大于宽度,奇异怪诞,然而又是设计得很幼稚,因此非常便于模仿,以至我所仿制的签名甚至连他这个发明者本人也会信以为真。这个本事,起初我只不过是作为消遣练就的,这时运用它来为自己谋求精神自由,有什么比这种想法更合乎自然呢?“我的儿子菲利克斯,”我这样写道,“本月七日由于难忍的腹痛不能前来上课,谨表歉意。——英·克鲁尔。”或者,有时也这样写:“菲利克斯由于牙床溃脓和右臂扭伤,不得不于本月十至十四日在家静养,不能前来上学,对此我们深表遗憾。顺致敬意——英·克鲁尔。”这样做成功后,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到小城的远郊去无拘无束地躲过一天或几天的课时,有时,我来到绿草地上,躺在飒飒作响的树林的荫影下,任我的年轻的心陷入奇特的浮想联翩之中,有时来到座落在莱茵河畔的当年大主教居住的古堡,躲藏在富有诗情画意的墙壁之间,进入梦幻之乡,或者在严寒的冬季,就到我的教父席梅尔普雷斯特尔的画室躲避一阵子,教父对我的这种作法,尽管有时也给以训斥,但是从其语调中可以听出他对我的理由还是尊重的。

也有不少次是我装病不上学,在家里躺在床上,而且我这样做,正像我已叙述过的那样,不是没有内在理由的。根据我的理论,任何没有确凿的事实作依据的蒙骗只能是赤裸裸的谎言,只能是愚蠢的,破绽百出的,聪明人一眼就可以看穿的。它并不一定非要叫作欺骗,而是要用一些具体翔实的特征把一种没有完全进入现实王国的活生生的事实装饰起来,从而取得周围人的承认和尊重,只有这样的欺骗才有可能取得成功,并在人们中间产生信以为真的效果。我作为一个体魄健壮的男孩,除了在孩提时期生过一些很容易就治愈的小病外,从来没有得过大病,所以,当我某一天早晨决心装病逃学,逃避可能会给我带来恐惧与难堪的一天时,我是不能只做出一些简单粗糙的伪装的。而且既然我已经有办法可以随心所欲地使践踏我的精神自由的人束手无策,又何必去费这份劲儿呢?不,应该说上面所描述的那种直至痛苦程度的高度紧张——这是某些思考过程造成的结果,当时常常使得我不由自已,再加上我对那些令人烦恼的日常功课十分厌恶,这就使我处于这样一种状态:觉得我所做出的那些伪装还是有可信的真实性为基础的,所以我也不由自主地运用起那些足以促使医生和家人对我表示忧虑和关照的表现手法来了。

我不是等来看我的人到来之后才开始表现我的病情的,而是一旦下了决心让这一天属于我和完全由我自由支配,在我还是独自一人时就开始了,最后听任这一决心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变成一种不可更改的必要性。经过这样一番苦思冥想,起床的最晚时间也都错过了,餐室里女佣人备妥的早点都凉了,小城的那些傻乎乎的年轻人都急急忙忙奔向学校,平平常常的一天开始了,而我依靠自己的力量摆脱日常的这种专横秩序的决心已坚定不移。由于处境险峻,我的心脏和脾胃都因激动而感到不适。我发现手指甲呈现出某种略微发青的颜色,也许这一天早晨确实很冷,只要把被子掀开使身躯同室内温度适应几分钟,甚至只需稍加放松和任其自然,我就可以造成非常逼真的浑身颤抖和牙齿咯咯打个不停的印象。我在这里所说的这一切,都表现了我的那副与生俱来的病态和需要他人扶持的天性,因此,如果说我的一生中还有一些积极活动的成果,那也只能看作是自我强制的结果,是值得作为高尚的精神业绩加以称赞的。假如情况不是这样,那么,当时以及后来我的身心那样随便放松一下,就不可能造成如此令人信服的生病的印象,并使周围的人对我采取我所渴望的和善与仁慈的态度。矮胖的人装病,是不大容易装得非常逼真的。不过,如果某人是高级材料制成的,能够运用我在这里所介绍的办法,那他即使不是真正生病了,也会始终同病态息息相通的,并通过内心的体验来掌握疾病的症状。于是,我闭上双眼,随即又张得大大的,闪烁着一种疑惑和痛苦的目光。不用照镜子,我就知道自己的头发由于睡了一夜已经一束束地耷拉到前额,一时的紧张与激动使得脸色苍白。为了表现出骤然消瘦了,我采用了一种自我发明的、经过试验的办法,这就是把口腔内两颊的肉轻轻地、几乎不被人发觉地吸到上下牙齿之间,从而使两颊陷下去,下巴拉得老长,造成一种隔夜间消瘦下来的印象。鼻子不住地抽动以及外眼角的肌肉频繁而又近似痛苦的收缩,也收到了应有的效果。我把指甲变得发青的手指放在胸口上,将洗脸盆放在靠近我的一把椅子上,不时地打着牙战,等待着人们来看望我的时刻到来。

