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没有什么比开电梯再容易的工作了,几乎是一学即会。我穿上了这身好看的号衣,不仅使我个人感到很得意,而且从某些人的目光中可以看出,那些衣着讲究的乘电梯上上下下的人对我也是很满意的,再加上我所得到的这个新的名字也给我内心带来了很大的新鲜感,所以这个工作在开始时还是给我带来很大的乐趣的。尽管可以说这工作像儿戏一样轻松,但是从清晨七点钟一直干到深夜,中间只有短暂的休息,这样一天下来也是非常累人的,回到宿舍后感到身心仿佛都支离破碎了似的,吃力地爬到上铺躺下。一天十六个小时,只有几次短暂的吃饭间歇时间,职工们被安排轮流在一间位于厨房和餐厅之间的房子里吃饭——那个小伙子说的一点不假,伙食糟透了,人们怨声载道,吃的东西都是些难吃的残羹剩饭拼凑做成的:我发现有味道不正的炖肉、肉片、浓汁肉丁,外加少得可怜的一杯农村土造的酸葡萄酒。这种饭食确实令人难以入口,我只是在监狱里勉强吃过。就这样,每天这么多小时,我都不能坐一坐,在飘溢着客人香水气味的紧闭的空间里,不停地站着操纵电梯的开关,注视着指示盘,在电梯的上下开动中时而在这里时而在那里停下,请客人上下。有些等在下边大厅的客人总是不停地按铃,这种不动脑子的急躁实在令人感到奇怪,我也不能从五楼立即下来为他们效劳,而是必须首先在上边和以下几层停下来,毕恭毕敬和笑容满面地把那些先叫了电梯的人都请上来啊。

我总是笑容可掬地说:“M’sieur et dame...”[66]和“Watch yourstep!”[67],其实,这根本没有必要,因为除了在第一天有时我还把电梯停得同地板不一样平外,后来就再也没有停得或高或低一个台阶,或者我会立即将它调整平,因而也就没有必要再向客人做这样的提醒。对那些上了点年纪的女士,我总是轻轻地将手伸到她们的肘下,搀扶着她们下梯,仿佛她们下电梯真的有困难似的,她们往往会向我投来一种感激的目光——有的目光表现出她们有些不知所措,有的又略带风骚,这就是她们这些上了点年纪的人对于一个青年的殷勤效劳的报偿。当然,也有一些人没有任何高兴的表示,或者认为根本没有必要做这样的表示,因为她们的心是冷酷的,心中除了阶级的傲慢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不过,对那些年轻的女士我也是这样做的,对此,她们中有些人除了用嘴唇轻声说句“谢谢”外,有时脸上还显露出一阵温柔的绯红。我的这种举动给我的整天的单调工作带来某种甜蜜感,因为实际上我完全是为了那个女人才这样做的,也可以说是在为她而进行着练习。我在等待着她的出现,她就是那个小盒子的主人,我的带钮扣的靴子、手杖式雨伞、外出西装的恩赐者;我同她生活在一种温情的秘密之中,我们在相互怀念着,只不过她在我的头脑中是有形的,而我在她的脑子里是无形的;如果她不是已离开这里又走了,我用不了等很久就会再见到她。

就在第二天下午五时左右,她出现在大厅的电梯门口了,像我曾见到过的那样,她在帽子上还披了一块头纱,这时俄塔什开着他的电梯也恰好到了下边,我的这位完全像往常一样的同事和我,都站到我们敞开着门的电梯口,她来到我们的面前,仔细端详了我一下,睁大了眼睛,微笑着用两脚晃了晃身子,显示出她真不知该上哪个电梯才好。毫无疑问,她倾向于上我的电梯,但是,由于俄塔什已站到她的身旁,用手请她上他的电梯,所以她以为该轮到他开电梯了,不过她还是毫不掩饰地转身用睁大的眼睛向我看了一眼后,才上了他的电梯走了。

这就是这次相遇的情形,我在同俄塔什在下边再次相遇时,从他那里打听到了她的名字。她叫霍普甫勒夫人,从施特拉斯堡来。“Impudemment riche,tu sais,”[68]俄塔什补充说,对此,我只是冷淡地回答了句“Tant mieux pour elle”[69]。

在第三天的同一个时间,当其他两部电梯都在开动着,只有我一个人站在电梯口前时,她又出现了,这次穿的是一件非常漂亮的长貂皮上衣,戴着一顶貂皮平顶帽,显然是刚采购回来,因为她胳膊上和手上都有好几件虽不很大、却包扎得都很讲究的包裹。她看到我后,满意地点点头,微笑着看着我边恭恭敬敬地说着“夫人”,边做出有点类似请人跳舞的鞠躬动作,同我一起进了灯光通明的电梯。电梯开动时,有人从五楼又按了铃。

“Deuxième,n’est-ce pas,Madame?”[70]我问道,因为她没有告诉我要到哪一层下。

进到电梯的狭小空间后,她并没有走到后边去,也没有站在我的身后,而是同我并排地站在门旁,时而看看我那只操作的手,时而看看我的脸。

“Mais oui,deuxième,”她说道,“Comment savez-vous?”[71]

“Je le sais,tout simplement. ”[72]

“啊哈?您就是那个新来的阿尔芒,假如我没弄错的话,是吗?”

