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老家湖南的朋友曾这么对我说:

“我在日本的时候常有人问我:洞庭湖有多大?对这一问题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洞庭湖的大小没有固定,有时大,有时小。这样的回答人们听了会觉得很奇怪。之所以这样回答,是由于洞庭附近的土地都是低洼地,下了大雨后这一带变成了泽国,此时就出现了方圆数百里的汪洋大湖。倘若遇到了旱时不下雨了,那么湖水便渐渐消退,那儿又成了一片荒滩地,烟波浩渺的大湖仿佛被抹去似的消失了。当然中心区的湖水还是存在的。因为有如此变化,所以很难说清湖的大小和形状。正因为洞庭湖的景色这样多变,所以要用寥寥数语便描写出来就更非易事了。潇湘八景也是这样。你带了人去游览,说这儿就是潇湘八景,结果却很难指定哪一地便是哪一景。当然大致的区域是固定的,但那是指的一大片地方,不像近江八景那样,这儿必得有三井寺的大钟,那儿则限于粟津的青岚这样局限性的景区。所以,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地方,潇湘八景在你眼前会呈现出迥然不同的景象。诗人作诗吟唱,画家作画描绘,眼前的题材不一,作出来的作品也大相径庭。简而言之,艺术家可在那儿创造出每个人自己心目中的潇湘八景。”

我虽曾去过中国,但多在上海周围一带,对中国腹地的景色则一无所知。在去南京的途中,去西湖的旅次,透过火车的车窗所望见的乡村景色很多仍历历在目。我坐夜行列车从上海出发,临近南京时正是拂晓时分,从难以安寝的睡梦中醒来,睁开惺忪的睡眼向窗外望去,在离铁路数十米近百米的地方,出现了我自日本出发一个多月来没见到过的山,虽不很高,却是绵延不断。路边不时可见有石雕的犹如鸟居似的高大建筑,此为墓道的石门。昨日夜半时分下起来的雨今日早晨已停了,但还没有完全放晴,四周升腾起了浓重的朝雾。在弥漫的晨雾中,有座百来户人家的村庄寂静地展现在眼前。村里有条河,有小桥,有杨柳的树荫。在所有的国度,乡村里的人似乎都是早起的,可见戴着帽子、穿着长衣的农夫在田里耕作,身穿淡青色宽大衣服的老妇人来到河边洗菜。在尚未完全苏醒的早晨的光线中,我望着所有的这些景物。这是极为普通的景色,但是这普通的景物却使眺望的人的心中感到其内蕴着某种深刻的意味。沪杭铁路沿线的风景也是我所喜欢的,那儿只是一片横无际涯的宽广的平原。麦子都已收割了,收割后的田野上开着一大片紫云英。水边低垂着杨柳,横卧着耕牛,有旧日风貌的农家,有森林。初夏正午的太阳热辣辣地照在大地万物上。地势在渐渐地趋于低平,随着列车的前行水乡多了起来。笔直的一直流向地平线远方的运河,城墙外的护城河,远处浮现出点点白帆,眼前是林立的桅樯。沿河岸而建的城镇。城街后面蜿蜒逶迤的城墙。映入眼帘的皆为诗,皆为画。

译自村松梢风《中国漫谈》,东京骚人书局1928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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