这要等很晚,因为我的父母喜欢早晨睡懒觉,到人们发觉我没有离开家,就已经过了两三个课时了。这时,我的母亲才上楼来,进入我的房间,问我是不是病了。我睁大眼睛,奇异地凝视着她,仿佛连她都难以辨认出来,或者有点神志不完全清醒似的。我回答她说:是的,我猜大概是病了。她又问我哪儿不舒服。“头痛……四肢疼痛……为什么我这样发冷?”——我一边用麻木的双唇平声平调地回答着,一边在床上不安宁地从一侧转向另一侧。母亲对我表示怜悯。但是,我不相信她认为我的病非常严重;不过,由于她的情感总是压倒理智的,所以她不忍心退出这场游戏,而是像在剧院里一样陪着演下去,于是她开始协助我来描述病情。“我可怜的孩子!”她说着,边将食指放在面颊上,伤心地摇摇头。“你一点东西都不想吃吗?”我颤抖着将下颌压到胸前,摇摇头表示拒绝。我的这一坚定的态度使她清醒起来,使她感到目瞪口呆,问题严重,也可以说使她感到无法再继续欣赏这一预先设计好的幻觉;她认为,人总不能为了这样的幻觉而不吃不喝。她再一次用眼睛来考察我,看看是否一切属实。一旦她那审视的注意力将要达到这一点时,我为了促使她在内心作出决断,用尽了我的所有招数,以取得最大的效果。我吃力地在床上坐起来,用颤巍巍而又迅速的动作把洗脸盆拉过来,上身向前探去时全身颤抖、抽动和紧缩得十分可怕。看到这种极度痛苦情景,恐怕只有铁石心肠的人才能不受震动。“我肚子里什么也没有……”我一边喘息艰难地说着,一边抬了抬我的酸痛的双臂。“昨天夜里,都让我给排泄掉了……”然后,我决定装出一副得了严重而又持久的、可怕的哽噎痉挛的样子,看上去仿佛我再也不能呼吸了似的。于是,妈妈上来托起我的头,为了使我能够苏醒过来,她以恐惧而又急促的声调一再地呼喊着我的名字。“我派人去请杜星大夫来!”在我的四肢终于开始松弛下来时,她完全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便跑了出去。我虽然筋疲力尽了,但是却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和满足,于是我又躺到枕头上了。

在鼓起勇气进行一番实际表演之前,对于这样一个场面,我在自己的脑子里勾画了多少次,进行了多少次练习啊!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能够理解我的这种心情,不过,当我第一次这样干,并取得了彻底成功后,一种喜悦心情使我感到仿佛是在做梦。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人们尽管可以这样去幻想,但不一定能做得到。人们会想到,假如这会儿真的得了可怕的病该怎么办?假如你真的晕倒了,假如从你的鼻子里往外淌血,假如你全身痉挛起来——那时,在这个残酷而又冷漠的世界上,你会突然变成人们注目的对象,会使人们陷入惊恐万状与追悔莫及之中的!不过,人的身体还是有持久韧性的,是迟钝的,当心灵长时间去寻求怜悯与抚育时,它是挺得住的,它不会显露出那些令人震惊的和明显的症状的,不会使每一个人都可能发现你已陷入痛苦之中,以你那颤栗的声调也不可能打动周围人的心。现在,我却制造出了这种病状,并且使它发挥了充分的效果,仿佛只要这种病状一出现,即使我不再附加任何动作,每次都可以产生这样的效果似的。我使人的天性发生了改变,实现了一个梦想,而一个人如果能从虚无中,也就是从对事物的单纯的内在的认识和观察中,简而言之,如果他能够凭借想象力大胆地运用个人的力量制造出一种有效的现实,迫使人们非接受不可,那他一定会理解我的这种奇妙的、梦幻般的心满意足的心情——当时,我正是怀着这样一种心情,从筋疲力尽的状态中得到了恢复。