“为您效劳,夫人。”

“这一变化,”她说道,“可以说意味着在职工的结构上有了改进。”

“Trop aimable,Madame. ”[73]

她的声音,仿佛是一位非常动听的女低音,稍有点神经质的颤音。可是,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她却谈起我的声音来了。

“我想,”她说,“夸夸您这让人听了感到舒服的声音。”——这完全是宗教督监查特奥的话。

“Je serais infiniment content,Madame,”我回答说,“si ma voix n’offensait pas votre oreille!”[74]

上边又有人按铃了。我们到了三楼,她又补充说了句:

“C’est en effet une oreille musicale et sensible. Du reste,l’ouïe n’est pas le seul de mes sens qui est susceptible. ”[75]

她真令人感到吃惊!我温存地扶着她走出电梯,仿佛她真的需要有人搀扶似的,我还说了句:

“请允许我把您从这些重担中解放出来,夫人,给您把这些东西送到您的房间里去!”

我边说,边从她手中接下那些包裹,又一个一个地夹着,尾随她穿过走廊而去,把电梯丢在那里不管了。大约走了不到二十步远,她打开了左侧的二十三号房间的门,在我的前边先进了卧室,这里通向客厅的门是敞开着的。这是一间十分豪华的卧室,镶嵌式的地板上铺着一大块波斯地毯,陈设着樱桃木质家具,梳妆台上摆着各种明亮的器具,一张宽大的铜架床,上面盖着拼凑而成的缎子床罩,一把用灰色天鹅绒包的长躺椅。当我把这些包裹往躺椅和小桌子的玻璃板上放的时候,夫人也在摘帽子和解那件皮上衣。

“我的女佣人不在身边,”她说。“她的房间在楼上。您能好事做到底,帮我把这件衣服脱下来吗?”

“非常乐意,”我回答说,并且立即动手帮助她。可是,当我正忙于帮助她从肩上脱掉那件暖和的、绸里子的皮上衣时,她却把头转向了我,这时我发现,在她那厚厚的满头棕发中有一缕卷起的白发突出在额上,比其他的头发提前白了。她先是迅速地睁大了一下眼睛,然后又在紧缩在一起的眼睑间神秘地闭上了,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在给我脱衣服,勇敢的小奴仆,是吗?”

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非常有表现力!我感到惊愕,但却有条不紊地作出了下列的回答:

“但愿上帝能保佑我,夫人,允许我有时间对事情做这样的理解,并且按照自己的心愿把这件令人神往的工作继续干下去!”

“你是没有时间给我?”

“不幸的是,眼下没有时间,夫人,因为我的电梯还等在那里,门还敞开着,而楼上楼下都有人在按铃叫电梯,说不定在这一层就有客人聚集在电梯门口了。如果我再这样不去管它,那我会丢掉自己饭碗的……”

“可是,你一旦有了时间,就有时间给我,是吗?”

“有无限多的时间,夫人!”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给我?”她忽儿急速地睁大眼睛,忽儿又射来心神不定的目光,再三地这样追问着我,并走到我的面前。她穿的是一身蓝灰色的衣服,是由裁缝完全按她的体形定做的,紧贴着身。

“我十一点钟下班,”我语调和缓轻柔地回答说。

“我等着你,”她以同样的语调说。“用这个来做抵押!”还没等我弄明白,转瞬间我的头就被抱在她的双手之间,她的嘴已对准我的嘴吻了一下——这一吻是相当深沉的,足以成为一个具有不同寻常约束力的抵押。

当然,我感到有些惊慌失色,把一直拿在手上的皮大衣放到长躺椅上,向后退了出来。确实,已有三个人不知所措地等在敞开的电梯门前,我不仅要因自己有一件紧急任务而使他们久等请求他们原谅,而且还要对他们解释说,在送他们下楼之前必须先到五楼去,因为那里是先叫的,但是到那里已无人再等了。到了楼下,我听到人们对我所造成的交通堵塞而发出的责备,我只好解释说,我当时不能不将一位突然昏厥的女士搀扶到她的房间去。

霍普甫勒夫人,昏厥了!一位如此大胆泼辣的女人!她敢于这样做,我认为,当然也有她年纪比我大这么多以及我的社会地位低下的原因。针对我的这种低下地位,她给我起了一个罕见却很高雅的名称——“勇敢的小奴仆”,真是一个富有诗意的女人!“你在给我脱衣服,勇敢的小奴仆,是吗?”这句扣人心弦的话,整个晚间一直萦绕在我的头脑里,直到我“有时间给她”,还有整整六个小时要熬过。这句话使我感到并不很舒服,不过确实也使我感到骄傲,为我的这种并不具备的、而是她简单塞给我和强加于我的勇敢而感到骄傲。不管怎么说,我这时具有了足够的勇气——这是她灌注给我的,尤其是通过那个非常有约束力的抵押。

在七点钟时,我又开电梯送她下楼去用晚餐。她走进我的电梯,同那些我从上边几层楼接下来、也是去吃晚饭的其他穿着晚间服装的客人凑在一起。她穿的是一身非常漂亮的白绸子衣服,下身是一条带花边的短裙,上身是一件绣花紧身的上衣,腰间用一条黑丝绒腰带围起来;颈上挂着一串完美无缺的乳白色珍珠项链——这件首饰不曾在那个小盒子里,真是她的幸运,而该那个让-皮埃尔师傅不走运。她的那种根本不理睬我的态度,尤其是在那样深沉地吻过我之后,使我感到吃惊,于是我对她进行了报复,在客人下电梯时,我没有把手伸到她的肘下搀扶,而是帮助了一个打扮得像妖精似的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我仿佛看到她在微笑着耻笑我的善意助人的殷勤。

