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的西部,有一处叫石塘咀的花柳街。你只需说“西点”,便是指那里。金陵酒家的宴会结束后,几个人带我去逛了伎馆。艺伎馆若不是常客是不能进去的,还有下等的公娼窟,那儿可以随便进出。公娼窟的房子结构很奇特,一般都是五层以上的一排砖瓦楼房,每一家的门面都很狭窄。从楼下一直到五六层的顶端一条楼梯笔直地通上去,楼梯宽不及三尺,走的时候得非常小心,以免中途走错了地方。从底下仰望,就如一线云梯直通天际似的。当然在每一层楼都有连接口,但从下面望上去却如一条直线连接的长梯。各个楼面的墙上都无任何装饰,十几间用漆了油漆的板壁围隔起来的小房间紧紧地排列在一起。这是一种没有房顶、宽不及两米、进深三米左右的小房间,每间房的进口没有门,只用布帘挂着。没有客的女人便集聚在楼口叽叽喳喳地说闹着。每家都有三四个鸨母。楼梯扶手上满着尘土和污垢,地板上到处都是纸屑、橘子皮、痰迹、鼻涕等。里边空气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每有客人上楼梯,这些女人便如动物一般蠢动起来,纷纷叫唤着客人。这里就好像是一个肮脏而残酷的大笼子,其景象之凄惨,仿佛是在另一世界上似的。我只上了楼梯看了其中的一家,胸口便觉得一阵恶心。

第二天在中国人K君的陪同下去看了艺伎馆。傍晚时起我们在石塘咀的广东酒家玩麻将,同时叫了不少艺伎。香港的花柳界不仅在体制上与广东完全一样,而且女子也几乎全都是广东人。艺伎中分成到客人的座席上来弹琴唱曲的和完全不献艺的两类。献艺的称为唱脚,不献艺的称为老举。老举的人数比唱脚多,一般说艺伎时多指老举。因此唱脚的地位在老举之上,不过老举倒也并不卖身,有时不献艺的女子反而很受客人的喜欢。香港的花酒钱为一港元,由客人付给艺伎。这些女子常常要陪好几桌的客人,若不是很清闲的夜晚,她们不会固定在一个桌子上陪客人,而是不断地穿梭于各个桌子之间。一旦成了红人后常要照料十桌二十桌的客人,刚刚坐下来陪你一会儿马上又走开了,过了一会儿忽地又来到了你面前。

K君是京都大学毕业的法学士,现在香港经营钱庄。他对自己狎妓的本领颇为得意,并向我介绍。但说句老实话,我对他的尊容实在是不敢恭维,可一当陪笑的女人来时,他麻将也不打了,众目睽睽之下不顾廉耻地将那女人抱在膝上,或是两人一起去躺在供吸鸦片的红木床上,狎昵地互相调情,浪声细语。但突然间他坐了起来,满脸厌恶的神情。我问他怎么了。

“那女人向我要钱。”

“你是老爷嘛,总得给钱啰。”

“我其实不怎么喜欢那女人,以后就跟她断了关系。”

到底是钱庄的老板,一切都非常看重钱。但K君看模样是很有派头的绅商,艺伎向他要钱他也不能借口逃遁。

“她向你开多少价?”

“她说要买衣服,向我要一百块钱。要一百块!真扯淡。我只跟那个女人有过一次关系。”

到了一点左右时,我们在这家酒楼里吃了宵夜,然后由K君带着到刚才那个叫银娇的老举的伎馆去玩。

伎馆进门之后的第一间屋子里供着祭坛,点着几根蜡烛。那里坐着十余个鸨母、下等使女和等着客人点叫的艺伎等,眼睛直瞪瞪地打量着进进出出的人。银娇的房间在二楼。里面虽不像上一天晚上所见到的公娼窟那么肮脏粗陋,但房屋结构大同小异,在很大的洋式风格的楼房内,像小城镇的一角似的。由涂着油漆的板壁相隔的、没有天顶的房间约有近二十间排列在楼道上。在楼道上随处放置着几张污迹斑斑的床,据说这是鸨母睡觉的地方。整个的感觉几乎与乞丐窝差不多,不过进了房间之后还是比较整洁,西式床、衣橱、镜子、照片、条屏、人造花等将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间挤得愈加逼仄,屋内多少有点老举闺房的脂粉气。鸨母及下女们满脸堆笑地说着好话,递上了茶和毛巾,还端来了放有五个芒果的水果盒。上水果是一种形式,客人给的钱就成了她们的收入。房间外说是走廊不如说是一条街,很多小贩在走来走去叫卖东西,就像在屋外一样大声地吆喝。

这种艺伎馆叫老举寨。这样一说还真有一种寨的不同寻常的感觉袭来。一座寨内约住着四五十个到六十个左右的青楼女。这种艺伎馆一般归一个老板所有,不过既有独家全资经营的,也有三七出资、对半出资合伙经营的。这和日本的情形没什么两样。

K君从纸袋里掏出五张十元的纸币交给了银娇,最后他说今晚在这里过夜。床上并排放着两个漂亮的枕头,枕套上还写有几行诗一般的句子,这到底是在中国。出于好奇,我把这些诗句抄了下来:

帐漫低云倦欲眠,

细语深情在枕边。

几回梦醒犹传意,

愿放鸳鸯不羡仙。

出处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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