过了一个小时,卫生督监[17]杜星来了。自那位给我接过生的梅库姆老大夫死后,他就成了我们的家庭医生。这个人身材修长,躬身驼背,长着一头直挺挺的像灰毛驴一样颜色的头发;他还不时地交替地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摩挲着他那长长的鼻子,搓搓他那双瘦骨嶙峋的大手。这个人对我说来,有可能构成一种危险——不是由于他的医术有多么高明(我认为他的医道是很有限的,而恰恰是那些全力以赴献身于科学事业和成其为学者的高超的医生,是最容易蒙骗的),而是因为他有一种粗俗的圆滑劲儿——这是他以及许多品德卑劣的人所特有的,而他的全部本事也就体现在这上面。埃斯科拉普[18]的这个不肖子孙,虽然愚笨,但却又想往上爬,他通过人情关系、酒肉朋友和他人关照弄到了卫生督监这个头衔。他经常去威斯巴登,到官府里去谋求进一步的嘉奖和提升。有一个我亲眼观察到的情况,颇能说明他的为人,这就是他在候诊室里不是按先后秩序叫病人,而是非常明显地让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比那些等得时间更长的普通患者先进去看病;他对那些景况优裕和有一定势力的患者,总是极其殷勤,百依百顺,照应备至,而对待那些贫寒的和无足轻重的病人,却采取简单粗暴而又歧视的态度,甚至把他们对自己病痛的诉说也说成是毫无根据的,加以驳斥。我确信,只要他认为有可能在上级机关面前得宠或者在其他权势面前表现出自己是其积极追随者,让他提供任何假证明,干任何伤天害理和狼狈为奸的事,他肯定都会心甘情愿的,因为这完全符合他的那种庸俗的讲求实际的精神,他由于身无真才实学,正好指望靠这种办法向上爬。由于我的可怜的父亲虽然并不具有显赫的地位,但是作为企业家和纳税者总不失为这座小城里有威望的人物之一,由于这位卫生督监作为我家的家庭医生在某种程度上是依附于我们的,也许仅仅是由于他自鸣得意而不肯放过任何一次显示其干坏事本领的机会,所以,这个可怜的家伙确实认识到必须同我合作,沆瀣一气。

每次,当他用长辈般的医生惯用语言说道:“唉,唉,这可怎么办啊?”或者:“这是怎么啦?”走近我的床前坐下,并对我稍加观察和询问后——我可以保证,每次都出现这样的时刻:他以一种沉默、微笑和眨眼来要求我也用同样的方式诡秘地回答他,并像他通常所说的那样承认是犯了“厌学病”。但是,我从来没有向他做过丝毫的退让。促使我没有让步的,与其说是我的小心谨慎(我本应信赖他),不如说是自尊心和对他的蔑视。针对他的这种想同我达成默契的企图,我让自己的双眼变得更加暗淡无光,显得更加无可奈何,两颊陷得更深,嘴唇更加松弛无力,呼吸更为短促、困难,并且做好了准备,一旦有必要就给他做出一副要呕吐的样子——对他的这种企图,我就是用这些办法坚决不予理睬,致使他终于不得不感到失败,只好收起他的那套圆滑劲儿,而借助科学办法来处理这个情况。