她是什么时候回到自己房间的,我没有发觉。时间终于到了十一点钟,从这时起虽然电梯仍需继续开动下去,但是只需开动一部电梯就够了,其他两个电梯工就可以下班了,我今天就是其中之一。为了使自己在一天劳动后能稍微精神焕发一点去迎接这次在所有约会中最多情的约会,我先到我们那间盥洗室洗漱了一番,然后步行来到三楼,走廊的地上为了使走路的脚步声减轻到听不出的程度,铺了长条的红色地毯,这时已经静谧得无声无息了。我觉得还是应该在霍普甫勒夫人的二十五号客厅门上敲两下,但是没有听到回答。于是,我打开了二十三号即她的卧室的外门,用耳朵紧贴到内门上听着。

一句稍带惊奇的问话声调的“想进来吗?”从里边传出来。于是,我应声走了进去,因为我可以对这种惊奇置之不理。卧室里只点燃着一盏罩着丝灯罩的床头小台灯,显得半明半暗,略呈粉红色。房间的勇敢的女主人(我很愿意并有理由将她加给我的这个修饰词还给她)躺在床上盯着看我那双迅速地巡视着周围一切的眼睛。那张华丽气魄的铜架床放置在靠窗帘紧闭的窗子前,三面不着边,她在床上盖着紫红色缎子被,头顶对着墙,脚却跷在长躺椅上。这位女旅客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放在头上,穿的是一身上等细麻布短袖睡衣,上衣袒胸露肩,周围还镶着花边。为了便于上床就寝,她已将发髻打开,并且将一缕缕头发围绕着头适当而又蓬松地卷起来,宛如一个桂冠。那一缕白发,从她那已不再是平滑无皱纹的前额梳向后,卷成发卷。几乎还没等我关好门,我就听到那个从床上可以通过一条线加以操纵的门闩在身后插上了。

她睁大了她那金黄色的眼睛,不过像往常一样,只是一瞬间;当她开口说话时,她的面部表情却因一种神经质的狡黠情绪而变得有些不自然。她说:

“怎么?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一个饭店的职工,一个佣人,一个年轻的仆人,竟在我要休息的时候闯到我这里来,这是怎么回事儿?”

“您曾经表示有这种愿望,夫人……”我边回答边向她的床前靠近。

“什么愿望?我是这样说过吗?你口口声声说‘愿望’,并且装出一副遵循一位女士给一个小服务员、电梯司机下达的命令的样子,而实际上驱使你到这里来的,却是你的那种胆大妄为的、甚至可以说是厚颜无耻的‘要求’、‘如饥似渴的欲望’,你要这样做,也很简单,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你年轻、漂亮,这么漂亮,这么年轻,这么大胆……‘愿望’!那好吧,你,我的意中人,我心灵梦想的人,穿号衣的宠儿,甜蜜的奴仆,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胆量同我一起来分享这一愿望!”

她边说边用手抓住我,把我拉到她的床边,让我在床沿上斜坐下:为了保持身体平衡,我不得不将一只手臂伸出去越过她,并且将身子倚在床背上,这样我就向前探着身子,看到了她那在细麻布和花边下还清楚可见的肉体,从中散溢出来的热气使我感到芬芳浓郁。说句心里话,我对她再三地提到和强调我的卑贱的地位感到有些不悦——她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尽管如此,我并没有去寻求任何答案,而是将身子完全倾向了她,将嘴唇贴到她的嘴上。她不仅使这次亲吻比下午那第一次更深沉——这时,当然我也不是没有加以配合,而且她还抓住我那只支撑着身子的手,把它从她的袒胸露肩处拉到睡衣下面,让我触及到她那柔软舒适的乳房,她握着我的手腕在这里来回抚摸,使我这个男子汉不可避免地处于极为激动的状态。她由于感受到这些而瘫软下来,怀着既同情又高兴的感情,轻声细语地说:

“噢,令人羡慕的青春,比起这有幸能将你点燃的肉体,你真不知要美好多少!”

她边说边用双手抓住我的上衣的领口,打开领钩,以难以置信的敏捷动作解开钮扣。

“快,快,快把这个,这个,都统统脱掉,”她这样急切地说道,“快脱,让我看到你,让我看到我的上帝!快动手脱!Comment,à ce propos,quand l’heure nous appelle,n’êtes-vous pas encore prêt pour la chapelle?Déshabillez-vous vite!Je compte es instants!La parure de noce![76]我就是这样称呼你这圣洁的肢体,自我第一次见到它,我就如饥似渴地想仔细端详端详它。啊哈,是这样,啊哈,在这里!这神圣的胸膛,这双肩,这甜蜜可爱的手臂!快,把这个也最后脱掉——噢,哈,哈,这才称得上是对女人的殷勤!快到我这儿来呀!bien-aime[77]!到我这儿,到我这儿来……”

还从来没有见过比她更善于表达自己的女人!她所说的话,称得上是一首歌词。当我同她躺在一起时,她仍然在讲话,把一切都用语言表达出来,这是她的习惯。她把我——这个严格的罗兹扎教出来的门徒和行家,紧紧地搂在怀中。我使她感到非常幸福,而且当我这样做时,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

