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有一处叫天桥的民众性大娱乐场。这里表现出了浓郁的中国风情。如果说上海的大世界体现了现代中国的一面,那么天桥便代表了传统中国的原有的面貌。这是一种正在不断衰竭的、注定不久就要消亡的残败面貌。那儿仍是由村上君带我去的。

这几天里,北京热得犹如在锅中蒸煮似的,室内华氏一百五六度,室外升到了一百三四十度。如此热的天,夜晚和白天都只得把窗户关得紧紧的。只有利用拂晓时空气稍微凉快一点的短暂的一段时间,开三十分钟窗换换空气,待到太阳出来前再把窗户关上。

我和村上君都没穿上衣,只穿着运动汗衫便坐上洋车出发了。从正阳门出城,沿着大街一直往前行。这条街也行驶着电车。大约行了一英里左右,街上渐渐冷落,显得芜杂凌乱起来。街边有几家古董店、出租戏装的店铺。路边堆满了破烂旧物,附近虽有两三家小戏院,但是屋瓦、门户窗棂都已相当破旧,仿佛不久便要倒塌似的。当然已不演戏了。这儿便是天桥。再往前电车也不通了。这里已是黑市街的尽头,前方也可看见外城的城门和城墙了。

在道路两边一带方圆几百公尺的地方,有无数的小戏棚正在开演,也有固定的演戏场。还有各色各样下等的饭店食铺。我们先从最边上的一条路开始逛起。

小戏棚自然不收门票,即使是固定的演戏场,稍进去看看也不要钱,只有待你落座后才开始收钱。也有不收门票而只收茶钱的。

一小戏棚里正在演女子戏。在一个仅有四五平米的小戏台上边走边唱。看女子戏的客人不少,都是男的。女子戏北京话俗称落子,演落子的女演员叫坤角。坤角中偶尔也会出个好演员,从而进入正式戏院演戏,逐渐红起来。民国七年曾企图复辟最终失败、以无双的勇将驰名天下的张勋的身边有个叫刘嘉筌的女子,便是天桥坤角出身的。今年有个叫新艳秋的女演员从天桥的坤角中崭露头角,声誉鹊起。这是因为她在舞台上的扮相酷似名优程砚秋,便取艺名为新艳秋。

其旁是一处演大鼓的戏场。我们走进去歇歇脚。除了轮上号的演员在舞台上演唱外,其他的艺人则全都坐在舞台左右两侧,以等待自己的出场。看客也可指名叫某人唱,这叫点曲。点唱的钱为四角。

有的女艺人边等边吃着饭。她一点也无所顾忌,一边瞅瞅观众,一边毫不觉得不当地拨动着筷子。我们也点了一两段曲子。毕竟天太热了,没有什么客人。即使是坐着,身上也汗流如注。

“列国诸侯乱纷纷……”

天幕下有两排人互相对坐着。这是下棋的地方。有五六十名棋客在互相对弈。和日本象棋不一样,棋子是圆的,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以求一胜,这场景真是一幅天下太平图,赌场上的气氛哪儿都一样。还有摔跤比赛。这儿吸引了很多人,黑压压的人群一片闹哄哄的。两个摔跤手正在场上对阵。摔跤场与围看的地方一样平,并没有高起的土俵(1)。摔跤手披着一件棉衣似的像柔道练习衣一样的衣服,未系腰带,脚上穿着肿鼓鼓的布鞋。一个是四十前后的肚子有点鼓出的强壮汉子,对手则是个五十出头的秃顶男子,看上去就觉得他似乎不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果然,年老的那个被狠狠地甩了出去。这种角力中国称为摔跤。

有一处正在说评书,这儿也聚集了很多听众。说书先生留着胡须,穿着一件短褂,露出了便便大腹,前置一小桌,正在娓娓叙说三国故事。

我最感奇异的,是一种叫“跑小人儿”的民间戏。这是一种模拟骑马的表演。先有一人上来叙说戏的场景,说是有姐妹两人,一人骑着马,一人骑着驴,一天到庙里去拜菩萨。接着身上绑着纸马的两位姑娘出场了,手握着缰绳装出骑马的模样,沿场的四周开始跑了起来。一开始还跑得比较慢,一会儿马蹄开始加快了,时而举起前足向前跃去,时而用后蹄蹬蹬地行进。这样快速不停地跑了一阵后,表演便结束了。虽然就这么一点花样,却演得非常逼真。演完一遍后,那年小的姑娘已是大汗淋漓,直喘着气,她拿起了竹箩来回向看客收钱。

“嘣嘣戏”据说原是奉天的一种地方戏,是小戏班的一种。坐到里面去看时,有人端上了茶。茶钱每人三个铜板,三个铜板只相当于一分五厘,此外就不收门票了。不过在每场开演前,有一小孩拿着竹箩来收钱,收到了一定的钱便开演。看客大抵会往箩中扔进两三分钱。这次小孩也来收了钱,好像数额还不够,有个男的穿着戏装站在台上对大家说:

“哪一位请再给点吧。”

于是村上君把小孩叫来,又往里投进了五六个铜板,小孩跳了起来,高声向舞台上报说了金额。于是乐队立即响了起来。

在戏棚之间还有很多卖吃的小店,有人在吃西瓜,有人在吃甜瓜,还有凉粉、赤豆汤、烧饼及各种各样食物。也有专卖羊肚的店铺。

天桥这地方,一天两天怎么也看不完。

出处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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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土俵,日本相扑的摔跤场,为土筑,约高出地面1.2尺至2尺,外围为18尺见方的正方形,内另有一直径为15尺的圆形场地,一方被击倒或推出圆形场地便告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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