这对他说来一定不是个滋味,因为首先这暴露了他的愚蠢,其次我的病状确实是非一般化的,难以诊断。他从各个侧面多次对我进行听诊和敲打,用一把汤勺柄插到我的咽喉里,用体温计来麻烦我,最后不管怎样总得有个结论。“偏头痛病,”他解释说。“不值得大惊小怪。我们都知道,我们的这位青年朋友爱得这种病。遗憾的是,胃受到的影响不轻。我建议静养,不要见客人,少讲话,房间里最好弄得暗一点。此外,含有柠檬酸的咖啡因非常有益处,我给您开点……”由于小城里恰恰有几个人得到了流行性感冒,所以他说:“是流感,尊贵的克鲁尔夫人,而且对消化系统影响很大。是啊,我的朋友正好赶上了!呼吸道的炎症还不严重,不过已经存在。您还咳嗽,是不是,亲爱的朋友?我还不能不告诉您,体温有点高,而且今天还会再升高。另外,脉搏明显加快,而且很不规律。”他在百般无奈的情况下,只好开了一种药店里有存货的苦中带甜的滋补药酒。这种药酒,我是非常喜欢喝的,经过这场斗争取得胜利之后,再喝了它,于是我浑身暖烘烘的,陷入了一种内心十分得意的情绪中。

当然,医生这一行职业中的其他人在这一点上也并不例外: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都是些庸庸碌碌的蠢才,都竭力想看出不存在的东西,而否定显而易见的东西。每一个未受过专门教育、然而了解并爱惜自己身体的人,由于熟悉自己身体的进一步的奥秘,所以都有办法对付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牵着他们的鼻子走。说我患有呼吸道粘膜炎,这我在事先根本没有想到,在我的自述中甚至也没有暗示过。但是,由于我已迫使这位卫生督监放弃了说我患的是“厌学病”这种通常的揣测,所以他除了认为我得了流行性感冒外,束手无策了,而为了能坚持住这一诊断,他只好要求我说感到有咳嗽的刺痒,他还声称说,我的扁桃体肿了,这也不符合实际情况。至于说到体温上升,从临床症状角度来看,他做出的这一判断尽管明显地违背了他所学到的知识,但是应该说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医学科学认为,发烧只能是血液因病原体感染引起的结果,因此不存在肉体以外的其他原因引起的发烧。这样说是荒唐可笑的——读者也一定会同意这种看法,而且我愿以自己的荣誉担保:在卫生督监杜星为我进行检查时,从通常的意义上来说,我并没有生病;只不过有一种短暂的激动情绪和下决心以冒险方式显示一下自己的意志力;一种因愉快地深入到病人这一角色和因进行表现自我本性的表演(为了不致陷入可笑境地,这一表演必须在任何情况下都不露破绽)而产生的陶醉感;某种狂喜——这同时既是一种紧张,又是一种缓弛消遣,为了能使某种不真实的东西变成在我和他人看来都是真实可信的,这又是必要的:所有这些影响都促使我的体质,即我的整个有机体的活动出现了这样的升华和加强,以致这位卫生督监从其体温计上确实看到了这些变化。脉搏跳动的加快,也是可以用同样这些理由加以解释的;当这位卫生督监将头贴到我的胸前,使我嗅到他那干燥的灰驴色的头发散发出的牲畜气味时,我完全有能力通过突然激动的感受使心脏的跳动出现骤缓骤急的频率。最后,关于我的胃,杜星大夫不管做出什么样的诊断,每次都认为是受了损伤,这里确实有必要说明一下,我的这个器官自幼极为敏感脆弱,非常容易受刺激,任何一点情绪的波动都会引起胃里上下翻腾,在不正常的生活环境中,我不像其他人那样感到心悸,而是感到胃里不舒适。这一现象被这位卫生督监观察到了,因此他所讲的情况是属实的。

于是,他给我开了一些酸药片和那种苦中带甜的滋补药酒,在我的床边又呆了片刻,同我的母亲闲聊了一阵,而我用松弛无力的嘴唇呼吸着,两只疲惫无光的眼睛向上看着天花板。过一会儿,我的父亲也凑上来,他由于想避免同我的目光相遇,以很不自然的表情瞟了我一眼。他是想借机向这位卫生督监请教有关他的关节炎的问题。大家都走后,我独自一个人度过了这一天——也许紧接着还有几天,吃的伙食尽管很少,但是却更可口,因为我可以自由自在地沉浸在对世界和未来甜蜜的梦幻之中。如果麦片粥、烤面包片填不饱我这年轻人的肚子,我就轻手轻脚地下床,轻轻地打开我的小写字桌的盖子,取出巧克力充饥,一点不吃亏,几乎总是有相当多的巧克力储存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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