“噢,我的心肝儿!噢,你这爱的天使,情欲的宠儿!啊哈,啊哈,你这年轻能干的小家伙,漂亮的小伙子,你真行啊!我的丈夫根本不行,一点儿都来不了啦,这我告诉你。噢,你这个使人快活的家伙,你使我简直活不了啦!幸福的快感使我简直激动得透不过气来,使我的心儿欲碎,我会死在你的爱情中的!”于是,她咬我的嘴唇和脖颈。“你就用‘你’来称呼我吧!”看样子,她已接近高潮,突然用呻吟般的语调讲出这样的话。“对我的堕落,你就简单地用‘你’来称呼我吧!J’adore d’être humiliée!Je l’adore! Oh,je t’adore,petit esclave stupide qui me déshonore...”[78]

她达到了高潮,我们都达到了高潮。我为她尽了最大的努力,确实在享乐中给了她以报偿。可是,她在达到高潮时竟吞吞吐吐起来,称我是她的愚蠢的小奴仆,这叫我怎么能不感到不悦呢?我们尽管还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休息,但是我由于对‘损害了我的荣誉’这种说法感到不高兴,没有回敬她对我充满感激的亲吻。她把嘴贴到我的身子上,又低声地说道:

“就用‘你’来称呼我吧,快点!我还从来没有听你对我叫一声‘你’。我躺在这里,同一个尽管相貌出众、然而却是极普通的饭店服务员发生爱情关系。这种堕落使我感到多么幸福啊!我叫迪安娜。不过,你就用你的嘴叫我是妓女,叫‘你,甜蜜的娼妇’好啦!”

“甜蜜的迪安娜!”

“不,还是叫‘你,娼妇’吧!让我这样从语言上也来尽情地品尝一下我的堕落的滋味吧……”

我松开了她,但是我们还躺在床上,两颗心还在并排地激烈地跳动着。我说:

“不,迪安娜,你永远不会从我的嘴里听到这样的字眼。我不会这样做的。另外,我还不能不向你承认,你说你因我的爱情而堕落下去,这使我感到很难过……”

“不,不是由于你的爱情,”她边说边将我又拉到她身边。“是由于我的爱!是由于我对你们这些卑贱的小伙子的爱!啊,可爱的小傻瓜,这你还理解不了!”这时,她搂住我的头,朝着她自己的头磕了几下,表现了一种既温情脉脉又绝望的情绪。“我是一个女作家,你应该知道这一点,我是一个有思想的女人。我叫迪安娜·菲利贝尔。我的丈夫姓霍普甫勒,c’est du dernier ridicule. [79]我用我做姑娘时的名字迪安娜·菲利贝尔——sous ce nom de plume[80]来写作。当然,你还从来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你又怎么会知道呢?——不过,这个名字已经印在很多本书上了,那都是些长篇小说,你懂吗?都是些探讨人的心灵的书,pleins d’esprit,et des volumes de vets passionnés[81]是啊,我的可怜的情人,你的迪安娜是一个d’une intelligence extrême[82]。可是她的思想——啊哈!”说到这里,她又抱住我的头往她的头上磕,甚至比上一次更厉害。——“该怎么给你解释这些啊!有思想的人如饥似渴地要寻求的,正是没有思想的人,爱的正是那种生气勃勃、漂亮的人的愚痴,噢,可以说她对这个漂亮的、虽愚笨却圣洁的人爱得如痴如狂,甚至到了忘我和不顾一切的程度,倾倒在他面前,乞求他使她能够享受到忘我的和自我堕落的欢乐,能在他的怀抱中堕落沉沦,这使她感到无限陶醉……”

“哈,亲爱的小宝贝,”我还是用这话打断了她的话。“这样一来一往地干,这是大自然赋予我的天性——可是,你无论如何不应该认为我是愚笨的,即使我没有读过你的小说和诗歌……”

她没有让我继续讲下去,她感到出乎意外地高兴。

“你叫我‘亲爱的小宝贝’?”她一边喊着,一边急速地把我搂抱起来,把嘴贴我的颈上。“啊,这太好啦!这比‘甜蜜的娼妇’好听多了!这比你这个爱的艺术巨匠赐给我的一切快感都更深沉!一个赤裸裸的小电梯司机,躺在我身边,称我是‘亲爱的小宝贝’,这小宝贝就是我,你的迪安娜·菲利贝尔!C’est exquis...ça me transporte![83]阿尔芒,亲爱的,我不想刺伤你的心,我不想说,你特别愚笨。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愚笨的,因为它仅仅是一种存在而已,是人的精神加以颂扬的对象。还是让我来看看你,尽情地看看你,——天啊,你真美!这胸脯真讨人喜欢,肌肉既突出又柔软,那细长的双臂,条条好看的肋骨,紧缩的两胯,啊,还有那赫耳墨斯[84]式的双腿……”

“不过,迪安娜,你说的这些不对。是我在你身上找到了一切美的东西……”

“胡说八道!这只是你们男人的一种幻觉而已。我们女人,只要我们身上的丰满的曲线线条能讨你们男人喜欢,就感到心满意足了。但是,真正神圣的东西,上苍造物的杰作,美的样板,还是你们男人,你们这些长着一双赫耳墨斯式腿的年轻的、非常年轻的男人。你知道,赫耳墨斯是什么人吗?”

“我只好承认,眼下不……”

“Céleste![85]迪安娜·菲利贝尔竟在同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赫耳墨斯的男人在谈情说爱!这使人的精神堕落到何等令人快活的程度!亲爱的,我告诉你,赫耳墨斯是什么人,他就是那个讨人喜欢的掌管盗贼的神。”

我惊愕了一下,脸变得通红。我细心地观察了她一下,脑子里进行了一番胡乱猜测,后来又丢掉了这些猜测。我也想出了一个应付的办法,不过后来也放弃了,因为她躺在我的怀抱中做了长篇自白,起初是轻声细语地,后来抬高了点声调,既热情又温柔,使得我想出的办法没有必要了。

“亲爱的,你以为我自有感情以来只爱过你,而且始终只爱你吗?我愿意告诉你,当然不只是你,但是我爱你的思想,爱你所表现的可爱的形象。你可以把这叫做反常行为,但是我厌恶那种胡须满腮、胸前长满毛的成年男子,也不喜欢那种成熟的、甚至显要的男人——affreux[86],真可怕!我本人就是显要的人,因此这恰恰使我感到,de me coucher avec un homme penseur[87]是一种反常的行为。我自始至终爱的是你们这些小伙子,当我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姑娘时,就疯狂地爱过十四五岁的小伙子。这种类型的人,随着我本人和我的年龄也稍有增长,但是没有超过十八岁,我的情趣、我的如饥似渴的感情从来没有超越这个界限……你多大了?”

“二十,”我告诉她说。

“你看起来要更年轻一点。这对我说来,已经有点太老了。”

“我,配你太老了?”

“算了,不说了!你目前这个样子,恰好可以使我得到极大快乐。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所以有这样狂热的感情,也许同我从来没有做过母亲,没有做过儿子的母亲有关系。假如我有个儿子,即使他不太漂亮,我也会像对待偶像那样去爱他,当然,如果他是霍普甫勒同我生的,他不会不漂亮的。我觉得,也许正是对你们男人的这种爱排斥了母爱、对儿子的渴望……你会说,这是反常状态,是不是?而你们男人呢?你们来抚摸我们的哺育了你们的乳房,来触动我们生育了你们的子宫,想干什么?难道还不就是想重返这里,不就是想重新变成哺乳婴儿吗?你们在女人身上这样不正当地爱着的,难道不正是母亲吗?反常行为!是的,爱情就是彻头彻尾的反常行为,不可能是不反常的。随便你在什么地方对爱情进行检验,你都会发现爱情是反常的……但是,对一个女人说来,只能爱一个非常、非常年轻的人,只能爱一个年轻小伙子,这当然是令人悲伤的,也是充满痛苦的。C’est un amour tragique,irraisonnable,[88]得不到公认,不切实际,既不是为了共同生活,也不是为了结婚。人们不可能为追求貌美而结婚。我,我嫁给了霍普甫勒这个有钱的企业家,就是为了能在他的财产的庇护下从事我那些qui sont énormément intelligents[89]的书的写作。我的这位丈夫,正像我告诉你的那样,毫无用处,至少满足不了我。而且他还同剧院的一位小姐一起,像人们所说的那样Il me trompe[90]。也许,他能满足她——不过,我表示怀疑我觉得这无所谓,我觉得,这整个由男人和女人、婚姻和欺骗构成的世界,就是那么回事儿罢了。反正,我生活在我自己的所谓反常状态中,我生活在一种构成我的生活基础的爱情中,我的这种激情既给我带来了幸福,也会带来悲伤,不过我坚定不移地确信,在这个充满种种现象的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没有任何其他东西比青壮年时期的男子更具有诱人的魅力了,我生活在对你们、对你的爱情之中,你——你就是我理想中的人儿,我五体投地地倾倒在你面前,亲吻你的美!我要越过你那在微笑中露出的洁白牙齿吻你那骄矜傲慢的双唇。我要吻你胸前那两颗柔软的小星星,吻你那长满金黄色绒毛的褐色小臂。这是什么?你是从哪儿得来这种淡黄色的青铜色皮肤的?你的眼睛是蓝色的,头发怎么却是金黄色的呀?你真是令人难以捉摸,真是令人迷惑不解!La fleur de ta jeunesse remplit mon cœur âgé d’une éternelle ivresse. [91]这种陶醉是永远不会消失的;我将同它一起死去,不过我的精神将千方百计地永远萦绕在你们身边。你,亲爱的,你不久也会老朽的,最后走进坟墓,不过,对我的心扉说来,这总不失为一幸事和慰藉:同你们在一起永远是我所享受到的幸福而又美好的短暂时光;充满温情娴雅的片刻,永存的时刻!”

“你在讲些什么呀?”

“怎么?别人用诗句来表达她感到如此美好的东西,而你却感到惊奇?Tu ne connais pas donc le vers alexandrin[92]—ni 1e dieu voleur,toi-même si divin?”[93]

我羞臊得像一个孩子,摇了摇头。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而使自己的热情有所减弱,而我却不能不承认,这么多的称赞与颂扬,最后甚至酿成诗句,使我激动万分。尽管我在第一次同她搂抱在一起时所做出的牺牲,在我说来,已经是我竭尽全力所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了,但是这时她又使我陷入极度冲动的状态,用她先前所使用过的那种既充满激动又洋溢着快活的混杂情绪,使我重又激动起来。我们又进行了一次结合。这会儿她总该结束她那种自称为精神的自我表现和关于堕落的胡言乱语了吧?可是,她没有这样做。

“阿尔芒,”她对着我的耳朵低声细语地说,“请你随便摆布我吧!我完全属于你,我是你的女奴!你就把我当做最后一名妓女对待吧!我也不配做别样的人,只要我感到快活就行!”

我根本没有注意这些话。我们再一次陶醉得犹如死去一般。她尽管已浑身瘫软无力,但却仍在思索着,突然开口说道:

“阿尔芒,你听我说。”

“什么?”

“你打我一顿,怎么样?我的意思是狠狠地揍我一顿,揍我,迪安娜·菲利贝尔。对我说来,这是咎由自取,我会感激你的。给你,亲爱的,这是你裤子上的背带,你把我的身子转过去,打吧,直到打出血来为止!”

“我不会这样干的,迪安娜。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不是这号人。”

“啊哈,真遗憾!你对你面前的这位高贵的夫人过于尊敬了。”

这时,刚才从我的脑子里溜掉的那个想法重又出现了,于是我说道:

“现在,你听我说,迪安娜!我要在你面前做一点忏悔,你听了这件事后,也许就不会再对我因情操高尚拒绝打你而感到遗憾了。请你告诉我:当你抵达这里之后,自己或让佣人打开你那个大箱子时,你没有发现少了点东西吗?”

“少了东西?没有。不,是少了点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一个小盒子吧?”

“一个小盒子,是的!里边装着首饰。你究竟从哪儿知道的?”

“是我拿走了它。”

“你拿走了?什么时候?”

“在边界海关检查站,我们挨着站在一起。你那时正忙于别的事,我就拿走了它。”

“是你把它偷走了?你是个小偷?Mais ça c’est suprême![94]我同一个小偷睡在一起!C’est une humiliation merveilleuse,tout à fait excitante,un rêve d’humiliation![95]你不仅是一个服务员,而且是一个极端下流的小偷!”

“我知道,这会使你感到好笑的。可是,当时我无法知道这一点,因此现在恳求你原谅,我无法预见到我们后来会相爱的。否则的话,我绝不会使你丧失了那绝妙的黄晶首饰、宝石及其他首饰,因而感到痛苦、惊心。”

“痛苦?惊心?丧失?亲爱的,我的女佣人朱丽叶确实找了一阵子,可是我呀,我对这些废物连两分钟都没有去想它。这对我说来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偷走了它,亲爱的,它就属于你啦,你留着吧!不过,你拿它去干了些什么?其实,这与我也毫不相干。我丈夫明天就来接我,他富得很!你知道吗,他是制作抽水马桶池的,这东西,你可以想象得到,人人都需要。施特拉斯堡的霍普甫勒生产的马桶池子是畅销货,销售到世界各地。他送给我的首饰多得不知该怎么用才好,这是因为他问心有愧。他将要送给我的首饰,会比你偷去的那些多两倍,而且会更漂亮。啊,对我说来,这个小偷所具有的价值比偷去的东西不知要高贵多少倍呀!赫耳墨斯!而他却不知道,这是谁,其实他本人就是一个赫耳墨斯!赫耳墨斯!赫耳墨斯!——阿尔芒?”

“你想说什么?”

“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

“什么主意?”

“阿尔芒,应该让你再来偷我一次。在这里,就在我的眼前,当然我会闭上眼睛的,你就在我们俩的眼前偷吧,只当我是睡着了。但是,我愿意看着你偷偷摸摸地进行偷盗。起来,盗贼之神,去偷吧!你远远没有把我随身所携带的一切都偷走,而我为在这里住这短短几天,什么都没有往账房里寄存,我的丈夫明天就来接我回去。在那个小角柜的右上方的抽屉里,有开那个五斗橱的钥匙。在衣服下面,你会发现各种好东西,包括现金。你就像猫一样在这间房子里轻轻地去干吧,偷吧!你会向你的迪安娜表达这种爱的,是吧!”

“可是,亲爱的小宝贝——我这样叫你,是因为你喜欢从我的嘴里听到这样称呼你,亲爱的小宝贝,这不太好,同我们俩已有的关系更不相称……”

“傻瓜!这是我们的爱情的最激动人心的兑现!”

“明天,霍普甫勒先生就来了,他会怎么……”

“我的丈夫吗?他有什么可说三道四的?我可以面不改色地顺便告诉他,我在旅途中被人抢劫一空。一个阔绰的女人,只要稍不留心,这种事儿是会发生的,是吧。反正,东西已经丢了,强盗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没事儿,我的丈夫,有我来对付他!”

“可是,甜蜜的迪安娜,在你的眼皮子底下……”

“啊哈,你还没有理解我的这个想法的奥妙之处!那好吧,我就不看你了,我关上灯。”于是,她真的把床头柜上的那盏有红灯罩的小灯关上了,房间里一片漆黑。“我不想看你偷了,只想听到地板在你的偷盗的脚步下怎样轻轻地作响,听到你在盗窃时的呼吸声,听到被盗窃的东西在你的手中怎样发出声响。去吧,快从我这里溜走,轻轻地走向前,去找,去偷吧!这是我的一个充满爱的愿望……”

这样,我只好从命。我蹑手蹑脚地从她身边走开,把房间中可以找到的东西拿到手——有些东西是十分容易找到的,在床头柜的一个小盒子里就装着几个戒指,那条晚间用餐时才戴的珍珠项链就明放在由圈手椅围起来的桌子上的玻璃板上。尽管房间里漆黑,我还是轻而易举地在那个小角柜里找到了开五斗橱的钥匙,几乎是无声地打开了最上层的抽屉,拉开几件内衣就发现了:不但有金银首饰、耳环、手镯、胸针,还有几张面额很大的钞票。我把这一切都规规矩矩地送到她的床边,仿佛是为她收集到一起的。可是,她却低声对我说:

“小傻瓜,你是怎么啦?这是爱情的赃物,都是属于你的。快把它们塞到你的衣服口袋里,穿上衣服,从这间房子里走开吧!快点逃吧!我听到了一切,听到你在盗窃时的喘气声,现在我要打电话报告警察。我看最好还是不这样做?你认为怎样好?你衣服穿得怎么样了?快完了吧?你又穿上你那件号衣,装好了所有的爱的赃物吗?我的那把鞋钩子,你大概没有偷走吧,是在这儿……再见吧,阿尔芒!祝你长命百岁,长命百岁,我的上帝!不要忘记你的迪安娜,你应该记住:你永远活在她心里,即使过了一年,几年,即使是le temps t’a détruit,ce cœur te gardera dans ton moment bénit[96]。是的,甚至当坟墓将你我都埋在九泉之下,阿尔芒,tu vivras dans mes vers et dans mes beaux romans,[97]你要用嘴唇来亲吻其中的每一部作品,可永远不要向世界泄露这个秘密啊!再见,再见,亲爱的……”

* * *

[1] 共济会(die Freimaurerei),是一七一七年在伦敦出观的男人组织,后传到欧洲大陆,遍及各国,在德意志是一七三七年第一次出现的。这是一种具有宗教改革启蒙思想和世界大同理想的组织,旨在通过共济共助实现市民阶级的理想。

[2] 小林普(Lympchen),是奥林匹娅(Olympia)的爱称。

[3] 是法国名字,原文为Crequis de Mont-en-fleur。

[4] 这些名字外文均以K开头。

[5] 马尔斯(Mars),罗马神话中的战神。

[6] 大卫(David,公元前约1010—前970),古以色列国王。据《圣经·旧约·撒母耳记》记载,大卫童年时曾杀死非利士巨人歌利亚(Goliath),以后统一犹太各部落,建立王国。

[7] 维纳斯(Venus),罗马神话中的爱和美的女神,即希腊神话中的阿佛洛狄忒。

[8] 宁芙(Nymphe),希腊神话中居住在山林水泽中的仙女、女神。

[9] 芙利尼(Phryne),四世纪时雅典的一位名妓。

[10] 米迦勒节(Michaeli),即每年的九月二十九日,是头位天使米迦勒的祭日。

[11] 法语:“晚安,检查官先生!”

[12] 法语:“我和我所有的一切都完全听从您的支配。请您把我看作是一个非常诚实的青年,我对法律是极为恭顺的,未带任何不准入境的物品。我向您保证,您肯定还从来没有检查过像我这样简单的行李。”

[13] 法语:“哎呀!”

[14] 法语:“我看,您是个挺会开玩笑的好人。您的法语讲得还挺好。您是法国人吗?”

[15] 法语:“是,也不是。”

[16] 法语:“您知道,有一半是,一半对一半。不管怎么说,我本人是法兰西的狂热崇拜者,也是吞并阿尔萨斯-洛林的不可调和的反对者!”

[17] 法语:“先生,”

[18] 法语:“我不想再耽搁您了。请收拾好箱子,继续您前往世界之都的旅行吧,并请带上一个法国爱国者的良好祝愿!”

[19] 法语:“小家伙”……“老伙计”。

[20] 苏(Sou),法国当时的辅币,相当于二十分之一法郎。

[21] 法语:“上帝赐福于你,我的孩子!”

[22] 法语:“交易所广场”、“九月四日街”、“金莲花林荫大道”、“歌剧院广场”。

[23] 这里指的是威廉一世(Wilhelm I,1797—1888),自一八七一年德国统一后登基为德国皇帝。

[24] 法语:“有意思!”

[25] 法语:“是,遵命,经理先生!”

[26] 法语:“见习员菲利克斯·克鲁尔。”

[27] 法语:“我的上帝,我的上帝!”

[28] 法语:“这是肯定的,肯定的。”

[29] 法语:“是的,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30] 法语:“祝你幸运。”

[31] 在德语里,“手指长”或“拉长手指”的意思是偷东西。

[32] 阿格拉姆(Agram),即今日的克罗地亚的萨格勒布。

[33] 法语:“啊哈,你在这儿呀。我们多么盼望这个小店又能满满当当啊!”

[34] 法语:“嘿,真漂亮。”

[35] 法语:“给四号的那个可怜的病人”。

[36] 法语:“还没有穿上制服?”

[37] 法语:“这是他的绰号。”

[38] 法语:“你永远也学不会,俄塔什。”……“不会把电梯停得恰到好处。”

[39] 法语:“恰恰为了你,我才累得满头大汗!”

[40] 法语:“嗬。”……“还是个哲学家哪!”

[41] 法语:“算了,不提它了。”

[42] 法语:“一个漂亮的女人。”

[43] 法语:“啊哈,让我们马上来看一看吧,总经理先生,”……“您非常严肃地问我是否能讲法语?请您多多原谅,您这问得真太有意思了!事实是:法语或多或少可以说是我的母语——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我的父语,因为我那已长眠于地下的可怜的父亲,在他那多情善感的心灵中始终对巴黎保持着近乎狂热的爱,并且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到这座富丽堂皇的城市来落脚,他对这里的哪怕是最偏僻的角落都是极其熟悉的。我可以向您保证:他甚至知道那些最偏僻的小胡同,比如天梯街,简而言之,他觉得到巴黎来比到世界任何其他地方都惬意。其后果如何呢?现在,您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了。我本人受的教育大部分是法国式的,开始会话后,我从来都是用法语进行思考的。谈话,对我说来就是用法语进行交谈,而法兰西的语言,啊,先生,这种典雅、文明、充满智慧的语言正是会话的语言,甚至是会话的本身……我在自己的整个幸福童年时期,都是同一位具有迷人魅力的小姐进行交谈的,她来自沃韦——瑞士的沃韦,她对我这个富家公子特别钟爱,就是她教我学习法国诗歌,这是充满优美韵律的诗句,直到现在我一有空闲仍然在背诵它们,这些诗句仿佛就融化在我的嘴唇上——故园飞燕空喃喃,为何不唱思乡曲?”

[44] 法语:“很抱歉,总经理先生。我是被迷住了心窍,才诅咒起诗歌来……”

[45] 英语:“您会讲英语吗?”

[46] 英语:“是的,我会讲,先生。当然,先生,我当然会讲。我怎么能不会讲呢?我太喜欢讲了,先生。这是一种非常讨人喜欢和令人感到舒适的语言,确实如此,先生,确实。在我看来,英语是很有前途的语言,先生。我可以跟您打赌,赌什么都可以:从现在起,至少在今后五十年内,英语会成为每个人的第二语言……”

[47] 意大利语:“您会讲意大利语吗?”

[48] 意大利语:“可是,先生,你问我什么?我真的爱上了这种美妙的语言,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语言。只要我一开口,这种天堂语言的和谐的语调就会自然地脱口而出,滔滔不绝。是的,亲爱的先生,在我看来,毫无疑问,天堂里的天使们讲的是意大利语。如果这些快活的造物使用的是另外一种不太富有音乐感的语言,那才是不可想象的……”

[49] 法语:“请不要纠正我!”

[50] 法语:“这是不言而喻的,总经理先生……”

[51] 法语:“另外,总经理先生,”……“我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表达……”

[52] 法语:“好啦,好啦。”

[53] 法语:“这么说,”……“你是想披上这种皮,去把那些漂亮的女人送上送下喽,是吗,小伙子?”

[54] 法语:“有了这种包装,商品准能引起漂亮女人的青睐。”

[55] 法语:“叔叔。”

[56] 法语:“谢谢,阿尔芒。”

[57] 法语:“笨蛋!”

[58] 即天梯。

[59] 法语:“我根本不在乎这个,”……“再见。”

[60] 奥斯特利茨战役(die Sehlacht von Austerlitz),—八〇五年十二月二日,拿破仑的军队在这里同奥地利和俄国军队进行会战,取胜后迫使奥地利签订了普雷斯堡和约。

[61] 李斯特(Ferencz Liszt,1811—1886),著名匈牙利作曲家、钢琴家。晚年由于个人生活不如意,于一八六五年在梵蒂冈削发受礼,成了修士。

[62] 巴赞(Francois-Achille Bazaine,1811—1888),法国元帅,曾参加了一系列战争,一八七〇年与俾斯麦谈判后发布法军投降命令,使法国在普法战争中遭受打击。被判处死刑,后又改为二十年徒刑,一八七四年越狱逃走,在西班牙度过余生。

[63] 雷赛布(Ferdinand Baron de Lesseps,1805—1895),法国外交家和实业家,一八五九至一八六九年期间主持建造了苏伊士运河。

[64] 法语:“该死的!”

[65] 法语:“来,让我拥抱你一下!晚安!”

[66] 法语:“先生们,女士们……”

[67] 英语:“请注意台阶!”

[68] 法语:“富得不得了,你可要知道。”

[69] 法语:“这对她说来,更好。”

[70] 法语:“到三楼,对吗,夫人?”

[71] 法语:“是的,三楼,”……“您从哪儿知道的?”

[72] 法语:“我知道,这非常简单。”

[73] 法语:“您过奖了,夫人。”

[74] 法语:“假如我的声音不使您感到刺耳,夫人,”……“那我就感到无比幸福了!”

[75] 法语:“我的耳朵确实既有音乐感又敏锐,不过,我的听觉并不是我身上器官中唯一敏感的器官。”

[76] 法语:“怎么,钟声都敲响了,你还没有打扮好去教堂?快点换衣服啊!我在看着表数钟点!快戴上婚礼首饰!”

[77] 法语:“亲爱的!”

[78] 法语:“我对受到凌辱感到快乐!我感到高兴!噢,我爱你,损害了我的荣誉的愚蠢的小奴仆……”

[79] 法语:“没有什么比这更可笑的了。”

[80] 法语:“这个笔名”。

[81] 法语:“富有精神内容的书,有的是充满激情的诗集”。

[82] 法语:“极为聪明的人。”

[83] 法语:“这太妙了……使我如醉如痴!”

[84] 赫耳墨斯(Hermes),又译海尔梅斯,是希腊神话中为众神传递信息,并掌管商业、道路和盗贼的神。

[85] 法语:“天啊!”

[86] 法语:“真讨厌”。

[87] 法语:“同一个富有思想的人睡觉”。

[88] 法语:“这是一种悲剧性的爱情,是很不理智的。”

[89] 法语:“非常富有精神内容”。

[90] 法语:“欺骗了我”。

[91] 法语:“你,你那如鲜花盛开的青春使得我这颗正在衰败的心,充满了永恒的陶醉之情。”

[92] 亚历山大格式(alexandrin),即六音步抑扬格押韵的诗句。

[93] 法语:“你既不知道什么是亚历山大格式诗,也不知道你本人就是那个圣洁的盗贼之神?”

[94] 法语:“而这确实妙极了!”

[95] 法语:“这是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凌辱,太刺激了,是一种令人梦寐以求的凌辱!”

[96] 法语:“在命运使你遭到毁灭时,这颗心也会在你升天的时刻保护你的。”

[97] 法语:“你也将继续活在我的诗歌和小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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